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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时间一天天过去,没人提起秦啸月闯祸的事,她知道那是因为罗大人没有揭发她,于是在心里很感激他。

    无事无扰中,天性开朗的她把冒犯罗大人的事-到了九霄云外。

    「嫂子,明天陆氏『青玉坊』在东市开张了,听说有梅花杯特卖,我们去凑个热闹,扫点好货回来,好不好?」

    这天晌午,她兴冲冲地跑进兄嫂住的院子对秀云说。

    秀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人抢了先。

    「不行,-嫂子得陪我去给岳父送贺礼!」秦啸阳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见他反对得那么干脆,啸月扫兴地噘起了嘴。「哥真懒,现在这时辰不在码头待着,跑回家来干嘛?」

    「-这小丫头,哥成天忙得像陀螺似的-都看不见,清闲一会儿就碍了-的眼啦?」秦啸阳横着眼瞅她。

    「那你让嫂子陪我去,我就不管你。」啸月不让步。

    见状秀云赶紧插言。「啸月别急,秀廷在店里,你去找他,他一定能陪-找到-想要的东西,而且现在他也能烧制梅花杯了,所以一定知道什么是最好的。」

    嫂子的话确实安抚了啸月,但是对哥哥她还是很不满,于是抱怨道:「哥哥真让人受不了,以前对嫂子爱理不理的,现在又黏得那么紧!」

    秦啸阳毫不在意她的抱怨,将妻子拉进怀里,得意地说:「那是因为以前我的脑子没开窍。」

    秀云在他怀里开心地笑了。

    看到他们幸福的模样,啸月心里高兴,嘴里却还在抱怨。「哥不让嫂子陪我,我自己出去玩一点意思都没有。」

    秦啸阳依然搂着秀云,对她说:「那好办,这一阵子来给-提亲的媒人都快把家门槛踩破了,干脆哥这就给-选个婆家,把-嫁了,这样-以后就有伴儿了,行吗?」

    「不行!」一听这事,啸月急了。「哥,我可告诉过你,我才不要嫁人呢,嫁了人就没了自由,像嫂子这样整天被关在家里,多没趣!」

    说着,她转身跑了。

    看着妹妹总是来去匆匆的背影,秦啸阳低头问妻子:「-觉得没趣吗?」

    秀云摇摇头。「我有孩子们和你陪着,怎么会没趣?」

    她的答案与眼里满足的神情让秦啸阳高兴地笑了,在他们身后的厢房内也传出一阵童言稚语,那是孩子们在应和着他们的快乐笑声。

    匆匆跑掉的啸月没有回房,而是往大街走去。

    她很喜欢陆氏梅花杯,可是因为那是朝廷指定的贡品,出产量不大,平日集市里很难见到,如今陆氏要在泉州开店了,按常理在开张之际,一定会有奇货上柜,说什么她都得去求陆秀廷,让他先带她去选购几样奇货精品……

    由于走得急,又满心想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根本没有注意来往的车辆行人,因此刚转过街口,迎面就碰上了一辆双辕马车。

    突然见前方有人挡道,车夫和马都吓坏了。车夫用力拉缰绳,驾辕的马受到双重惊吓,立刻扬蹄嘶鸣,同样被吓得不轻的啸月更是极不文雅地跌坐在地上。

    来不及从地上爬起,又羞又恼的她立刻冲着惊慌失措的车夫吼了起来。「你赶的什么车?没看到前头有人吗?」

    「对、对不起,是姑娘出来的太急,太靠近街中央。」车夫慌忙道歉,双手不忘提拉缰绳,控制住受惊的马,心里则庆幸马跑得不快,否则这祸就闯大了!

    啸岚站起身四处一看,发现自己果真走得太靠近街心,自知理亏。

    这时,车门打开,车主下了车。

    一看到车主,啸岚脸色兀变。

    女神娘娘呀,您怎么就不帮我呢?

    她哀叹着,顾不得身上的灰尘和手肘的疼痛就想开溜,她可不想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与他见面!

    可惜她动作不够快,身后一声威严的声音阻止了她的脚步。

    「秦姑娘请留步。」

    见无法脱身,啸月只得回过身来,面对着呼唤她的罗宏擎。

    今天他身着一袭青色带补子的官服,头戴展翅漆纱幞头,更显端庄冷肃。在他身后跟着的,还是那两个她曾见过的随从。

    啸月被他儒雅中不乏威严的气势镇住,拘谨不安地对他行了个礼,用细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啸月见过罗大人。」

    「-没受伤吧?」看到她裙子上的尘垢时,罗宏擎关心地问。

    「没有。」啸月轻轻拍去衣裙上的灰尘。

    「以后赶车得留神!」他转头扫了车夫一眼。

    见他脸色不对,啸月很担心他会因此责罚那个车夫,赶紧说:「大人不可责怪他。是我不对,走得匆忙又太靠路中间,不是他的错。」

    她的解释让车夫的脸上出现了笑容,也让罗宏擎深感诧异。他见她浓黑的眉毛微聚,似乎很担忧的样子,便说道:「姑娘不用担心,我只是提醒他以后注意,并无责怪之意。」

    「那就好。」啸月安心地抱手对他行礼。「大人请慢走,啸月不打扰您了。」

    头一回看到她如此端庄娴静的淑女样,罗宏擎深感惊讶和欣喜。从一个多月前在万婆湖边初遇,后来在秦府大宅正式见面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今天一见,他觉得她比前两次更加漂亮,而她这文静优雅的模样也更加吸引了他。

    「姑娘要去哪里?需要我送-吗?」他问。

    「不需要!不需要!」啸月连忙摇头。「我去东市找个朋友,没什么事。大人忙,我不耽误您啦。」说着又想走。

    可是罗宏擎身手俐落,立即阻住了她的去路。「等等!」

    「什、什么事?」啸月吃惊地问,见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微笑,以为他还在为一个多月前她的冒犯之举生气,赶紧对他再次俯身行礼道:「在万婆湖边是啸月无礼,一直还没谢过大人那日在家人面前为啸月隐瞒……」

    罗宏擎打断了她的话。「我拦住-,不是要听-的感谢,只想问-,有人陪-出门吗?」

    啸月不明所以地摇摇头,纳闷他为何问这个?

    「既然没人陪-,那就让我陪-去吧。」

    「陪我去?」啸月十分惊讶,公务缠身的大人能陪她去买东西?

    「没错,-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大街上行走不合适。」罗宏擎的脸上是全然的严肃与正经。

    「谁说不合适?我不要你陪!」啸月的语气急躁起来,无法再继续保持淑女样了。

    光想到要与这个冷硬得像海底礁石、威严得像庙内泥塑护法的男人走在一起,她就浑身不自在,躲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要他陪!

    「不行,千金小姐怎么能独自出门?!-哥都不管-吗?」他不悦地说。

    对他这样一个谨言慎行,一切都按礼教行事的人来说,身为秦氏小女儿的啸月不带丫鬟随从独自出门,是件难以理解的事。

    可是他的关切却让啸月很不高兴。她一改刚才的斯文模样,激烈反驳道:「大人错了,这里是泉州,城里的人都认识我们。而且我秦啸月也不是大人所说的千金小姐,我就是喜欢独自出门,这和我哥哥没关系。」

    「那是-个人的看法。」罗宏擎对她的话同样不以为然,并坚持要送她。「哪有女子像-这样独自乱跑的?如果一定要出外,也得有人护送。」

    这下啸月烦透了,心想他可真是食古不化的老古板!

    虽然很想立即甩开他,可是她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固执,知道没能那么容易甩开他。而碍于他的身分地位和与哥哥的情分,她又不能像对待其他男人那样粗鲁地赶走他,这可让她为难了。

    蓦地她灵机一动,突然指着他的身后说:「看,那不是我哥吗?」

    罗宏擎不疑有他,转头去看,身后果真有几个男人走来,但其中并没有秦啸阳。

    等他再回头时,眼前哪里还有啸月的身影?

    这女孩又耍了我!

    罗宏擎看着失去了啸月倩影的大街,想起第一次见面也是被她骗得团团转,不由哑然失笑,看来这女孩与她哥哥的个性截然不同──

    秦啸阳是个做事为人均一丝不苟的人,而他的妹妹则是个鬼灵精。

    自来到泉州后,他与她总共见过三次面,她每一次的表现都不同,但都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第一次在湖边时,她倔强而顽皮,惶恐中不乏勇气;第二次在秦府大厝,她像个犯了错误等待处罚的孩子,焦虑中带着灵气;这次,她神情狼狈却不失礼貌与谦和,言谈举止间也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不知下次见面时她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想到这,他紧抿的绽开,脸上漾起一抹微笑,心里则充满了期待。

    秦啸月,-可真是个奇特的女子,多变又俏皮,莽撞又率真。

    他走上马车,心里依然在想,在他这二十六年的生命里,何曾见过像她那样的女子?

    车门被关上,马车重新上路,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晃动在他眼前的还是啸月那张充满生气的俏脸和熠熠生辉的黑瞳。

    他摸摸额角,那里的肿块早已消失,但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凹痕。每当他对着铜镜整理仪容时,都会看见它,并想起那个精力充沛的女孩,想她慧黠的眼神、机敏的反应和似乎永不认输的嘴巴。

    不过今天她倒是让他开了眼界,因为她居然为了替他的车夫开脱而主动认错,只因怕他会责罚那个像他一样的倒楣蛋。

    没错,所有与秦家这位莽莽撞撞的小丫头起冲突的人都是倒楣蛋,包括他自己在内。按他的个性,这样鲁莽的女孩是不可能吸引他的,可是秦啸月不知有什么魅力,竟让他自第一次见过她后就无法忘记她。

    难道因为她是第一个将他打伤的女人?

    还是因为她是秦大哥的妹妹,自己爱屋及乌?

    好象是,好象又不是。

    他说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喜欢看到她,对她一再蔑视他的权威和戏弄他的言行也无法生气,相反的,还非常欣赏她开朗活泼的个性。

    泉州人重商好易,而商人通常跟军人一样,大多不拘礼教,家规门风也不若读书人家那般严苛,过去他从来没有对这些人家的女孩率性的言行有过什么不妥的感觉,可是现在,他不喜欢看到啸月无拘无束地四处乱跑。

    「得找个时间跟秦大哥说说,提醒他不该如此放任他的妹妹独自外出。」他思忖着,看着马车驶近气势恢弘的市舶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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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州设立市舶司始于宋代,经历了宋、元两朝的发展,到明太祖洪武年间,其职能与前朝已有不同,政府衙门的作用加强了,不仅负责对朝廷禁海令的监督与实施,还担负着对进出口船舶的检查和怞税。因此朝廷对市舶司提举一职的人选非常重视,被委以此重任的人,通常是备受朝廷信任的官吏。

    矗立于江边水门巷的市舶司建造于宋仁宗年间,是座十分宏伟的建筑。尽管已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依旧气派而豪华。

    深重的金属大门前一对石狮盘踞两侧,左右墙垛上分别嵌入「双龙戏珠」和「麒麟呈祥」的浮雕,门楣上方悬挂着红底金字的「泉州市舶司」匾额。

    光从这些繁华的装饰就可感受到在海禁前,这里曾有过的船帆相接、人声鼎沸的报关盛况。

    市舶司的西南面为水关,那里水域开阔,水流平缓,连接着刺桐港。外国远洋商船的人员及货物往来,可通过小船,沿晋江、破腹沟、过水关直达市舶司报关。而国内的商船出使,也得到此地领取公凭,方可通行。

    正面,有鹊鸟桥连接着通往市区的大道。桥头的右侧是堆放货物的市舶库,左侧则是接待外宾的官驿「来远行馆」,那是专门用来接待国内往来的官吏和那些外国进贡特使、商人及随员的。

    马车过了鹊鸟桥,罗宏擎并没有从市舶司巍然的大门进入,而是转过厢墙,从侧面略小的朱漆大门进了门楣上写着「戒然居」三个字的院落。

    这里是历任提举大人的住宅,是座坐东朝西,三开间的庭院。分为顶厅、中厅和下厅,厅与厅之间隔以天井,左右两廊相接,与庭院连成一体。

    刚下车,衙差就来报告。「大人,琉球贡使英武介太郎求见,已等候多时,孙大人请您过去。」

    「琉球贡使?」他眉头微紧,知道这绝对不是单纯的礼节性拜访,而是关于朝贡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