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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害怕

    落摇一直在哭,一直在道歉。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偏又忘记了最重要的那一段。

    夜清定定地看着她。

    她通身没有灵力涌动,身体越显纤薄,素色的白裙像轻飘的云,托起了暗淡的光,薄薄的肩膀颤动着,哭声始终压抑,远没三百年前的放纵,可其中的悲伤更胜,浓浓地扩散开来,不掺丝毫虚假。

    她很痛苦。

    夜清清晰地感受到了。

    不可以,不能够。

    靠近她只会是重蹈覆辙。

    一次不够。

    还要再来一次吗。

    终究是镜花水月,到头来只有一场空。

    这么想着的夜清却慢慢显出了身形。

    玄衣像浓墨般在白昼中漾开,哪怕什么都撼动不了,哪怕一切如故。

    他终究是没办法看着她哭。

    终究是没办法让她这般痛苦。

    “别哭。”夜清低哑着嗓音开口。

    落摇抬头,看到他时眼泪落得更凶了,她踉跄着起身,扑进他怀里道:“夜清,对不起,我……我被爹爹带回了东神山,他洗去了我的记忆……”

    她笨拙地解释着,用细白的胳膊环住他的腰,用力抱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夜清哪里需要她解释。

    她说得也并非实情。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而当她记起的那一刻,一切又将烟消云散。

    三百年前,夜清堕入幽荧深渊,他没想过再次苏醒。

    就像她说的。

    他不该醒来。

    世间至暗的幽荧,不该贪恋那一缕极昼。

    然而,仅仅一百年后。

    又是那一缕极昼之光,像是落在寒冬窗户上的雪花般,轻飘飘落下,造不成丝毫伤害,却能让她自己像冰雪般融化。

    夜清又醒了。

    看到昏迷的少女,他只觉得荒谬。

    她为什么又来唤醒他?

    不。

    夜清终于明白了。

    从来都没有唤醒,她从一开始就是要毁掉幽荧深渊。

    夜清敛住思绪,垂睫看她:“没必要道歉。”

    落摇心一颤,竟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夜清始终任由她抱着,他连一根指头都没碰她,声音也异常平淡:“你本就属于天界,回去也是应该的。”

    落摇手指用力,抓住了他后腰上的衣襟。

    “本就是我咎由自取,夜凰……嗯,你应该是叫落摇,”夜清顿了下,慢慢说道,“最初我便知道你是神族,是我用幽荧给你改变了灵脉,化作了妖族。”

    再回忆当初的事,夜清整个人都空了。

    他以为自己会很痛苦,可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被“罪业”啃噬了二百年,早就适应了痛苦,身体上的,灵魂上的,都太多了。

    “青伏说得没错,若非我让你染了七情六欲,你都不会看我一眼,遑论情爱之事,那三百年,是不该存在……”

    “不是!”落摇听不下去了。

    夜清继续平静说着:“你只是被幽荧惑心罢了,这并非真正的……”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落摇垫脚亲他,用那带着苦涩眼泪的柔软唇瓣。

    夜清的确感受不到痛了。

    可他仍旧听到了心跳声。

    压抑了数百年的思念、渴望一窝蜂袭来,几乎要冲垮了他的理智。

    “别这么说。”落摇难过得嗓音打颤颤,“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别这样……”轻描淡写地毁了它。

    夜清动弹不得,他能做到的,只有让自己竭力不回应她。

    落摇其实很怕。

    她想起来了,却又觉得太过遥远。

    她那样走了。

    夜清不顾生死去寻她。

    却被她的母亲抽去了魔髓。

    又过去了三百年。

    她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却被“罪业”折磨了二百多年。

    他恨她吗?

    他还会喜欢她吗?

    三百年前的夜凰,对此深信不疑。

    她自信、明媚。

    她知道夜清与她心意相通。

    她看得出夜清的口是心非。

    她总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夜清的心思。

    可现在的落摇……

    哪还有这般自信?

    她神骨受损,命在旦夕。

    她的至亲对夜清做了那样残酷的事。

    夜清恨她,才是理所当然。

    若非想要取回魔髓,他此生都不会与她再相见了吧。

    落摇想起在三界山上的点点滴滴……

    他待她一直很冷淡。

    疏离、淡漠。

    时刻都在划清界限。

    每日子时,她取幽荧之时,他都是一动不动。

    那样暧昧的亲近。

    他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寒意像潮水般蔓延至落摇全身。

    她死死抱着他的手松了。

    她终于看清了心底的恐惧。

    记起来又如何?

    回不去了。

    她忘记的时候,他都记得。

    她记起来了,他已经放下。

    “夜清。”落摇向后退了一步,看向他道,“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夜清:“……”

    落摇问他:“你不喜欢夜凰了,是吗?”

    冷冷夜风吹进逍遥阁。

    轻渺的薄纱拂过深沉的黑木屏风,遮住了上面的竹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