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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part forty two

    不要穿着婚纱去跳海。

    这是柏妮丝在潜入海中时油然而生的第一个想法。因为显然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设计师,都不会把婚纱材质的吸水与否作为考虑范围。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这件纱裙到底是什么做成的,但能完全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一件合适的潜水服装。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海族的缘故,她简直毫不怀疑这件衣服在碰水以后的沉重程度,能把她直接埋葬在海水里。

    盛夏的阳光穿透进浅水区的海底,到处都是模糊的波澜光纹。宽大裙摆被水流的浮力托旋开,大片朦胧的白色如瞬间盛开的花朵般包围住她,阻碍视线与行动。

    柏妮丝不耐烦地将它们全都拨开,同时迅速调整方向朝岸边小镇游去。破水而出的一瞬间,她伸手捞起拖曳在浪花中的长长裙摆利落一甩,所有的水珠都在魔力地驱使下从身上分离开,纷纷落回海中,干燥柔软的白纱随着她快步朝前跑的动作而飞舞在身后。

    没有心情去管周围人类的异样目光甚至是拿出手机拍照的行为,柏妮丝心急火燎地张望着,发现路牌上的名字并不是兰伯特所说的地方,于是很快拦住一旁正朝她张望的一个年轻男人,问:“帮个忙,柯尼特街的罗蒙洛索夫医院该怎么走?”

    “那个医院?”年轻人愣愣地看着对方的浅绿眼睛,有点没反应过来,“那个地方早就废弃了。”

    “我知道,它在哪儿?”

    年轻人不明所以地说了一遍路线,同时忍不住问:“你这是打算过去拍个恐怖风婚纱照吗?”

    柏妮丝没有回答,只匆匆抛下一句谢谢便很快按照他说的方向跑去。

    穿过老城区再走过一段公路,第三个路口处右拐就进入了柯尼特大街,同时眼前迎来一片荒废破败的景象。各种废弃的大楼被新生的绿植爬满,路面塌陷,杂草丛生,许多报废的汽车与成堆的垃圾就这样随意弃置在周围。时不时还有许多鸟类与各种野猫还有流浪狗到处出没。

    站在这里,已经能隐约看到罗蒙洛索夫医院的残破招牌了,就在街道上坡的尽头,远离街道的一切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废墟与周围的浓绿森林中。

    希望等她穿过这片街区,闯进那座废弃医院里救完人以后,身上这件婚纱还能是完整的。不然等希尔维杜问起来,她就只能借口说是被格里尔撕坏的,任何与赔偿有关的后续问题都只管去找他。

    这么想着,柏妮丝用双手抓起长裙,飞快朝坡道上的废弃医院跑去。

    根据格里尔的交代,那个女孩被他关在了医院四楼的走廊左边尽头的封闭式治疗室里。柏妮丝在用骨刃劈开面前锈迹斑斑的铁门后,很快来到了大楼入口处。

    不知道这里究竟经历过什么,整个医院看起来格外破旧,连楼梯都是破破烂烂,甚至有的地方还是空的。

    没有多做犹豫,柏妮丝很快踢掉脚上那双在这种情况下,一点也起不到正面作用的高跟鞋,光着脚迅速跑上四楼,连踩到碎石感到钻心的疼也没时间停下来。

    眼前走廊的尽头就是勉强悬挂着治疗室门牌的房间了,柏妮丝用骨刃破开大门,一转头便看到了那个被困在玻璃缸里的白裙少女。

    此时的水深高度已经超过了少女的额头,可她却没有任何地挣扎,只软绵绵地任由手上的镣铐将她吊在水中,肤色苍白,双眼紧闭着,像是已经死了。

    淡绿的魔力光辉从柏妮丝手中生长起来,积蓄在玻璃缸中的水立刻开始自动旋聚着,将少女迅速托出水面,再由魔力牵引着缓缓落在地上。

    大片绿光挥洒开,将少女完全包裹进去,也让她从一开始的死气沉沉开始逐渐有了活过来的迹象。

    在一连呛出许多积水后,她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孔逐渐因为用力咳嗽而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浑身都在颤抖抽搐着试图大口呼吸,连睁眼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做得极为痛苦。

    恍惚间,她看到自己身旁似乎有个人影。

    一个穿着像是洁白婚纱一样华丽优美的长裙,有着一头垂长黑发和明亮浅绿色眼睛的漂亮女人。

    她蠕动着嘴唇,眼睛涣散无光地看着柏妮丝,迟钝的思维不足以支撑她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可为什么即使死了,自己还是感觉这么难受,一直忍不住想咳嗽,连呼吸穿过气管都是痛的,鼻腔和肺部也火辣辣的痛。

    慢慢的,那层蒙在视线里的柔软绿色逐渐褪去。她看到那个陌生的黑发女人似乎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旋即微微弯腰凑近自己,还伸手试了试她的颈部脉搏。

    她的手很温暖,比那些水还要来得温柔得多。少女忍不住略微动了动,听到对方问:“你叫什么名字?”

    “艾米。”少女困难地回答,思绪一片混乱,门外的光线热烈灿烂,晃得她非常头痛,“艾米·斯托克。”

    “好的,艾米。你现在先睡一觉,等你醒过来,你就会到家了,也不会再记得这些让你痛苦的事。”

    柏妮丝说着,刚想对她施加一个昏睡魔咒,却看到她用一种迷茫到无辜的表情望着她,喃喃地问:“你是天使吗?”

    这句话让柏妮丝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否认,就听到艾米又气息微弱地自言自语到:“你真漂亮,一定是天使吧……”

    短暂地沉默片刻后,柏妮丝还是回答了她的话:“我不是天使。”

    是恶魔才对。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等艾米醒过来后,她就不会记得这一切了。

    “睡吧。”

    说着,柏妮丝伸手朝艾米面前轻轻一挥,看着对方迅速在浓重的困意中昏睡过去后,再将对方背起来,沿着原路返回,找到最近的公用电话亭报了警。

    大概二十来分钟后,艾米被赶来的警车接走了。柏妮丝站在街道对面的楼顶,看着那辆闪烁着红蓝光芒的汽车迅速远去后,终于长舒一口气。

    至于后续需要处理的风险曝光问题,那就交给警卫处吧,毕竟他们才是专业的。

    不过考虑到这一带是废旧城区,街区摄像头几乎没有,再加上艾米醒来后并不会记得这一切,柏妮丝觉得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要人类警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追查到格里尔。

    但那都不是自己需要操心的问题了,都结束了。

    这么想着,柏妮丝试着舒展了一下肩背。刚打算转身往回走时,脚底传来的尖锐剧痛立刻提醒起她,关于那双被自己随手扔在了废弃医院里的半透明水晶鞋的事。

    以及接踵而来的,关于婚礼和蒂亚戈的一系列噩梦般的回忆。

    而且最糟糕的是,也许是刚才在婚礼上受到的刺激太大,以至于柏妮丝在回想起对方的时候,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竟然是他在礼堂握着自己的手,温柔且真挚地,一字一句朝她说出那句“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越过所有法则,永远爱你”时的样子。

    一想到这个,柏妮丝就忍不住发抖,连头顶的灿热阳光笼罩在身上也是冰冷的,除了让她觉得非常刺眼以外,起不到任何温暖她皮肤的作用。

    虽然很难说究竟是乌苏拉复活比较可怕,还是蒂亚戈那番话是认真的比较可怕,但柏妮丝觉得,要是自己有选择余地的话,她也许真的会硬着头皮选择面对前者。

    “你在害怕什么呢?”格里尔的话冷不丁地闯入她的思绪,每一个音节都在严厉地质问她。

    你究竟意识到了什么,让你这么害怕呢?

    或者说,你害怕的东西是真的吗,还是只是你自己的幻觉?

    毕竟要是换做你,你会这样……对待一个曾经那样伤害过,甚至是差点杀死你的生灵吗?

    怎么可能呢?

    柏妮丝蜷缩在地上,背靠着身后的水泥围栏,浅绿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眼睫的阴翳与日光的灿烂共同挣扎在她眼底。身上的洁白婚纱被阳光照耀得极为暖热,像一团柔软蓬松的云朵那样包围着她,一点点将她苍白的指尖也脸颊沾上鲜活的温度,裙摆的薄纱勉强遮盖着血痕遍布的双脚。

    她是一个恶魔,而且还是人鱼族最仇视的恶魔,而蒂亚戈是神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光凭这一点就应该知道,他在婚礼上说的那些话都不可能是真的,这简直毋庸置疑,谁怀疑就是脑子有问题!

    所以,这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毕竟对方可是能骗过魔镜的人鱼……应该吧,但是……

    “啊——!烦死了烦死了,想那么多干嘛?这当然一听就是假的,还用得着去想吗!”柏妮丝烦躁地抓着自己的长发一顿乱揉,浓密的黑发几乎纠结成一个鸟窝般顶在她头上。

    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神经兮兮地过度思考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简直太可笑了。她气恼地拍拍自己的脸,然后忍着脚底的尖锐疼痛站起来,同时一手抓着过长的裙摆向上提,试图让它们不要沾到自己脚上的血液。

    虽然看起来已经没什么用了,柏妮丝望着自己身上的纱裙叹口气,打算等回去以后再清理那些弄脏的地方。

    倒是脚底的伤口……

    她试着活动一下自己裹着灰尘与血迹的脚趾,底部伤口处传来的异物感与疼痛很明显,但现在也没时间处理了。反正恶魔的恢复力都很强,等把鞋子捡回来再去附近的海域清洗吧。

    说起来,要如何从这里回去也是个问题。虽然可以确定的是,她一定可以通过海洋回到观测中心所在的城市,可是她并不认路,而且能否遇到愿意为她指路的海洋生物也很难说。

    或者,她只有等着加百列他们把自己当做假释期潜逃的抓捕对象,通过烙印在她手臂上的光明禁制来找到并且带她回去了。

    这么想着,柏妮丝一边叹口气,一边慢慢下楼朝街道尽头的罗蒙洛索夫医院废址走去。

    然而计划是理想的,现实是永远让魔猝不及防的。

    至少在柏妮丝的设想里,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碰到蒂亚戈。甚至在隔着一片堆满碎石沙砾的废墟猛然望见对方的时候,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可是不对吧,怎么自己所有的幻觉好像都是关于这条鱼的……不过,说不定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一种诡异的幻觉呢……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同时下意识地朝后退一步,毫无防备地踩到脚下的玻璃碎片,被陡然蔓出的剧痛立刻激得倒吸一口冷气。

    蒂亚戈顺着声音的来源很快转过头,原本沉静发灰的眼神在触及到柏妮丝的身影后,立刻变得明亮起来:“柏妮丝。”

    他说着,很快过来扶住正有些站不稳的对方,眉尖轻皱着视线往下,看到她正光着脚,血痕斑驳。

    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蒂亚戈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坐在一旁,自己则单膝蹲跪在她面前,浅浅撩开婚纱的裙摆,动作轻柔地握起她的脚踝搭在自己膝上。

    柏妮丝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鱼,有些不知所措,油然而生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所以这确实不是她的幻觉吧,不然她可不敢妄想成这样。

    没注意到对方脸上表情的茫然,蒂亚戈低着头,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看起来格外血肉模糊的脚底,眉尖不由得皱得更深,但开口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是温柔悦耳的:“稍微忍一下,很快就好。”

    带着海水温度的银蓝光辉,与顺着肩膀滑落的白金长发共同轻扫在柏妮丝的脚尖处。

    本该是清爽的感受,却让她莫名生出一种不安的灼烧感,分不清是来自头顶的阳光还是那些触碰在她皮肤上的柔凉发梢。

    迅速回过神后,柏妮丝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想要拉开和蒂亚戈的距离,却被对方捏住不让乱动,于是连忙解释:“只是一点点小伤而已,没关系的,我一会儿……”

    还来不及说完,就被对方抬起头看了一眼,脸上不带任何特别的神色,也不开口说话。

    柏妮丝被他看得一怔,缓缓闭了嘴,只安静地任由他继续为自己治疗。

    他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手指勾起一旁的婚鞋给她仔细穿好,然后再握住另一只伤势更严重的脚搭在膝上,动作非常小心地挑出那些嵌在皮肉里的碎石脏污,好像面前的恶魔其实是个易碎的玻璃娃娃,稍微用点力都能伤害到她。

    “会疼吗?”他问。

    “啊?没有,不疼的。”这点疼她完全忍得住,更何况现在有了神力做保护,她可以说是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得到回答后,蒂亚戈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更为仔细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没有言语的交流作为缓解尴尬的途径,柏妮丝的视线在来回漂移许久后,最终还是落回到了对方身上,看着阳光流璨在他的白金长发上,明亮到几乎刺痛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