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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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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寿殿是大夏历代皇帝的寝殿,也是先帝夏昌帝自缢之地,自诸葛锦旭即位,朝臣上表称新帝当另择寝宫,晋帝却说无妨,就此住在了永寿殿。

    正月里的帝都仍然会下雪,夜里宫壁深深,灯影绰绰,永寿殿外的侍卫站得笔直,几片飞雪飘进廊上,扫过侍卫的鼻尖眼睫,侍卫却眼神如铁,眼都不眨半分。这是大夏端亲皇叔自北关带出来的亲卫,跟着诸葛锦旭和诸葛端云杀过大夏大半国土,如今已是夏晋帝守卫寝宫的羽林铁卫。

    更鼓打过一更,宫女行至侧殿,将酒菜摆上几案,便匆匆退了出去。侧殿里半个服侍的人影也不见,唯见诸葛端云和诸葛锦旭叔侄二人对面而坐,温酒满金樽,锦袖拂过,仰头便已饮尽。

    诸葛锦旭一身大红墨兰的锦袍,衣襟半敞,墨发散着,赤脚坐在暖垫之上,眼睛眯缝着,几分醉意,几分不羁。

    “皇叔,咱们从北关出来几年了?”

    “算上今年,七年了。”诸葛端云从旁边用炭火温着的酒樽中舀出一勺酒给自己满上,垂眸淡道。

    “七年了啊……”诸葛锦旭仰起头来,望了望金碧辉煌的大殿穹顶,声音在殿上有种空洞的低沉,“时日也不短了。可我怎么觉得像是过了七十年了呢?以前在北关的日子过得多快啊。”

    诸葛端云闻言一盏温酒入喉,却不说话。诸葛锦旭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皇叔还记得咱们入帝都之前我曾说过不想做皇帝的话吗?”诸葛端云舀酒的手顿了顿,依旧不答,却见诸葛锦旭袖袍一挥,直直地指向那大殿之上的御座,“天底下有多少人为了它争得父子反目兄弟阋墙?金戈铁马踏破山河,为的就是剑指帝位?可为何侄儿看不出这帝王大位有何好处?世人皆以为这是万人之上的无上权位,可有哪个知道,皇帝是天下最身不由己的人?朝堂上的臣子党争不断,皇帝得制衡着,赏哪个罚哪个还得掂量着牵着这根,会不会动了那根。皇帝只有一个人一双手,要治国少不得肱骨之臣,可稍碍着哪个的利益了,哪个就背地里不干事儿,朕登基四年,手上握有大半兵权,却不能挨个儿砍了他们的脑袋!回了后宫,朝堂上的眼睛也依旧盯着,朕吃的、穿的、用的,哪样儿不是经他们的手?连女人他们都恨不得给朕准备!父皇当初为了个宠妃废皇后,害得朕与绫儿出世便险些被害。先昌帝为夺皇位囚兄弟于帝都,最终还不是被破开大门,自缢于这大殿之上?皇叔说说,这皇帝有何好当的?有何好当的!”

    诸葛锦旭身子有些摇晃,一脚踹在面前的几案上,酒菜撒在大殿光华沉暗的青砖之上,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望着诸葛端云,见他眉宇沉敛,一如当年,几年来几乎不曾变过。而自己当初为了躲避挨罚而上蹿下跳,去求皇叔母求情的日子却似乎再也回不来了。如今,已很难再有当初的心境,但心底的感情却从未变过,皇叔、绫儿,已经是这世上仅有的能无所顾忌地交心的人了。所以,他这个皇帝,才能在受了挫折之后,像个孩子似地在这大殿之上发脾气。

    “各地的商号必须马上开起来,此时你提拔的那些人还不足以成势,无法支撑世家收起的商号,唯一的法子就是给那些人些好处,让他们把商号再开起来。”见他发泄得也差不多了,诸葛端云这才切入正题。

    “好处?”诸葛锦旭冷笑,“世家望族所有的商号,连税都不必交,朕每年还得从国库里给他们发俸禄!这种好事儿还嫌不够?”

    “这规矩自大夏建国之初便立下,千百年不改,你想改谈何容易?”诸葛端云淡道,“只是世家残存已久,朝中对冯家之事的反应便可看出一二,如今竟敢私下里动这种手脚,可见他们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第二个冯家的。”

    “哼!若是老老实实得给朕呆着,朕还可以放过他们的老命,允他们告老还乡。如今做出这种威胁之举了,就留他们不得了。”诸葛锦旭眯着眼里似有流光闪过,却马上暗淡了下来,“只是,正如皇叔所言,如今新起的势力还不足以与世家那些老家伙抗衡,否则朕便早让他们收了那些老家伙的商号,取而代之了。”

    诸葛端云缓缓抬起眼来,淡淡地看了诸葛锦旭一眼,眼底流华不尽,“你心里当真没打算?”

    大殿空荡,两人的眼神暗暗相交,只看了一会儿,却各自避开。

    诸葛锦旭垂眸,墨发遮在脸侧,眼底暗沉浅涌,却不肯说话。诸葛端云也垂下眼去,向来没耐性等人的性子今夜却有些反常,只舀了温酒,一盏接一盏地喝,渐渐的,浅紫的衣衫间浸染着酒气,诸葛端云只是微微蹙眉,眼底几分烦躁,却依旧不语。

    “皇叔……”诸葛锦旭垂首敛眸,声音有些低切,“侄儿无能,冯家一事做得太过心急,才导致如今的困局。”

    “治国不易,此事的决断我也有份。”诸葛端云淡道,“冯家一事不能说是错的,眼下北戎蠢蠢欲动,一旦开战,大军调往前线,帝都的守卫又当如何?你初登基,原帝都的神护四路大军还不能放心地全用,国库急需充盈,以供购置粮饷军备,兵马也需扩招……”诸葛端云舀了一勺温酒,手指执了微微一过,那酒盏便直直飞向诸葛锦旭,诸葛锦旭眉眼都不挑,轻松地接了,仰头便饮了下去。

    诸葛端云接着道:“冯家的事终究还是于你有利。这棵牵头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剩下的之所以如今拧成一势,只是因着受了惊,只要有利可图,他们迟早要拆。”

    一杯温酒下肚,烧得胸腹间热辣滚烫,某些难以言明的心绪,诸葛锦旭却终究开始开了口:“皇叔,侄儿知你曾在皇叔母灵前发过誓,此生绝不纳妾。侄儿又何尝不是如此?自打知道自个儿的身世之后,便曾立誓此生绝不让母后之事在自个儿身上重演。可世上之事,谁又能料到呢?如今朝上的形势,若是侄儿不把那些世家的女子纳进宫中来,只怕永无宁日。”

    “他们一心想要往朕的枕边送女人,这回朕就让他们如愿!只是朕暂不立后,要这些女人在宫中斗出个你死我活来。朕倒要看看,这些世家为了宫中后位,还能联合多久。宫里的女人失势之时,便是家族覆灭之机。”诸葛锦旭的眼里多了几分冷意,“那些老狐狸不是都想着跟朕做亲戚么?朕便随了他们的愿。”诸葛锦旭说罢,便垂下眼去,眼里隐着几分歉意,“只可惜那些老狐狸盯上的不止朕的后宫,若是能将皇叔拉下水,和他们连成一气,他们才能真正放心。如今朝中除了冯家,徐家、林家和齐家都是盘踞甚深的世家大族,这几家都盯着朕的后位,谁家的女儿能成为朕的皇后,谁家便能顶替冯家,成为咱们大夏第一望族。只是冯家当初庇护的那些门第府上自冯家失势便自知无法在宫中争夺,便将主意打到了皇叔身上,我听绫儿说,上元节那日蒙阔和李常武家的夫人曾找上了皇婶儿?这便是个信号吧,这些人的心思始终不死。偏偏那蒙阔手下还有五万精兵守着与北戎接壤的护马关!实在是忽视不得。”

    诸葛端云垂着眸,始终不言。

    诸葛锦旭叹了口气,说道:“侄儿也知此请为难皇叔,只是能否请皇叔先纳了那两家小姐?若皇叔不喜,不碰便是,只让这两家打起来便成。待削了这两家的势,侄儿亲自去皇叔母灵前请罪去。”

    “锦旭。”诸葛端云缓缓抬起眸来,眸中沉敛晦暗,说道,“想办法扩充军备,明年与北戎开战。”

    诸葛锦旭愣了愣,何以突然说到这儿来了?

    殿外的风雪渐大,永寿宫前的廊上除了站得笔直的铁卫,已经半个人影都不见,所见不过雪过如带,风过耳处如山兽嚎鸣。

    大殿之内,诸葛锦旭却瞪大眼,眼里半分酒意也不见,看了诸葛端云好一会儿,忽而皱起眉来,怒道:“不成!朕不同意!这太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