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32、第三十一章

    林言出事那天,陆含谦一早就出了门。

    他之前跟林言说,要送他个惊喜压压惊,不是随口说着玩的,是见林言一连一个多月都不怎么说话,真心想弄个什么东西送他,叫他高兴一点儿。

    恰巧顾兆要去外地挑一只金毛回来送给他堂妹,陆含谦就索性和他一块去了。

    这种小事,原本叫别人代劳就行,但给林言挑东西么,就像给家里受宠的小雀儿亲手打个笼子,陆含谦乐意自己跑一趟。

    心里还挺美的。

    他和顾兆一路上聊了林言最近的状况,到了地方,顾兆挑了只金毛,陆含谦看中只哈士奇。

    那哈士奇品相非常正,背部浅灰,胸前雪白,才半岁,眼睛还是淡蓝色的,将来随着年纪增长,会慢慢变成浅褐。

    不动的时候威风凛凛,远远看上去像头小狼——

    ......动起来则毫无尊严,这么一大个儿,前肢立起来都快能扑到人大腿了,还对自己的体型毫无清醒的认识,老喜欢傻兮兮地立起腿晃尾巴求亲亲。

    顾兆对陆含谦会喜欢这傻狗感到匪夷所思,但思虑片刻,也想通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陆含谦对自己本质上是个啥东西,倒也有某种准确的直觉。

    陆含谦把这小狼似的傻狗领上车,逗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拍照,先给林言发微信,邀功似的问他:喜欢不?漂亮吧。这品相正的。

    但林言没回他,陆含谦哼哼了两声,有点不高兴,把手机扔到后座。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总归没忍住,给林言打了个电话想叫他去看微信。

    但少见地,林言竟没有接,手机嘟嘟两声,提示已关机。

    那个时候是下午三点,远没到下班的时间,按常理来说林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关机的,他怕错过委托人的联系电话。

    陆含谦有些莫名,试着又拨了两个,但同样无法接通。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省人民医院。

    林言双目紧合,脸色青白,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推车上。几名护士围在他身边,匆忙地快步往手术室推,同时冲通道里的其他人喊:

    “快让一让,让一让!急救病人!!”

    一个男人跟在他们身后,欲哭无泪地逢人就解释:“不是我撞的他!是他自己昏倒了,我刹住了,跟我没有关系!”

    他握着林言的手机,试图给他最近的联系人打电话,让对方来付医药费。

    结果林言的手机为保护案卷信息装了精密的设备锁,当他第二次输错密码的时候,手机就瞬间自动关机,再也无法开机了。

    “警│察同志,跟我真的没有关系,我碰都没碰着他!”

    男人紧紧抓着交│警,慌张无措得简直要哭出来:“我上有老下有小,他今天就算是死在医院,也不能赖上我呀!!”

    警│察一边做记录一边甩开男人,厌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到时候调监控。人还没死你哭丧个什么劲儿。”

    “但、但这医药费谁给啊,”男人哭道,“我已经垫了五百了,难不成还要我付?”

    “人家是个律师,”警│察鄙弃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律师证的,会去讹你这点钱?再说当律师的哪个不是为民发声,你难不成要让他因为这五百块钱躺手术室外头等死?”

    “他当律师又没有给我打过官司!”

    男人理直气壮,朝周遭围观的病人拍手道:“那狗娘养的老板无缘无故扣我工资,让走后门的当官,哪个替我说过公道话!老子的日子好过呀?今天倒血霉,给他个碰瓷的找死鬼倒贴五百块钱!”

    此话深得人心,真情实感,引得群众们都有共鸣,不禁纷纷点头。

    漠不关己的围观中,半晌,只有得到消息的小护士急匆匆从外科赶过来。她不歇气地爬了八层楼,见到警│察,急得快掉眼泪:“林律师呢,林律师还好吗?”

    书上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但也终究只是书上说而已。

    林言在下午四点时醒了过来。

    小护士坐在他床边,眼睛已经哭肿了,见他清醒,声音沙哑地哽咽着叫了一声“林律师”,接着又哭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和林言讲上两句话,医生就进来了,他示意小护士出去,然后将目光落在林言身上,问:“家人说了什么时候过来么?”

    林言陷在病床雪白的枕头里,哑声说:“我没有家人。”

    “一个直系亲属都没有?”

    “嗯。”

    “......”

    医生默了默,看向林言的眼神似乎带上了某种悲悯:“多大了?”

    “7月份25岁。”

    半晌,医生轻叹了口气:“行,那我直接和你谈吧。”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这种情况,已经没有做手术的意义了。”

    林言消失了七天。

    陆含谦带着他给林言准备的“小惊喜”回去那晚,一直暗搓搓等着林言回来。为了让这条傻狗显得漂亮一点,他甚至摁着这蠢货在它脖子上扎了个丝带。

    结果等到晚上八九点,林言给他打了个电话。

    “出差?”

    陆含谦挑眉,瞬时有些不悦:“你之前怎么没提起过啊?”

    “比较突然。”

    电话里,林言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地淡淡道:“我东西也没有带,都在家里。你如果不放心,我每天晚上可以给你打电话。”

    陆含谦举着电话,走到书房,检查了一下,见林言果真连顾丽的案卷都没有带,心中微微一定。

    但他表面上虚伪地说:“没事,我肯定相信你啊。”

    “......你好好出差去吧,我给你的小惊喜已经带回来了。来,蠢东西,”陆含谦踹了傻狗一脚,哼笑着道:“叫声听听。”

    小狼似的幼犬瞬时被他踹得毫无尊严地“嗷呜”一声,在电话里听起来尤为委屈。

    陆含谦心情愉悦,有点期待林言也笑一下,但林言没有。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行。”

    陆含谦笑着说,“但你要不先给狗取个名字?”

    林言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欣喜,平静说:“你定吧。”

    陆含谦应了声挂断电话,然后把手机丢到一边,抱起幼犬搂怀里狠揉了几下。

    “叫你什么好?”

    陆含谦审视着这傻了吧唧的狗,认真道:“‘言言’怎么样?”

    蠢狗毫无反应,依然冲陆含谦“呼呼”地吐着舌头,求亲亲求抱抱求举高高。幼狼一般的眼睛里全是冒泡的傻气。

    “算了。”

    陆含谦拍了它脑袋一记,笑说:“叫‘亨伯特’吧。”

    在另一边,医院里。

    林言左手还输着液,沉默地挂断电话后,他安静地望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那种眼神是孤寂的,冷漠的,郁然中透出微微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