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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清早六点,邱行已经在高速上了。

    他仍然在往南,再去最后一个地方卸下半车,再装满全车,接着就能直接一路开回去,中间不用再倒货。

    邱行从来没有空车的时候,也不用像别的货车司机那样等货站给配货,有的十天半个月才能跑个短途。邱行并不缺货,他有几个固定的货主,也有几条固定的路线,变动不大。

    这也是邱行留着最破的两辆车没卖的原因,他自己开一辆,雇两个司机跑另外一辆。

    这是他爸以前最好的几条货线,当初他爸靠着这几条货线白手起家,从一辆货车到两辆、三辆、十辆,再到有了运输公司,再到开了工厂。

    当最后他爸挣来的一切都没有了,邱行什么都没留,只留了最不值钱的两辆报废车。

    手机在旁边响起来,邱行看了眼,是另外一辆车上的司机张全。

    邱行接起来:“喂,小全?”

    张全在手机那头说了句什么,声音不大,伴着风声,邱行没听清。

    “说什么?”邱行问。

    张全提了点声音:“邱哥,油丢了。”

    邱行声音倒挺平静,只问:“什么时候?”

    “早上我俩要打火,看见没油了。”张全有点心虚地解释,“昨天辉哥开的多,我想着让他歇歇,昨晚我就让他在服务区住的。但我没去!我就在车上睡的,半夜我还下去一趟看了,可能快天亮的时候我就睡沉了,太累了,邱哥。”

    邱行不想多说,沉默了几秒,说:“知道了。”

    “邱哥你别生气啊,以后我肯定再上点儿心,我就是睡觉沉,真对不起邱哥。”张全在电话那头跟邱行保证,“保证再没这事了。”

    邱行嘲讽地无声笑了下,说:“你的保证屁用没有。”

    张全又说:“实在不好意思了邱哥。”

    邱行问:“还在服务区?”

    “嗯,想问问你,我们在这加油吗?”张全问。

    “不加你怎么走?”邱行说,“服务区加五百,够你开到霸州,到了霸州去小田那加,我给他打电话让他给你留油。”

    “知道了,好嘞邱哥。”张全连连答应着。

    邱行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一边。

    跑长途是个熬人的活,这也是为什么别人都说邱行在拿命换钱。路上偷油的偷电瓶的偷货的“耗子”有很多,这也是邱行为什么把车停在服务区却从来不在服务区里开房间睡觉。

    车上不能完全没人,有声音就得马上下去看,不然丢什么都有可能。

    邱行在车上住了三年,没睡过整觉,有声音就得下去看看,他一次都没丢过东西。

    另外一辆车司机换过好几茬,隔三岔五就得丢一回。邱行说过路上丢什么就从工资里扣,但说是这么说,半箱油一千多,真扣了司机也就不干了。

    邱行的车难开,活太多,几乎没什么在家闲着的时间,司机都不愿意在他车上干。所以就算邱行脾气不好,也没能耐想扣就扣,想辞就辞。

    林以然在她的房间里醒过来,她是快天亮才睡沉的,前半夜几乎是隔一会儿就醒过来一次。

    醒了她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又闭眼躺了会儿。

    又是新的一天。

    距离她去上学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洗漱过后,林以然背着包下了楼,她准备去不远的面包房买点面包,然后去书店看书。

    房东叔叔在楼下吃面,见她下来问她:“出去啊,小姑娘?”

    “早上好,叔叔,”林以然礼貌地笑笑,“我出去转转。”

    “今天要下雨的,你最好带把伞。”房东说。

    “好的,谢谢叔叔。”林以然跟房东道了别,出了民宿的门。

    去书店要坐公交,林以然之前去市场特意换了零钱,方便坐公交用。

    这条线路上没有学校,清早的公交车上人并不多。林以然坐在后排,随着车前行的节奏跟着晃晃悠悠。

    公交车路过穿城而过的一条河,雨季河水丰盈,缓缓流动,给这座古城带来涌动的生命力。

    林以然拿出旧手机来拍了照片,觉得这座城市安静、安稳。

    还算安稳的日子过了几天,林以然白天去书店看书,晚上回她的小房间睡觉。黑夜比白天难熬,白天她在人群里,入眼处处都安全,到了晚上却哪里都不会让她觉得安全。

    这一天晚上窗外平台上有人家摆了炉子烧烤,一家人吃吃喝喝,晚上还扯了灯。

    窗外总有人影在晃,林以然一直没开房间里的灯,保持着房间从外面看是黑暗的,直到外面聚会散了才去洗手间洗澡,出来还是穿得很整齐。她总要保证自己随时能离开任何地方。

    穿好衣服才回洗手间吹头发,吹风机是她在杂货店买的最便宜的,打开时声音很大,风却很小,而且吹时间久了会有一点烧焦的糊味儿。

    林以然头发长且多,吹头发要花挺长时间,但她总担心吹风机温度过高,所以只能吹到半干。

    收起吹风机从洗手间出来,林以然走路的脚步倏然定住了。她死死盯着窗户的方向——刚开那家人烧烤扯的灯还没收起来,外面还有光,此刻窗户那里有个人形的影子,而且离得窗户很近。

    林以然站在洗手间门口,一时间停了所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失去了。

    她惊慌地看着窗户,看着那个人影轻轻晃着,在动来动去。

    林以然整个人都在抖,手机在床边,背包在门口椅子上。

    她深吸了几口气,放轻脚步,贴着墙一步一步走过去。等到离窗户很近了,她才快走一步,一把猛地扯开窗帘,老式的窗帘杆和窗帘的铁环迅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刷拉”声——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在拉开窗帘的一瞬间真的看到有人,还是让林以然的心脏猛地一颤,接着拼命地跳动起来。

    外面的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啊!”地喊了一声,后退了两大步。

    是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胖男孩儿,留着短短的平头,林以然拉开帘子前他正微弯着身子从窗帘窄窄的缝里朝里望。

    他像是没想到房间里有人,看见林以然之后愣了几秒,之后转身大步跑了,走前还收走了刚才那家人扯起来的灯。

    尽管只是隔壁人家的男孩儿,或许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小孩子对未知住客的好奇,可这仍然让林以然在接下来的一夜里完全没敢合眼。

    她一直瞪着窗户的方向,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神经紧绷。

    这个简陋而陈旧的小房间足以让她容身,可也仅仅这样了。林以然在黑夜里眼睛干涩地看着被窗帘挡得彻底的窗户,心跳一直没有恢复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