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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已修)

    少女时代的林蔓茜,是一个很喜欢看日系漫画的姑娘。

    每一部漫画,热血的也好,少女的也好,甚至是那种治愈系的旅行吃饭系列,都在给她传达一个思想:

    你要学会体谅别人。

    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林蔓茜信了。

    所以在林夏夏和她闺蜜走在一起,而男朋友好端端地忽然提出分手去追求林夏夏时,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内心小女生的所有任性和偏见,希望能够“客观”地、“设身处地”地去理解别人。

    但是越强迫自己去理解,心中的伤痛就越大,好像全世界都没有错,一切悲剧都不过是自作自受自作孽。

    她甚至还深深地厌弃过自己,为什么表面上高举“同性无罪”的正义大旗,但真正在现实生活中,看见自己的好朋友和堂妹谈恋爱,却依旧还是无法接受,恨不得她们立刻分手。

    某一天做数学题,她写着写着,回过神来时,就看见答题区域里写着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林夏夏死掉就好了。

    一瞬间,震惊和恐慌布遍了整个脑海,她拿过修正带,仿佛病态一般,一层又一层地往那句话上涂上厚厚的白条。

    在那个时候她的心中,她们都是光明的、无罪的,而自己却是阴暗的,自私的。

    “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虚伪的要命。恶心。”

    ——这是她在日记里,对自己的评价。

    高中后半个阶段,林蔓茜摒弃一切杂念,努力学习,准备艺考,看上去对未来充满了规划和期望。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躲在床上,偷偷拽着窗帘哭,压抑着声音不敢让父母听见。

    那种焦虑和自我厌恶埋藏在心中,永远无法排解。

    又不至于彻底爆发,只是悄然潜游在心底。

    直到周菁离开学校的那个下午。

    林蔓茜知道她没有偷东西,是因为之前一个中午,她去食堂吃饭,结果走到一半发现自己忘记带饭卡了,只能跑回教学楼拿。

    结果她刚走到楼梯口,就遇见了同样没去食堂的初静,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很慌张地钻进了林夏夏的班里。

    她的神情太过慌乱和异样,异样到连早已跟她分道扬镳的林蔓茜都没忍住,站在楼梯口没动弹,想要看看她到底要干嘛。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仿佛是老天爷特意让她看见的一样。

    楼梯口的角度,正对着林夏夏班级靠后门的最后一个位置,林蔓茜的视角,正对着把手上的东西塞进那个桌洞里的初静。

    初静放完东西回身,一回头,正正好和楼梯口的女生对上了视线。

    她一个激灵,还撞上了旁边的椅子,差点没摔在地上。

    林蔓茜直觉有什么不对劲。

    却又一时无法想到初静这样做的原因,蹙蹙眉,最终还是移开视线,抬脚上楼,回自己教室拿校园卡。

    ——然后当天下午,周菁被退学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年纪。

    据说,三班的林夏夏丢了很贵的一只表和钱包,班主任喊大家都帮忙四处找一找时,周菁的同桌发现周菁在悄悄往桌板内藏着什么东西。

    等她去上厕所后,打开桌板一看,就发现里面躺着的一盒香烟、一个钱包,还有一只手表。

    她举报给了老师,周菁就被带进了年级办公室里。

    那天下午的空气灼热的要命,就算她的位置正对着空调口,林蔓茜还是不停地在冒冷汗。

    她听见女生绝望又愤怒的哭喊声,

    “烟是我的,但是我没偷东西,我没偷!”

    “我没偷!我没偷!我是穷,但是我不会偷!我就是没偷!”

    后来.......

    后来是怎么样呢。

    后来初静过来求她,说东西是她“拿”的,当时鬼迷心窍了,后来意识到不对,想还给林夏夏,但是林夏夏的桌子已经上了锁,她放不回去,只能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塞进去,她没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大。

    她拽着她的校服袖子,泪水涟涟,

    “茜茜,求你了,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求你看着我们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就假装没看见好不好?我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我妈妈身体不好,你也知道,她一向把你当成第二个女儿看,你一定也不希望她难过,对不对?”

    林蔓茜最终妥协了。

    因为她不是犯罪的人,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她只要静静地站在一边不说话就可以,她没有促成任何事情,就算周菁被退学了,也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她只是在刽子手的刀落向冤犯时,一个在菜市口观看并顺手扔了个鸡蛋然后哈哈大笑的观众而已。

    ——她这样告诉自己。

    高考结束之后,林蔓茜在小姨家住了一个多月,小姨看出她的状态十分不对劲,千说百说,带着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诊断书上写,她是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需要定期服药,同时进行心理疏导。

    她看着纸上那几行字,嗤笑了一声,说这是什么玩意儿,就把诊断书扔进垃圾桶。

    然后过了三分钟,又默默弯下腰捡回来,扑到小姨怀里,嚎啕大哭。

    她说,那个医生是骗钱的吧,我好好的,非说我有病。

    她说,小姨,我觉得自己太糟糕了,又坏又自私,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人。

    她说,哎呦小姨,我怎么那么难受啊。

    这么多年,在药物作用和心理医生的疏导下,林蔓茜的抑郁症其实已经治愈了很多,最起码大部分时候,她都能笑着面对所有挫折与磨难,医生也告诉她,她已经快要好了。

    后来,抑郁症渐渐成为一种“网红病”,好多艺人甚至把这个当成一个卖点时,她反而越来越羞于启齿,不愿意告诉别人,她是一个间歇性的悲观主义者。

    外表笑的灿烂,却没有人看得见她内心曾经的千疮百孔。

    在她心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地、完全地爱自己,没有一个人是最爱自己,没有一个人可以接纳那个真实的,自私的,悲观的林蔓茜。

    除了裴一。

    最开始的时候,林蔓茜也以为,裴一喜欢自己,是喜欢平时不发病时,那个乐观又正能量的林蔓茜。

    所以当初没有答应和他交往,有那么一部分原因,也是顾虑到这个。

    但是某一天,他看着她,忽然就对自己说,茜茜,不开心的时候,就大大方方哭一场,最起码在我面前,你不用勉强自己笑。

    她怔住,然后弯起唇,我没有不开心啊。

    但是你现在很难受。

    他望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地就像一片羽毛,没关系,你可以扑在我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然后我们去打游戏。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伤害自己,不勉强自己,我都支持你。”

    “茜茜,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相信,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这个世界活着的人里,我最爱你。”

    时隔好多好多年。

    这个世界观成熟又包容的男人,再一次教会了她,应该怎么样去爱,怎么样被爱。

    就算有时候发生一些小矛盾甚至吵架,他都永远不会因为情绪,而肆意地无端发泄,说出任何真正伤人的话做出任何真正伤人的行为。

    给了她充足的安全感。

    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

    彻底地治愈了她。

    ——而这些事情,这么漫长的心路历程,爸爸妈妈通通不知道。

    以前是不敢让他们知道,现在是不需要让他们知道。

    毕竟林蔓茜自己,也是在和周菁重逢,某天撸串喝酒时,谈起往事,才真正了解到当年的事情真相。

    其实那个钱包和手表,压根不是像初静说的那样,是她偷的,而是她们故意为了陷害周菁设出来的一个幼稚却有效的局。

    因为周菁曾经亲眼看见,林夏夏和初静在假期无人的教学楼厕所门口吻别。

    初静离开之后,林夏夏就跑到厕所里,一边呕吐,一边使劲地擦着自己的嘴唇。

    等她处理干净自己,忽然就听见了后方传来一声动静。

    抬起头,刚好看见镜子后方,一脸尴尬的周菁。

    周菁其实没想过要怎么样。

    毕竟她跟林夏夏不熟,平时和学校里的人来往又不多,看过在心里感叹几声就完了,压根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但是林夏夏不放心。

    她的处事态度,就是要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扼杀在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