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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乖

    慕枝本来都快要睡着了,可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话,就感觉是被冷水泼了满头,顿时睡意全无。

    他以为,在仙尊的心中,他比陆山月要重要。

    可为什么,要叫他让让陆山月?

    明明就躺在被子里,可慕枝丝毫没有感觉到一点暖意,手脚冰冰凉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艰难地发出一点零碎的声音:“……让、让让他?”

    床幔轻轻晃动。

    顾陵云端坐在窗前,微微低着头,下颌的轮廓显得有些冷峻淡漠。

    明明两人隔得这么近,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但慕枝却觉得顾陵云远在云端,遥不可及。

    “是。”顾陵云的声音平静,根本没有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不是什么大事,你让让他就是了。”

    慕枝的手指揪紧了被单,因为太过于用力,白皙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青筋。

    他直愣愣地看着顾陵云,仿佛失去了理解语言的能力,只能无力地重复道:“不是……什么大事吗?”

    是这样的。

    在顾陵云看来,他的歌声不重要,被诬陷也不重要,生病这么多天了也不重要。

    那有什么是重要的?

    慕枝想不明白,他的眼前变得一片朦胧,连带着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顾陵云低眸看去。

    少年缩在被子里面,鸦青色的发丝凌乱,睁着一双圆滚湿润的眼睛,鼻尖还红红的。

    这模样十分可怜,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小鸟儿就变成了这副幽怨可怜的模样,实在是令人不喜。

    顾陵云伸手,轻轻拂过慕枝额前的碎发:“好了,慕枝。”他的动作温柔,说出的话却有些残忍,“乖一些。”

    慕枝终于有了反应,低低呜咽道:“我、我一直都很乖的……”

    他没有不乖。

    他一直都很听仙尊的话的。

    从一开始,慕枝根本就没想着招惹陆山月,都是陆山月招惹他、针对他、让所有人都讨厌他。

    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每一个人都偏向陆山月,就连仙尊也一样。

    慕枝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方才的那一番话。

    顾陵云的眉头微微一皱,将这表现当成了不愿意。

    顾陵云不清楚陆山月与慕枝之间的矛盾从何而来,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浪费心力去了解。

    在他的逻辑上,既然双方有了矛盾,只要让其中一方退让一二就能解决了。

    至于让谁退让?

    这并不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陆山月从小体弱多病,宗门里同辈的弟子都会下意识地爱护纵容,不让他受到一丝的委屈。顾陵云身为他的师兄,如师如长,更是要多多照拂。

    再者说了,就算让陆山月让步,估计也没什么效用。

    而慕枝……在顾陵云看来,慕枝日后是要成为他的道侣、长明峰的主人,自然要大方宽阔些,不能与陆山月一般计较。

    反正都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待陆山月搬出去长明峰就好了。

    他不懂,为什么慕枝的反应会这么大。大概是小鸟儿的性格如此,任性无知吧。

    思及此,顾陵云的眉眼冷峻,稍稍加重了声音,再次问道:“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慕枝哆嗦了一下,死死地咬住了唇瓣,一声不吭。

    许是咬得太用力了,一股血腥味弥漫了上来,口腔里有些苦。不过与心头的难过相比,这一点刺痛算不得什么。

    顾陵云等待了一会儿,没能等到肯定的回答,垂眸道:“慕枝,不要让我心烦。”

    慕枝恍惚了一下,心想:难道真的是我的错吗?

    顾陵云见慕枝死咬嘴唇不发出声音,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拇指插-入了他的唇齿间:“松口,说话。”

    慕枝不管不顾,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顾陵云的眼皮一跳,不消片刻,他的拇指就已经鲜血淋漓。

    慕枝品尝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咬了什么东西,连忙松开了口。

    他心中忐忑,小声地说:“对不起……”

    顾陵云收回了手,指腹上已经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龈,他用无名指蹭了蹭上面的伤口,状若如常。

    窗外风雪簌簌飘落,衬得四周格外的安静。

    “好了。”顾陵云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目光平静,“别闹了。”

    慕枝似乎明白了什么,真的就安静了下来。他失了神,面无血色,唯有唇边的一抹血迹殷红。过了半晌,怔怔道:“我不闹了。”

    顾陵云对上了慕枝的目光,淡淡道:“知道了就好。”

    慕枝的眼睫颤动,轻轻“嗯”了一声。

    顾陵云见小鸟儿神情恍惚,不如刚才有精神,伸出手指碰了一下,接触到了滚烫的肌肤。

    算了,还在生病,任性点无妨。

    既然现在已经听话不闹了,顾陵云也就没有过于苛责,放轻了声音:“好了,睡吧,好好休息。”

    慕枝乖顺地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呼吸就逐渐平稳了下来。他的神情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顾陵云的目光落下。

    小鸟儿安静睡去了,眉眼乖巧、皮肤白皙,可爱可怜。

    还是这样好些。

    乖巧温顺又听话,比醒着的时候要省心些。

    顾陵云凝视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小鸟儿的头顶,起身走了出去。

    就在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原本睡着了的慕枝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目光茫然地望着上方的帘帐。

    刚才发生点点滴滴在他的心头环绕。

    从绝望到希望,再从希望到失望。

    每每在要放弃的时候,就会给他一点甜头吃,可偏偏这样的甜头,总能让他忘记疼,让他努力成为顾陵云想要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就是他错了。

    如果不是他的错,那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指责他呢?

    就连仙尊也是这样。

    慕枝木木地想:确实是他错了。

    只要他承认自己错了,只要对陆山月让步,仙尊就会满意了。

    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仙尊还是喜欢他的,就好了,其他的都没有关系。

    慕枝的这一场病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能是没有人精心照顾着,他时好时坏的,半数时间都是在浑浑噩噩的状态。

    一直持续到长明峰巅的冰雪消融,春意初现,他的身子骨方才好了一些。只不过是看起来似乎是已经恢复如初,暗地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病根。

    比如慕枝比之前还要怕冷,一出门就要披上厚厚的毛绒披风;再比如,他的精神气很快地消沉了下去,原本一头鸦青色的发丝如同绸缎一般光滑,现在却失去了色泽,枯黄干燥的。

    慕枝摸了摸肩膀上的发丝,有些失神。

    他的原形是无名鸟,羽毛是鲜亮的金红色,张开翅膀的时候如同火焰燃烧,明艳动人。

    在梧桐乡的时候,他是山林间最明亮的色彩。

    可现在他的发丝枯黄,变成原形的话,怕是羽毛也不鲜亮的。这模样,若是进入鸟群都要被嫌弃。

    慕枝苦中作乐。

    还好,仙尊也不喜他化作原形,只要仙尊没有不喜欢就好了。

    距离秘境一行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些难过和伤心也逐渐褪去了颜色,变得不再如此的鲜明。

    慕枝一直待在长明峰,没有再遇到李思远等人,也未曾再见过陆山月,就连欺辱他的小童也被驱逐了出去。

    长明峰冰冷孤寂,明明没有桎梏,却像是一个精致的鸟笼,将他困在其中,不能离开寸步。

    不过有得必有失,在“不闹了”之后,慕枝与顾陵云关系反而接近了许多。

    若是顾陵云得了空回来,慕枝就会乖顺地趴在他的膝头,被温柔地抚摸着头顶,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