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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退让

    路郡之战,卫国大胜。

    王上令卫军驻扎路郡,又令卫都锦城郡统领金深前去路郡挂帅,替换下威盟军统领尹航。

    卫国举国欢庆之时,百姓也开始惋惜那个前锋小将苏备守。

    据说苏备守为了赢得最后的胜利,硬是带着一千精兵,战胜了赵军四千兵马,夺得了越郡。

    只可惜天妒英才,那苏备守牺牲时,也不过才满十五。

    以少胜多之战,自古皆为传奇。少年英才没落,更是惹人唏嘘。

    苏酥的事迹在百姓口中流传,在说书人的醒木中拍响。

    往日英气风发的尹航,此刻黯然的跪在议政殿中,抬起一张憔悴的脸,看向王座之处。

    “王上,此战若无苏备守,便不可能得此大胜,臣恳请王上厚葬苏备守!”他弯下了挺直的脊背,磕头之际,眼眶却是忍不住红了。

    林璇侧身而出:“臣请王上厚葬。”

    英雄自该厚葬,文武百官皆拱手道:“请王上厚葬!”

    卫恒依旧一身玄色冕服,只是今日他腰上配了白玉、白香囊,看上去便知这是为谁所配,想起苏酥,他心里除了惋惜之外,还有深深的感慨。

    林璇亦是女子,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作为一个女子要取得这样的功绩,要付出多少艰辛的了。

    “众爱卿请起,孤自当厚葬苏将军。”卫恒道,“将军舍命为国,便封为护国公,葬于将军所欲葬之地,并以一等国公的规格厚葬。只可惜苏将军在人世已无家人亲族,无人可享庇荫。”卫恒再次为失去了一名人才而心痛。

    百官皆知,国公的封赏按理来说是封给有无数战功的将士,此番王上将它封予苏酥,已是过于厚重的奖赏,百官心想,王上定是因为怜她亲族无人了。

    文武百官皆起之时,尹航却依旧伏地道,“王上,臣仍有一事相求。”

    “将军乃我卫国功臣,将军有何所求,尽管直言。”卫恒的语气,让了解他几份脾性的百官都知道,只要尹航提要求,他就会同意。

    “谢王上。”尹航磕了个头,嗓音萧索悲怆,“臣不敢隐瞒王上,只想告诉王上一段往事。”

    “哦?不知是何往事?”卫恒垂目看向尹航,似乎很感兴趣。

    其实此事,是尹航提前和他说过的,卫恒看向神色哀伤的林璇,眸色微沉,这件事无论是处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他都是同意的。

    “这事要从李县之事说起。”尹航声音哽咽起来,倒是引得殿中同僚忍不住侧目。

    他们都好奇了,不知是什么事,竟然让流血不流泪的尹将军如此动容。

    尹航并不管他们如何看他,他只觉得那些忽略了的画面,似乎渐渐在眼前重现,短短的相见,经年的相处,每一幕都让他无比心痛。

    “李县之战,那年臣只有十五,便挂了先锋小将抵抗李县外的盗匪。行军之事,臣见有落单盗匪.屠.杀百姓,便去救人。只是终究晚了一步,臣只救下了一个小郎君。”

    眼前浮现一张瘦瘦的小脸,那脸脏兮兮的,看不大清是何种模样,只有一双黝黑如同黑曜石一般都眼睛,胆怯又紧张地看着他。

    尹航声音紧涩:“臣见那小郎君可怜,便给了她个酥饼,并让军中尉官送他去李县之中寻一安身之所。”

    想起之后的事,尹航清泪已落。这番情态,倒是让殿中同僚好奇而小声地问尹航:“将军,然后呢?”

    顾不得自己当众落泪的模样,尹航又哭又笑:“那郎君是个知恩图报的,她知道救她的恩人是谁,于是便在心中发誓,要报此恩情。于是,她在卫国征招之时,便进了军中,报效卫国,默默报恩。”

    “那郎君当真有情有义。”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尹航苦涩的笑了笑:“是的,她一直有情有义。因为她人勤奋努力,待臣极好,所以臣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幼弟。这人便是苏酥,后来的事大家皆知,只是我等却不知,苏酥,是个女郎啊!”

    苏酥,是个女郎啊!

    此话一出,举朝皆惊。

    群臣.骚.动起来,这经历了多次战争,最后以命相搏为卫国赢得首胜苏备守,这么可能是女郎呢?

    女郎怎么敢上战场杀人呢?

    女郎身体不比男子强健,苏酥若是女子,她又怎么可能在本就是精英的威盟军中出类拔萃,十五岁便封备受呢?

    苏酥是女子这本就是天方夜谭!

    莫说是百官,就连林璇,她都忍不住看向了尹航:“将军说护国公是女子?当真吗?”

    尹航苦笑点头:“当真。她走后,我也才知晓。”

    “这不可能!这如何可能呢?!”如今的祭酒不敢置信道,“女郎都只能在家做管家做女工,苏酥不可能是女郎,女郎怎么可能上战场呢?”

    “是啊,女郎不可能上战场的。”

    “她们上战场那不就是送死吗?”

    “就是,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女子能去参军打仗的。”

    耳边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这过于传奇惊异的事情,都没有人信。

    林璇抿了抿唇,眼神却是透出几分悲凉气愤来。她替那未曾谋面的苏酥感到心疼,也因此时朝堂上各种言论而又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女子的不易。

    卫恒向林璇的方向扫了一眼后,听着满朝文武对于女郎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的言论,他不耐的皱起了眉头,冷哼了一声:“众卿可是忘了,此乃议政殿。”

    淡漠寻常的语气,令群臣瞬时消了声。

    吕谅站了出来,朝卫恒拜了拜:“恳请王上恕微臣等失仪,只是此事实在过于惊异,所以众位同僚才忍不住议论纷纷。”

    卫恒清淡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无论苏酥是男是女,她的功绩,无人可以否认。若她真是女郎,孤还要另外重赏!”

    祭酒不敢置信道:“这苏酥隐瞒不报入伍,实乃欺君啊!”

    “欺君?孤未曾见她欺君,孤只见到她有一颗赤忱之心,一颗报国之心,一颗坚毅高洁之心!”

    卫恒少有的大动雷霆,他站起身来,身上山河社稷的纹路流动时,仿若带着沉重的压力。

    群臣只听到君王含着满满怒意的声音,让他们心惊胆战。

    “女子为弱,若能卓绝拔萃,替卫国立功亦是功臣!尔等为男子,此战却是靠了女子庇护平安,此时却在殿中说什么欺君?用百姓的话说,尔等此举便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孤都替尔等脸红!”

    百官文武静默,有人默默低下了头。

    卫恒却是越发怒气冲冲,这怒气不仅包含着苏酥的,更包含着林璇的那一份。

    他几乎是林璇教出来的,他越是理解林璇的苦楚,越是知道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就越是对什么“女郎要安静温雅,要恭顺娴熟,才能嫁得好夫君。”诸如此类的话而感到不公。

    世间之大,那许许多多不输男子的女子,就是因为这个世道而枯萎在了后宅之中。

    这般想着,卫恒更是冷眼看向了祭酒:“孤说了欺君,才算欺君,孤都没有说,祭酒便急急忙忙替孤说了,你倒是会替孤着想!”

    祭酒被吓得脸色一白,他膝盖一软,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想要说话,却哆哆嗦嗦的说不出来。

    卫恒发起怒来,让群臣想起他身着玄甲,骑着坐骑,带着威盟军生生破开卫都,踏进城门的模样。

    君主轻徭薄赋,施行仁政久了,他们倒是忘了,卫恒也是踏过了尸山血海,夺得王位的。

    “王上恕罪,是微臣言语不当,失仪了。”群臣下跪,林璇却屹然不动。

    她看向卫恒,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手。

    “何止是对孤失仪,尔等还是对苏将军此等为国捐躯的英雄不敬!不尊主上,不敬英雄,看不起天下女郎,孤都怀疑了,这天下英才难不成都是尔等这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