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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心境之困

    江原心跳顿时乱了一拍,依江原所知所闻,他怎么会不知道金非池话中是什么意思,即便不是那个意思,他当然第一个想的也是那个意思。江原连多看连照情与晏齐,便也觉得是那个意思,又岂会错认金非池的那个意思?

    江原斥道:“不可胡说。”

    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身份地位。

    金非池双手插在袖中,见江原否认,略略睁大了眼。他实在是生得很好看,不同于连照情的艳丽,也与白晚楼的霜冷不同,叫人望之目眩神迷。可惜对面的是江原。他愿意时,你是天下至宝,他不愿意时,你同路边的石子便没什么区别。

    金非池比江原还要惊讶:“你还没跟他那个?”

    “咦,你竟然还没——”

    “住口!”

    好模好样的人竟然满口那个!

    江原面色微红,眼眸更亮,闪着恼意:“金谷主既是前辈,岂能开小辈的玩笑!白长老一身清瑕,洁身自好,还请前辈不要胡言乱语,污了长老威名,搅弄清白。”

    他不愉悦之处可见一斑,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前不前辈,只重重一抱拳:“金谷主既为客,无情宗自当以礼相待,但若谷主出言不实,莫怪宗规不近人情。宗主在明火阁,谷主可自去找寻,在下告辞。”

    说罢走了个干脆。

    竟然真的只留下金非池一个人。

    还没人敢这么对金非池说话。开天辟地第一人。金非池袖着手,望着江原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长老,长老怎么了。”难道他不知道白晚楼是长老吗?

    金非池想了想白晚楼,嗯,一身清瑕不假。他从前就一幅好模样,除了冰冷冷不喜亲近人,便如霜里寒梅,姿容喜人。这么多年,想必出落得更加出众。

    但是——

    那不仍是人么?

    这个那个怎么了?

    很奇怪么?

    江原觉得自己这运气果真不如何,不过是出门一趟,先和连照情单方面打了一架,又和薛灿单方面吵了一架,又被顾青衡一头热拦了下来,最后还要被金非池质问。从前是他自己招惹别人的,可如今他做了什么呢?他不过是想快些去见白晚楼罢了。

    当真是现世报。

    从前如何对待别人的,现在都还了回来。

    还有。

    金非池简直胡言乱语。

    什么这个那个。

    他和白晚楼——

    岂是,岂是这个那个之辈的。

    江原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心绪,只觉得像是一桩极为隐秘的事被人戳破,叫他面上发烫,只想着离金非池远一些,好像多呆一会,便要有火烧起来。一时之间身如清风,眼中只有云顶台,心里只有白晚楼。连吊桥边站着珠玉璧和二人也全然未见。

    任珠玉喊他喊得震天响,头也未回。

    就这样一路浑浑噩噩到了云顶台,手中那只寒玉兔子已经捏得发烫发热,就像江原此刻的心一样。他一头就扎进云顶台的灵符大阵,有白晚楼的灵力作媒介,灵阵不过一阵波动,便没了动静,根本未拦江原分毫。

    珠玉看得瞠目结舌。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瞎了。

    “那是小江?”

    璧和道:“是小江。”

    “小江进去了?”

    璧和认真道:“进去了。”

    珠玉:“……”他忽然转过身,摸上了额头,“我可能有些晕,竟然眼花了。”从不见有人进的云顶台,江原是怎么悄无声息进去的。他要悄无声息进去,只能是白晚楼肯。

    白晚楼怎么会肯呢?

    白晚楼肯不肯,江原不知道。江原只是怀里揣了一颗药,心底揣了一个人,一头扎进了云顶台,穿过那奇花异草,一路绕过山壁,直到水池。

    水汽缭绕中,有一个半遮半掩的身影。白晚楼还在此处。

    白晚楼当然还在这里。

    上次他运功花了一夜,如今江原离开,当然没有一夜,不过一个多时辰。可是也就这么一个多时辰,白晚楼已然面色白中透青,冰霜覆体,几乎不像一个活人了。江原心头的火再烫,眼下也被冰熄了个干净。

    他当机立断,直接把人从水中捞了出来,触手冰冷,激得江原一个哆嗦。江原其实不喜欢冷,那种湿冷是蹿到骨子里,叫人心中发寒瑟瑟发抖的。

    但江原没有松手。

    只将白晚楼放下,随后将血丹含在嘴中,俯下身去。

    江原将血丹渡到白晚楼嘴里,轻轻捏抬他的下巴,以指划喉,几番轻点,便将丹药化入他喉间,助药性下移。

    这丹药本就是用江原精血炼成,又有连照情这位同门师兄的功力蕴含在内,与白晚楼可谓相契相合,一入白晚楼的身体,就如鱼得水,撒开了欢往他筋络肢末跑。江原将手掌贴在白晚楼的丹田,掌心施力,替他化解这周身寒意,还有化而不去的淤血。

    倘若江原没有猜错,若白晚楼此遭因他而起,大半是因为运功忽然被打乱,功力反噬,才造成损伤。而血气运行不畅,就会叫人半身发冷半身如直火窖。只是白晚楼这般严重,又时好时坏,就不知是什么道理。

    江原全心全意替白晚楼运功化药,本该在昏睡中的白晚楼却忽然挣扎起来。长年的警觉性叫白晚楼即便是于昏迷中也不得放松,迷蒙中察觉有外力入侵,条件反射般地运功抵挡。

    但他这面要运功,江原却也不能放松。原本替人运功就该是心神相契的两个人才能做的事,只因一个稍有不慎,两人便都要受功力反噬。两方拉据之下,竟然都用了真力。

    便在江原压制之下,白晚楼蓦然睁眼,眼中俱是凌厉。他虽神智不清,但看掐指阵势竟要结‘破元阵’。生死大阵归破元,通常都是玉石俱焚!

    江原顿时大惊,来不及思考白晚楼为何会这个招数,果断按住他手腕,俯身一扣。心念急转之下,祭出毕生功力,心中快速念道‘无上太极,合元归体’。自他身上立时浮出一道八卦阵,与地上隐隐约约的破元阵卦数截然相反,竟硬是将这破元阵变成了归元阵。

    两道阵法猛然扣合间,白晚楼与江原身躯一震,后渐渐合上眼。白晚楼躺在那里,江原倒伏在白晚楼身上,两人皆是无声无息。一片落叶打着转飘在这冷泉之中,浑然不知方才这里差点就被夷为平地。

    破元阵,与归元阵,是一对阴阳阵。此阵是一对道侣所创,名为破天与元昊。他们本十分恩爱,因道不同,半路生出罅隙。一时意气,破天负气离去。后一人流落西域,一人留在中原,辗转数十年间不曾见面,变成了怨侣。

    破天在西域,修尽魔功,元昊却求通天大道。一人邪一人正,最后只在战场相逢。血流成河间,昔日爱侣持剑相对。破天力有不及,终不能胜,便道:“离别数十载,就让我瞧一瞧你多年可有长进。”

    这便使出破元阵,一道大阵将场中所有人笼于此地,竟然是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要以命为媒介,要叫这里所有人给他陪葬。

    这破元阵,是破天钻研数年所得,没有破绽,也无从化解。场中所有人一时震惊非常,只觉今天就要命丧于此。

    元昊哀然一声长叹:“破天,你为了逼我,竟然如此。也罢。”说罢将自己的长剑扔至一边,说道,“你手中有剑,心中无剑。我手中无剑,心里却有剑。”上前一步,竟然不顾破天长剑所指,任他长剑捅了个对穿,却牢牢上前抱住破天。

    “但我心里不止有剑,还有你。”

    破天大惊,要收回剑来,却已晚矣。

    元昊命丧破天之手,破元阵却因阵主心意变化,只不过是乾子八卦一错落,死变生,穷途变大道,成了归元阵。一场危机顿时化解于无形。

    原来破天多年执念,连他自己也不晓得,只觉得这阵用来对付元昊再合适不过,却原来其中破绽,不过是一句‘我心里仍然有你’。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一时意气,正邪相背,两人生死相隔,穷尽黄泉也追不回来了。

    阴与阳,黑与白,生与死,爱与恨,从来是交织并行,并没有互相分离的道理的。破天与元昊虽死,两个阵法却留了下来,为后人所驱使。一个用于杀人,一个用于救人。但在同一阵上的改阵之法,却再没有过。到底这路功法过于邪性,不为人所道。

    江原身在西域,固然是见多识广,样样精通,多少晓得这个典故,不知道白晚楼是从何习来了。

    破而归一。江原从未用过这归元阵。先前也只是情急而为之,待他醒来,只觉得周身轻飘飘,脚不着地,心里吃了一惊,心想,难道他是死了吗?莫非他改阵失败,只剩下魂魄了?

    这般想着,忽然心口一凉。

    低头望去竟是一柄穿心剑。

    江原身形疾退,回身一望,那人却不是因刺他而刺他,分明就是在练剑。点挑刺转,一柄普通长剑,竟被他使得熠熠生辉,泛出光彩来。眉眼青涩,长发束在羽冠中,一身劲装干脆利落,分明是少年时的白晚楼。

    江原心中一动,难道因为他用了归元阵,无意中见到了白晚楼的过去?那他如今是以魂身状态,见到的白晚楼么,如今是什么时候,白晚楼见得到他么?

    这么想着,江原却忍不住将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

    年少的白晚楼,光彩夺目,锋芒毕露,叫人挪不开目光。他练了会儿剑,忽而将剑往上一抛,剑柄脱手嗡然而立,悬在空中。白晚楼以指为气,倏忽之间脚下顿起冰霜,而剑身亦起霜寒,一分二,二分四——一阵凉意自江原颊边落下,江原抬头,方才是春色青青,眼下竟有如冬日,欲飘起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