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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等等我


    白晚楼果然不是无情之人。这会儿江原就完全忘记了昨夜是怎么差点死在白晚楼手中的。他只扒拉着饭菜祭自己的五脏庙,不忘记拍白晚楼马屁,顺便邀功自己。

    “昨夜还好我在。”

    不然白晚楼一个人倒在地上没人扶,多惨。

    苏沐能扶他吗?

    当然不能。

    他除了给他徒弟留下一身伤,还能有什么。

    风声中,白晚楼道:“昨夜是因为你闯进来乱了我的调息。”不然他早已习惯这种痛楚,调完十五周天也就过了。硬生生被打断调息以致前面做了无用功,才叫人痛不欲生。

    江原一口饭夹在半途。

    这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原本以为算不上救命恩人,也是小功一件。但现在听来,似乎他还是个罪魁祸首。江原尽可能镇定道:“现在没事了吧?”

    “有事。”白晚楼道,“你若不来,衡止这颗丹药我已炼完。”而今前功尽弃,他的苦白受,衡止的药白炼,多遭了苦楚,还被人蹭了一顿饭。

    他道:“多吃点。”

    江原:“……”

    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珠玉一直盯着桥端。

    他忽然捅了捅璧和。

    “放在那的食盒是不是不见了?”

    璧和道:“你最近很奇怪。”

    珠玉道:“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璧和看着珠玉,“先是盯着白长老,后来又盯着小江,现在连食盒也盯了。白长老动不动食盒,你几时在意过呢。”

    珠玉辩解道:“不盯紧一些,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也知道这里多重要,长老多重要。任何一处出了问题,你拿什么和宗门交待?”

    璧和不以为然:“是你太小心了。宗门有阵眼,又有长老,能出什么问题。山阵是苏宗主亲自设的,长老是苏宗主亲自教的。谁能连破这两关。何况还有我们呢。”

    他们是无情宗唯一一对合修,他们的生机,与此地山脉的生机紧密连在一处。白晚楼不死,山阵生机就不会绝,生机不绝,他们便也不绝。阴阳或成互补之势,加入珠玉璧和,就是三足鼎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情宗之巍峨难攻,由此而来。

    璧和说的不错,他也可以有这个自信,但珠玉看着他,目光中露出些许担忧来:“璧和,习剑问道最忌盈,你如此自大,恐要招惹祸端。”

    璧和大奇:“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去了。”

    珠玉没有回应,只有些许顾虑。合修之道,心境空明归一,故而最为纯粹,它接近于太上忘情,只比无情道差那么一点点。珠玉在无情宗,与璧和修道多年,心无旁物之境,是连照情都无法相比的。

    他在道心中,窥到了一丝变故。

    起因源于夜半那场雷。

    从来有春雷生而万物始这一说,可见雷之刚猛。而夜为阴,雷为阳刚。阳刚破阴,便在阴中渗入一丝裂缝。若天地始极,无情宗自创宗起,有山为阵,剑加持,攻防浑然天成,气焰蒸蒸日上,然而自宗主到长老,再至门下弟子,所学顺应自然,从无规整之说。

    顺应自然者,天意,是为道理。于一人而言是至臻之境,于一整个宗门,却并非好事。须知宗门如大树,树若每一枝都自由生长,又岂能茁壮呢。

    如今原本浑然的阴有了阳,便似在这混沌中加入了一丝机缘,这丝机缘,不晓得会带来怎样的变化。是生,还是死。珠玉却是看不透了。

    珠玉掐指算来算去,也没有算准这丝变故来自何方,是身系何人。他无法算的,有两种。一种,气运远在他之上。第二种,与他自身有关联。

    十年前,苏宗主初创无情宗时,亲自将珠玉璧和二人领至此地,指着云顶台告诉他们。“万物皆有窍,譬如人之道元,山之根本。生气由窍而生,又归窍而去,方可循转。此处为阳,与阴相对,你二人又练合修之道,在此地共阴阳之理最为恰当。”

    这位尚且年轻却已将外面搅得满城风雨的人一脸理所当然:“我将宗门建在这里,日日看见云吞山海,气势磅礴。修长生之道,立无情宗威名,与天地来去。你们可愿与我一道。”

    声势疾厉之处,却忽然冲身后招了一招。

    江原嘶了一声,蓦然缩回手。

    一滴血自他指尖渗出来,鲜红滚烫。他看了一眼,随意拿手指拈了。血迹沾在石尖上,像是原本就沁在里头的,与朱砂融为一体。

    云顶台素有仙人台之称,是岳仞整座山脉最高处。站在崖边,往远处看,山脉连绵起伏像是墨泼上去的。往下看,一条银练隐隐烁烁。往上,是一块立起来的石头。上面剑气森然,入石五分。所刻‘浮海云生’,痕迹老旧,只有一半朱红,另一半已然脱落。江原方才就是因为摸它时没注意,叫上面的石刺给刮了手。

    江原回身问:“这是你刻的?”

    “不是。”

    江原身后,白晚楼慢慢走来。他神色不振,眉宇间失了凌气,看着就不如往日锋利,反而平和,又未着发冠,素衣散发,衣袂翩飞间走上来时,瞧着不像一个剑客,反而像是要羽化成仙的仙人。

    江原从未如此清晰见过白晚楼,他看白晚楼第一眼时,只觉得对方冰冷袭人,看第二眼,又觉像冰封住的火种。再看第三眼,视线便流连不去了。

    他喜好颜色,但不爱慕颜色,是以世间美景皆如流水无痕。一如江原同白晚楼所说,东西虽好,摆在那看看就罢,不必占为己有。

    但白晚楼似有不同,江原越看白晚楼,越觉得心里喜欢。但又不同于别的人那样心头澎湃。他忽然之间,就生出一种这样和白晚楼多呆哪怕一时半刻的念头。

    上回白晚楼叫他学剑,江原没肯答应,如今他有些想学了。白晚楼曾经答应过他,只要江原肯学,他就会教,不知道这句话还作不作数。

    江原心神一荡,他刚开口:“白晚楼——”

    就见白晚楼面色一变。

    那是一丝遮掩过的痛楚。白晚楼转身便走。待江原反应过来跟上,白晚楼已经又跳到了水里。须臾面色惨白,方才的人气一丝也无。

    江原神色凝重,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走过去,在池边坐下。不知是汗水还是泉水,自白晚楼额间滴下,带不起一丝热气,就又是一个煎熬的日夜。原来白晚楼没有骗他,他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坏,而是时好时坏。

    先不说一个人若是时刻受道元撕裂之苦会是什么感觉,天天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又岂能不伤根基。白晚楼的做法,同衡止的药一样,诚如连照情所说,不过是饮鸩止渴,叫身体愈发败坏,只换得一时清明。

    这回与先前更不同,白晚楼神色不变,眉发却开始结霜,但他虽然眉发结霜,脸颊却从青白忽然变得赤红,嘴唇饱满如梅浆之色,一看就是内里郁火不得消解。若要单靠白晚楼自己化解,其中苦楚不必多说,光来来回回就不晓得要折腾多久。

    万物顺法自然,一如花开花败,不过遵循常理。但难道他就只能在这里看着吗?

    神色变幻间,江原忽然起身:“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直往外而去。

    先前白晚楼如何都请不动江原出去,眼下白晚楼没有赶他走,他却自己要走了。可见人之心性变化无常,都随时境而变,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成沅君:我送你棵草。

    江原:小别致,真不是东西。

    白晚楼:我送你根草。

    江原:小东西,真别致。

    成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