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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物语之黑仪和螃蟹 第六章

    这里是这个地区中最偏远的小城。

    一旦到了夜晚,周围就会变得非常昏暗。黑咕隆咚的一片。正是这种与白天的落差,让这幢废弃建筑的内与外的界线,变得几乎无法分清。

    让我来说的话,因为是从呱呱坠地起就一直居住的城市,所以诸如违和感、不可思议之类的感觉肯定不会有的,而且,不如说这样才觉得是正常,不过,让流浪者忍野先生来说的话,这种落差——大抵、与问题事件有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密切相关。

    他也这么说过。

    这些先暂且不论。

    现在是午夜零时,过了片刻。

    我和战场原同骑一辆自行车,回到了之前的废弃私塾。后坐上的坐垫是战场原家里的东西。

    因为什么也没有吃过的缘故,多少有些饿了。

    将自行车停在和傍晚时同样的地方,从同一个铁丝网缝隙中进入大楼区,忍野已经在入口处等着了。

    仿佛一直等在那里似的。

    “……咦”

    对于忍野的打扮,战场原感到意外。

    忍野一袭白服——将身体裹在[净衣](译注:净衣,阴阳师的服装)里。刚才还蓬乱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和傍晚时相比简直要认不出来似的,不过至少外观变得整洁了。

    人靠衣装啊。

    实际上这样看来,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忍野先生——难道是神职人员吗?”

    “唔呀?不是哦?”

    坦率地否定了。

    “既不是宫司也不是祢宜啦。虽然是大学时选择的科目,不过并没有到神社就职。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呢”(译注:宫司,神社的最高神官。

    祢宜,一般神社中在宫司之下辅佐宫司的职位)

    “想法是指……”

    “都是自身的原因啦。可能真相是觉得会很无聊吧。其实,这套衣服,单纯是为了打扮整齐啦。我只是没有其他整洁的衣服而已。既然要去撞神,不光是大小姐,连我也必须准备妥当呢。难道我没有说过吗?要先创造气氛。阿良良木同学那时候,可是手持十字架颈悬大蒜,以圣水作武器来战斗的啦。关键的就是形式。不要紧的,礼法虽然很复杂,不过别看我这样其实也是专家。绝对不会干出随意舞一下幡,朝大小姐头上洒一些盐之类的毫无技术含量的事”

    “啊,是啊……”

    战场原稍微咽了下口水。

    有点不知所措呢,但是总觉得,这对她来说,有点过剩反应似的。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唔嗯,感觉不错,大小姐变得十分澄净哦。真是了不起。姑且先确认一下,大小姐没有化妆吧?”

    “我认为不化妆应该会好一点,所以没有”

    “是吗。嘛,总之这是正确的判断。阿良良木同学,也有仔细地沐浴过了吧?”

    “是啊。没有问题”

    既然我也要一同在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战场原跑来偷看我洗澡的那个乱子还是保密吧。

    “嗯。你看起来好像没换洗得很干净呢。”

    “不用提这种多余的事情”

    虽说要同在场,但我只不过是个旁观者。不用像战场原那样连衣服都换掉,就算洗得不干净也没关系吧。

    “那么,让我们快点把它搞定吧。已经在三楼,准备好场所了”

    “场所?”

    “嗯”

    说着,忍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建筑物的黑暗中。明明穿着那样醒目的白衣,转瞬就消失不见。和傍晚时一样,我就像牵着战场原的手似的抓着她的手腕,追上忍野。

    “不过,忍野,你说快点什么的,好像很简单的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做的是把年龄芳华的少年少女在深更半夜中带出来这种事,作为成年人,想早点搞定它也是人之常情吧”

    “那,就是说,不知道是蟹还是其他什么的那个东西,可以轻松地消灭吗?”

    “这个想法可真够草率的呐,阿良良木同学。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

    忍野头也不回地耸了耸肩。

    “这和阿良良木同学那时候的小忍,小班长那时候的魅猫是不同的哟。而且忘记了可不好,我是和平主义者。基本方针是非暴力绝对服从。虽然小忍她们是怀着恶意与敌意袭击阿良良木同学和小班长的,不过这次的蟹并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这么回事你是指——”

    事实上,只要遭受了伤害,那就应该认为存在恶意和敌意,不是应该这样判断吗?

    “我说过的吧?对手可是神哦。只是存在于那里,什么也没有做。理所当然,只是在那里存在。阿良良木同学只要放学就会回家吧?就类似于这种事。这次是大小姐自找的麻烦”

    不会捣乱,不会主动袭击。

    也不会去附体。

    自找的这种说法我认为太过分了,然而,战场原却一声不吭。是没什么想法吗,还是说,在心想将会发生什么,所以忍野的话没传入她的耳中。

    “所以,把它消灭或者干掉什么的,请抛开这些危险的想法吧,阿良良木同学。现在开始我们要做的呢,是向神祈愿哦。我们是居于下风的呢”

    “祈愿——吗”

    “是的。祈愿”

    “只要祈愿,就可以“好,拿回去吧”地收回来吗?战场原的——重量。让她恢复体重”

    “虽然不敢断言,不过或许可以呢。因为这和年末年初的参拜理由不同。拒绝人类殷切的祈求,他们还没没顽固到那种程度。所谓的神明,其实都是神经很大条的家伙呀。特别是日本的神明哟。先不说所谓人类的这个群体,就我们个体而言,对那些家伙来说,是怎样都好的。真的是怎样都好哟?实际上,在神明的眼中,我也好阿良良木同学也好大小姐也好,是没有区别的呢。这和年龄、性别、体重都没关系,我们三人,完全相同,都是“人类”而已呢”

    完全相同——

    不是“同样”,而是“完全相同”吗?

    “嗯……这和诅咒什么的,有根本上的不同呢”

    “喂”

    战场原用下定决心的口吻,说道:

    “那个蟹——现在还在我身边吗?”

    “是的。在那里,同时也存在于任何地方。只不过,为了让它能够降临在这里——需要准备一些手续呢”

    来到三楼。

    进入,教室中的一间。

    进去后发现,整间教室都围上了一圈稻草绳。(译注:稻草绳是神道中的祭具。)

    传说将天照大神从天岩户骗出来的时候,太玉命为了不让其再度回到天岩户而以稻草绳围住门户,由此起源)

    课桌和椅子全部被搬了出去,在黑板的前面,设立着神台——祭坛。

    从《三方折敷》、供品、供物都准备齐全来看,大概不是匆忙设置的布景吧。四个角落设有灯烛,将整个房间照得通明。(译注:三方折敷,即为神明乘供品之白木台,因有三方之孔而得此名。从正上方看的话,是既像正方形也像八角形的正中有一个“三”(感觉像“乾”的符号)

    “嘛,看起来就像是结界的东西呢。正式的说法就是所谓的“神域”。不过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大小姐,用不着那么紧张哟”

    “紧张什么的——才没有呢”

    “是吗。那是好极”

    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教室的中央。

    “两位,请闭眼,低头好吗?”

    “欸?”

    “因为这是在神明的脚下呢。这里已经是了”

    然后——三人,在神台的前面排好。

    因为与我还有羽川那时候相比,处理方法完全不同——要说紧张的话,我的确很紧张。是因为这种郑重其事的气氛吗——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畏缩着身体。

    自然而然,摆出这副样子。

    虽然我自己是无宗教人士,与分不清神道、佛教区别的最近的年轻人一样。然而即便如此,对于这种状况,心中还是会有一种要做出反应的,类似本能的东西。

    状况。

    场所。

    “呐——忍野”

    “怎么了?阿良良木同学”

    “虽然只是想了一下,这个,不论从形式还是场合来说,我不在场的话比较好吧?不管怎么看,我都是个碍事的家伙吧”

    “不会碍事的啦。虽然多半不要紧,大致上,因为还是有万一的可能性呢。虽说是万一,要发生的话还是会发生。那个时候,阿良良木同学,你可就要成为大小姐的肉盾哦”

    “我吗?”

    “你那副不死之身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呢?”

    “……”

    唉,虽然这是相当帅气的台词,但至少并不是因为成为了战场原的肉盾的缘故。

    而且大体上,已经不是不死之身了。

    “阿良良木同学”

    战场原突然说道。

    “一定要,好好地,保护我哟”

    “为什么突然变成公主属性了!?”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像你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明天就预定要自杀什么的吗?”

    “瞬间就属性崩坏了吗!”

    而且还是,一般来说就连背地里都不会说的坏话,竟然就这样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地说了。

    我前世到底做了多少坏事,才必须得在今生面对如此的毒舌,看来有必要认真思考一下。

    “当然不是让你勉强做工的”

    “还会给我报酬吗?”

    “索求物理性的报酬,真是肤浅。就算说,在你那句可悲的话中,包含了你所有的本性,也不为过”

    “……那么,你会给我什么报酬?”

    “那个嘛……我就取消把阿良良木君想在“勇者斗恶龙5”中,想让芙萝菈穿上奴隶装备的变态行径,散播出去的预定吧”

    “那种事情,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而且还是以散播为前提吗?

    好过分的女人。

    “无法装备这种事,稍微动点脑子不就能想通了吗……这别说是猴子,大概连狗都能明白”

    “等一下!虽然你摆出像在说经典台词之类的表情,但至少其中没有出现我像狗的这种直接描写吧?”

    “确实呢”

    战场原扑哧一笑。

    “将你与狗相提并论,对狗岂不是太失礼了?”

    “……!!”

    每每冒出不常用的定型句,然后编入语言之中……这个女人,对于暴言的掌握,已经完全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那么,就这样,没什么事了。你这样的胆小鬼,快点卷起尾巴滚回家去,继续像平时那样玩玩电击器游戏吧”

    “那种莫名其妙的游戏是啥!?”

    说起来,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散播关于我的性质恶劣的谣言。

    “像我这样高大的存在,对于你这种肤浅的存在,当然是完全地,完美地,忽视哟”

    “嚼了半天舌头,结果吐出的是更厉害的暴言吗!?你这家伙究竟是被什么恩宠着啊!?”

    强不可述深不可测的女人。

    顺便一说我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说起来,忍野。就算不找我,请那个吸血——小忍来帮忙的话不行吗?就像羽川那个时候一样”

    这样一问道忍野坦率地回答了。

    “小忍的话,已经睡了哦”

    “……”

    吸血鬼也有在晚上睡觉的吗……

    真是郁闷。

    忍野将取过供品中的御神酒,将它递给战场原。

    战场原露出困惑的表情。

    “饮酒之后,能缩短和神明的距离——就是这样哦。嘛,也有放松心情的意义”

    “……我是未成年人”

    “即使不喝到醉酒的程度也可以啦。一点点就行”

    “……”

    犹豫之后,最终,战场原将酒一口气喝了下去。看着战场原将酒喝完,忍野接过递回的酒杯,将它放回原先的地方。

    “那么。首先是平静下来”

    朝向着正面——

    将背对着战场原,忍野说道。

    “从平静下来,开始吧。最重要的是,形式。既然场所已经设好,礼法也没问题——最后只需要大小姐放松心情”

    “放松心情——”

    “请放松下来。从解除警戒心开始。这里是自己的地盘。是你所在的,理所当然的地方。请埋头闭上眼睛——开始数数。一,二,三——”

    虽然——

    我并没有必要也跟着做,却不由得也配合起来,闭上眼睛,开始数数。一边这样做,一边想。

    创造气氛。

    其意义,不只在忍野的打扮上,无论是这里的稻草绳或神台,还是之前回家去沐浴,全部,都是为了创造气氛——说得更明确些,就是为了满足战场原的心理条件而做的必要准备。

    要说的话和暗示很接近。

    催眠暗示。

    首先是抽取出自我意识,放松警惕心,然后,在和忍野之间,让信赖关系萌生——尽管做法完全不同,但这一点在和我或者羽川的时候相同,是必需的。有信者得救的说法,也就是说,首先,从战场原那里获得信任——是必不可少的。

    实际上,战场原也曾说过。

    自己对于忍野,连一半的信任都办不到。

    但是——

    那样是不行的。

    那样的话,是不够的。

    因为——信赖关系很重要。

    忍野无法帮助战场原,战场原只能自己救自己——这句话的真意就在于此。

    我偷偷地睁开眼睛。

    窥视四周。

    灯火

    四方的灯火——摇动。

    通过窗户进来的风。

    即使突然熄灭也不会觉得奇怪——无可依凭的火。

    但,那又是真实的光亮。

    “平静了吗?”

    “——是的”

    “是吗——那,试着回答问题吧。由你来,回答,我的问题。大小姐,你的名字是?”

    “战场原黑仪”

    “就读的学校是?”

    “私立直江津高校”

    “生日是?”

    “七月七日”

    乍一看,与其说是意义不明,不如说是完全无意义的问题,以及相对应的回答,继续着。

    淡漠地。

    以一成不变的节奏。

    忍野仍然背对着战场原。

    战场原,也仍然闭眼,低头。

    低头,垂首的姿势。

    就连呼吸的声音、心脏的鼓动,都能听到似的寂静。

    “最喜欢的小说家是?”

    “梦野久作”

    “能讲一下小时候的失败经验吗?”

    “不想讲”

    “喜欢的古典音乐是?”

    “不怎么爱好音乐”

    “对于小学的毕业,你是怎么看的?”

    “那单纯只是升到初中的过渡罢了。从公立学校到公立学校,只是过渡而已”

    “初恋的男孩是个怎样的人?”

    “不想讲”

    “迄今为止的人生中”

    忍野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说道。

    “最,痛苦的回忆是什么?”

    “……”

    战场原——回答在这里梗住。

    “不想讲”——也没有说,沉默。

    所以,我知道了,忍野问题的重点其实只在这一个之上。

    “怎么了?我在问,关于你记忆最深处的。最——痛苦的,回忆”

    “……母亲”

    不能够保持沉默——在这个气氛之中。

    即使不想讲,也无法拒绝。

    这就是——形式。

    逐渐成形的,场所。

    按照规定的步骤——运行。

    “母亲——”

    “母亲她”

    “沉迷,邪教”

    沉迷于性质恶劣的新兴宗教。

    她这么说。

    把所有财产全部献上,甚至不惜背负债务,直到整个家庭崩溃。就算是离婚后的现在,父亲仍在为偿还那个时候的债务,持续着夜不能眠的生活。

    那——应该就是,最、痛苦的回忆了吧?

    和自身所失去的重量相比——也是吗?

    当然。

    那边的更为痛苦,这是肯定的。

    但是——那样。

    那样。

    “只是那样吗?”

    “……只是那样”

    “只是那样的话,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日本的法律中,信仰自由是被承认的。不,信仰自由,本就是被人类所承认的权利。大小姐的母亲信仰什么祈求什么,那些都只是方法论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