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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谁也不知道下场会怎样。

    颂然觉得自己是一只俄罗斯套娃,好端端地藏在七八层华丽的外壳下。自从遇见布布,状况就开始失控,壳子被人一层一层扒开,他赤身luǒ体地袒露在贺先生面前,再也藏不住内里真实的模样。

    这天下午,颂然睡得特别不安稳。

    他做了一连串光怪陆离的噩梦,一个接一个,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梦境里,福利院曲折的长廊与褪色的房门化作了旋转的万花筒,从脚底延伸到头顶,层层叠叠,无止无尽地闪现,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他辨不清东南西北,拼命逃跑,跑到jīng疲力竭,才在某个偶然的瞬间捕捉到了一束亮光。

    他朝那束亮光的方向奔去,冲破禁锢,又戛然止步。

    眼前是一间“苹果陈列室”----前来领养的父母们与孤儿会面的地方。他之前来过几次,自从最后一次闹得不欢而散,就再也没机会进来。

    隔着一块窄小的门玻璃,他看到贺先生抱着布布坐在里面,正与福利院的老师jiāo谈。

    “我们缺了一位家人,听说他在这儿,所以来接他回家。”

    贺先生温和地解释来意。

    福利院的老师却笃定地摇了摇头:“对不起,他不在这儿。”

    撒谎!

    我明明在这儿!

    颂然害怕与他们错过,急得不行,就要伸手推门。手指还没沾到门把,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拽住了他的衣领,qiáng硬地将他往回拖。“苹果陈列室”离他越来越远,最终,他再度坠入了那个斑斓恐怖的万花筒,被蛛网般的长廊卷裹,又被一扇漆黑的门dòng吞噬。

    木窗框,锈栅栏,上下铺的铁架子g。

    日光昏暗,墙角漏水。

    这是他居住了十年的地方。

    他听到挂锁的声响,发疯一般扑过去捶门,捶得墙灰四下震落。但外头那个冰冷的声音颁布了一纸裁决,告诉他,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们不能冒险,让你在这对父子面前再表演一次犯病。

    他们不需要烂苹果。

    颂然,你知道吗,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想要一个真正阳光开朗的哥哥----真正的,不是压抑了悲郁的内心演出来的。还有贺先生,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形形色色的优质男女从他身旁经过,他抬起手,臂膀便被人依偎。

    你没有学历,没有积蓄,甚至没有健康的jīng神状态,那个令人垂涎的位置,你怎么配得上。

    我们终将找到一只与之匹配的好苹果,使他的家庭圆满。

    而你,必须一个人留在这里。

    遥远观望。

    第二十二章

    day0921:00

    颂然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小区路灯如同依附于高楼脚下的yīn暗苔藓,投下零星微光,照不亮浮空的十二层。卧室窗帘紧闭,阻拦了任何一丝光线透过,整个房间化作一只望不到边的巨大笼子,严丝合fèng,漆黑沉闷,锁住了里头的人。

    噩梦过后,被药物压住的体温再次失控了。

    颂然吃力地坐起来,只觉得一团烈火在胸腔热辣辣蔓延,肠胃翻涌不歇,稍一动作就引发qiáng烈的反胃感。大量汗水浸透了睡衣和头发,皮肤粘腻,呼吸cháo热不堪。

    他沿着g头柜边缘摸过去,摸到詹昱文留下的水杯,捧起喝了一口。水温寒冷彻骨,淌过灼烧的嗓子,勉qiáng让呼出的热气骤降了几度,复又极快地蹿升上来。

    卧室寂静,隔着一扇门,他听到客厅里有欢笑声。

    大约是詹昱文和林卉在陪布布玩闹,某个你追我赶的小游戏,逗得布布边蹦边乐。颂然手捧水杯,一个人屈膝坐着,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竟感到嫉妒,也感到恐慌。

    这屋子真的太黑了,太像噩梦中囚禁他的牢房----噩梦还在重演,他又一次被隔离在别处,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却因疾病不能加入其中。发烧令qíng绪变得敏感,思维也容易走向极端。颂然磕碎了一颗玻璃心,忍不住想,詹昱文和林卉,一个是贺先生聘用的家庭医生,一个是科班毕业的幼师,要是他们表现得更好,会不会从此以后,布布就不再需要他了?

    他还有那么多的爱没给出去,布布换了人照顾,那他的爱……能给谁呢?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啊。

    恰在这时,熟悉的皮卡丘进行曲响了起来。颂然手一颤,洒掉了小半杯水。

    九点了。

    贺先生来电话了。

    他听见客厅的欢闹声轻了下去,布布接起电话,娇软地喊了一声“拔拔”。两边细细碎碎地聊起来,话题关于水痘、晚餐和游戏。布布聊得开心,旁边林卉和詹昱文也时不时cha两句,氛围那么轻松,光从语调中就想象得出客厅此时的画面。

    浅色调,灯光澄澈明亮,有猫、有花、有挂画。彩色绘本散落着摆放,茶几上是他亲手制作的饰品,沙发旁歪着三双棉拖鞋。布布枕在大人膝上,眉眼弯弯,每一个人都在笑。

    颂然放下了水杯,抱膝躲在黑暗里,十根手指慢慢勾起来,抓皱了睡裤布料。

    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心脏跳得飞快,嘭咚嘭咚,纷乱地响彻胸腔内部。耳畔被杂乱的嗡鸣占据,越想听清客厅的动静,越是听不清。时间在不断流逝,颂然终于等不下去,掀开被子下了g,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了上面。

    他听到了活泼的《胡桃夹子序曲》----通话已经结束,外头正在播放布布最喜欢的《猫和老鼠》。

    颂然不声不响地缩回了g上,钻进乌guī壳,蒙住耳朵,把脸埋进了枕头fèng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