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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给个痛快

    江原呼吸一滞。

    这实在是一句很简单的话。

    但寥寥几个字,胜过江原听过的世间一切动听的情话。他生平不曾有一种情感,像现在这样,仿佛能够溢出来,叫他眼里再看不见其他,脑海之中也再想不到其他。

    从前江原喜欢白晚楼,怜其心智,惜其才华,敬其勇武,爱其容貌。但若要江原放下,他也能够放下,最多有些可惜。喜欢一个人固然会有留恋而舍不得,却并非不可割舍。

    可如今白晚楼就在他眼前,鲜活灵动,再在此时叫江原放下,江原忽然觉得不能了。这个人主动拉他的手,即便是手上再冷,江原心中却滚烫。

    他再没能顾手上那恼人的电花闪不闪,大不大,痛不痛,周围喧不喧嚣。就算眼下有雷劈死他,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分不得江原半分注意。

    从没有人对江原无欲无求,大多总要讨些什么好处,哪怕是应承许诺,也要留一分。也就白晚楼,不过是想送他东西便送了,想见他便见了,至于江原如何作想,大约是不在白晚楼考虑范围之内的。

    眼前这个人冷硬无情,不通世故,掐起别人脖子,从来不会眨眼。但他从来很坦诚。白晚楼就连疯,也疯的很明白。世间算计落在白晚楼眼中又算什么呢?江原突然涌起一种冲动,他很想将自己的心意一并剖开来,摊给这个人看。

    “我——”江原开口道,“我喜欢的东西很多,钟爱的很少,可若叫我想要了,我便不会放手的。你知道你私自下山落在我手中会是什么样吗?”

    江原攥紧白晚楼的手,他本就双目明亮,如今更是熠熠生辉,像落了千万灯火。江原有许多话想问白晚楼,但现在那些都可以被在脑后。

    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白晚楼面不改色道:“趁人之危?”

    江原一愣:“啊?”

    又一想,嗯,方才虽是权宜之计,但究其结果,确实有些显得趁人之危占人便宜。如今他正与白晚楼缩在这一方小天地中,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二人,而外面的人都不作数的,那即便是趁人之危又如何。江原失笑,随及道:“两个人都肯的事,就不叫趁人之危了。”

    “这叫情不自禁。”

    “我喜欢你,你想念我,你我之间,便如木瓜与琼琚,永以为好。”江原道,“我不趁人之危,只想情不自禁,你答不答应?”

    不论是趁人之危还是情难自禁,所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倘若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又喜欢你,谁趁谁的危,又有什么要紧呢?

    白晚楼话少。

    但他直接。

    渡气这件事,虽是江原教的,但白晚楼青出于蓝,学得很会。至于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人面前,白晚楼不在意这个。世间既于他没有区别,别的人就也只是青菜萝卜,除了江原之外,不值一提。

    这世间唯有两样东西各占他一边心房。

    一柄万仞剑。

    一个江原。

    倘若一定要比较起来,他也曾经弃过剑的。

    江原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带走了白晚楼。他二人直上屋顶,寻了处癖静的地方,不论去哪里,手还紧紧地握着。江原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痛不痛,或许这痛楚抵不过心间的酥麻之意。他生平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有两种。

    一种是人高兴时,有满腹甜言蜜语。

    另一种,是人高兴时,已什么都不会说了。

    江原从前是第一种,现在便是第二种。

    他先前不告而别,没叫白晚楼随他走,一是因为顾虑金非池的告诫,二却是想,有时候离的近了便如镜花水月看不真切,白晚楼或许不知道江原所谓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江原并不希望自己从此只是无情宗的江原,他早晚要离开无情宗,这里不是他的故土。而白晚楼也应当明白,会请他吃烤鱼,又愿意亲他的人,并不是杂役小江。也许他们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能想的清楚。他是谁,于白晚楼究竟是什么?

    江原多情,也寡情,对你好又像对你不好,你仿佛得到了他,却永远得不到。他要的东西,一定是干干净净的。若不是他的,他情愿不要,半分也不会将就。

    事总有偏差。

    白晚楼自己来找他了。

    所谓失而复得,喜悦无以言表。

    江原先前还在想,没能带白晚楼回西域,没能叫他一道看这烟花,实在有些可惜。但眼下白晚楼就在眼前,江原愉快道:“听小二说,这里的烟花,即便是胡商也会过来看个一二。可见你我来得十分及时。你喜欢吗?”

    白晚楼其实不怎么喜欢。

    太吵。

    但他看着江原眼中笑意吟吟,忽然觉得这烟火还不错。

    白晚楼不是没有看过江原的样子,也不是没有和江原渡过气,但此情此景此人,叫他心底难得高兴起来。这世上很少有什么事会叫白晚楼欢喜或是难过。他做事只会觉得愿不愿意,没有值不值得。若是愿意,命给出去也是可以的。若是不愿意,生死不能叫他有任何动摇。

    外人没有说错,白晚楼确实无情。

    “你一个人出来,连宗主答应的?金非池说你不能下山的,你的伤没事了吗?还会不会头痛?”江原问了很多个问题,喜悦褪去后,剩下的便是忧心。

    江原始终不能忘记白晚楼一身冰冷坐在冷水池中,面露着青白,头顶冒着寒气,就像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这天地间造就的玉雕。

    “要我死,没这么容易。”白晚楼盘膝而坐,话中尽是随意。但他话头一转,“可你拦我杀那两个人。你若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江原道,“我与他们没有仇怨。”

    白晚楼不说话。

    江原想了想,明白过来。白晚楼既然早就来到这城中,想必盯了他很久,大约是见到他避着拔珠二人走,便误会了,以为他们是仇人。

    “他们是圣教的人。”江原道,“圣教与中原没有仇恨,你若贸然杀了他们,难免结仇。无情宗才与成王结下梁子,并不适合再与圣教为敌。”

    倘若中原以无情宗为尊,西域以薛灿为尊,那么大漠便是以圣教为尊的。圣教并非心慈手软的好惹之辈。他们招式古怪,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江原情愿避开些走,不想节外生枝。

    此间复杂,他想,白晚楼是不明白的。

    但江原也不必白晚楼明白。

    有些事,还是糊涂些好,世间事多劳心劳力,沾染多了,徒惹人不快。江原情愿白晚楼一无所知,练他的剑,修他的道,当他的无情仙人。

    白晚楼与江原在房顶坐了一会儿,夜风叫人昏昏欲睡,但白晚楼十分精神。他忽然站起来,要往房顶下去。江原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