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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番外·江泽林一(上)

    “喂,《东莱博议》这处对句你都写错了?”

    江泽坐在木桌上,两根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宣纸,眉头蹙起,毫不客气地吐出一个字:“蠢。”

    已经下学了,此刻学堂里除了他俩空无一人。

    林一白着脸被他按住肩膀,连踮起脚来抢一下都做不到。

    江泽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整日在王宫里吃香喝辣,理所当然比他高出一个头,从前就靠气势压着他,如今更是肆无忌惮,任谁都看不出林一才是年纪更大的那个。

    “还给我,”林一抿了抿唇,“那是我的东西——”

    话音未落,江泽骤然松开手,那张纸慢悠悠飘到地上,末尾有一个朱笔批的“良”。

    “你前几晚又下地做农活了,是不是?”江泽迷了眯眼,一把扯住他手腕翻过来,“看看这一层茧……就这样,你还想参加乡试?”

    薄薄的夕光下,那纤细的五指因为长时间握镰刀而破皮红肿,好似马上就要拥有农人那般粗大的骨节。

    林一从未觉因此而羞耻,可眼下被江泽白皙修长的手一衬,忽然就觉得难堪起来,恨不得把自己整个藏起来。

    他奋力往回抽手,“我参不参加乡试……用不着你管!”

    江泽猛地松劲,林一差点把自己摔了个大马趴,却又被他一把扯住衣襟拉回来,几乎脸贴着脸地威胁:“你再说一遍?”

    他饱满上翘的眼角满含怒意,衣袍上淡淡的熏香悄然潜入两人呼息之间,林一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垂着眼睛咬牙死撑:“我参不参加——”

    “滚,”江泽用力把他搡到一边,跃下课桌,居高临下地冷声道,“还真当我稀罕是吧。”

    江泽这回是真动肝火了,回到宫里才发现自己连书袋都没拿,今日的课业自然也没法做了,干脆窝着满肚子火躺在床上。

    想想林一他就气得要磨牙。这么多年了,照旧死性不改!一到农忙时就一天连着一天告假,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家里有几亩地还是怎么?

    十八年纪了,今年秋天的乡试再考不出来,他不就要像他爹娘一样,终生背朝黄土?什么入仕为官,什么高官厚禄,白读这些年书,全成了大梦一场!

    这么大年纪了,明明脑瓜子也不笨,怎么就算不明白其中利益得失呢?

    “林一,”江泽气得两只脚在半空乱踢,“你这蠢驴蠢驴蠢驴——”

    “泽泽,”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做什么呢?”

    江泽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楚楚可怜地喊了声:“爹爹!”

    胡翟渐渐走近,十年过去了,他身上多了点养尊处优的丰腴,一身碧蓝袍子,眼睛仍然明澈,时常带着天真的欢喜,一头如瀑乌发不掺丝毫斑白。

    胡翟坐在他床边,声音柔和,“晚膳都不用了,躲在屋里生什么闷气?”

    江泽对林一自有一套,对旁人又是一套,抱着胡翟的胳膊撒娇,“我是替爹爹想事儿呢,前几日爹不是说没地方建钱庄吗,咱们把西颖村前面那块地挖了怎么样?”

    胡翟看他眼睛眨巴眨巴的,心里好笑,“说什么呢,那块不是林一家的吗?”

    “是呀,爹爹你看,”江泽狡黠地掰着手指给他点算,“那块地面积大,土深,向阳,风口小,后有山前有河,岂不完美?”

    他想明白了,要制止林一干农活,必然要从源头处理——把那块地弄没了不就行了?

    不用多想,胡翟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又在乱动心眼,当下用一根手指把他的脸推开站起身,“行啦,快点出来,有你爱的烧鹅。”

    次日,江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到学堂仍然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对谁都能笑上一笑,招呼一声,偏偏坐到林一旁边的时候整张脸都冷了下来,半个字都不说。

    除了林一,学堂里没人知道他是王爷的儿子。可偏偏就是这个林一,最能惹他发火。

    江泽越想越气。

    旁边的林一踌躇了半晌,终于把他昨日落下的书袋推过去,“那个,我帮你写完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话——”

    刺啦!

    江泽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走,毫不客气地将人晾在原地。那只细瘦的手坠在半空,放下也不是,举起来也不是。

    一整天,江泽没同他说半句话,倒是和前位的姑娘谈得很欢,从最近流行的服饰到小说戏文,侃天侃地,无所不聊,把林一听得发愣。

    他们说的这些事,同自己平日的生活毫无瓜葛。

    明明就坐在江泽身边,却觉得有道鸿沟将他们骤然隔开来。

    下学的时候,林一站起身,下意识地去拿江泽的书袋——以往他们一同回家,江泽总是耍赖说沉叫他背的。

    不料江泽的反应更快,已经一把拎起了书袋,对前位那姑娘微微笑着,“走吧。”

    他错身走过林一旁边,像根本没看见有人站在他面前一样,衣袍上的熏香味道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格外浓烈,又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