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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九八九年元旦,《人民日报》发表题为《同心同德,艰苦奋斗——1989年元旦献词》的社论。社论指出:在改革的第十年,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问题,最突出的就是经济生活中明显的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幅度过大,党政机关和社会上的某些消极腐败现象也使人触目惊心。社论认为:改革是一场非常复杂、非常艰巨的革命,理想化的方案是没有的,不可能一帆风顺,不可能一改就灵。当前最需要的是,认真总结经验,提高对改革的规律性的认识,从而坚定改革的信心,紧紧团结在党中央周围,同心同德,振奋精神,艰苦奋斗。

    1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举行第十五次全体会议,讨论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加强政法工作,稳定社会治安的问题。会议认为:加强政法工作,保持社会安定;是治理经济环境、整顿经济秩序、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保障,是广大人民群众的愿望。从党中央到各级党委,都要坚持“一手抓建设,一手抓法制”的方针,加强对政法工作的领导,对政法工作给予充分的重视和更大的支持。会议指出:社会治安问题,是多种社会矛盾的综合反映。解决社会治安问题,必须动员全社会的力量,通过教育、管理、法治等各种手段,消除危害社会治安的因素,实行综合治理。

    2月5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出《关于清理党和国家机关干部在公司(企业)兼职有关问题的通知》,要求在公司(企业)兼职的党和国家机关干部,必须在当年3月底以前辞去公司(企业)职务’,或辞去机关职务。并且规定:今后各级党委、政府不再审批党和国家机关于部到公司(企业)兼职。新成立的公司(企业),凡有党和国家机关干部兼职的,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不予办理审批注册手续。

    然而这些中央精神真正让县级小城镇受重视的是加强政法工作,稳定社会治安的问题。政府机关某些消极腐败现象还不受小地方人民群众的注意,人民群众所看到的无非就是当官的吃吃喝喝、开后门等,甚至根本不清楚党和国家机关干部在公司企业兼职的危害,当然也关心通货膨胀、物价上涨等直接影响个人利益的问题,可除了发几句牢骚又还能怎么样呢?

    杨陆顺虽然时时关注各大报刊杂志,最多也就把握了大致的方针路线而已。这不春节值班后年初二就回新平过年了。

    小标开着辆白色的桑塔纳车,后面的行李箱已经塞满了各式礼物,当然少不了给汪家敬上一份,汪父自然是笑纳了。

    杨陆顺反正不操心,把工资奖金全部上交了沙沙,落得个清闲。小轿车里开着暖气,不知名的香味沁人心脾,眼望着白雪皑皑的树木田土纷纷向后迅速地倒去,他舒适得伸展了下手脚,下意识地点起了根烟,沙沙皱眉道:“六子,这么小的空间就别抽烟了,你一抽小标肯定也忍不住,两支烟枪还不把我熏成腊肉啊。”

    开车的小标呵呵笑道:“干妈,你放心,我爹才舍不得把你熏成腊肉呢。要不你裹上这大衣,打开车窗,一支烟也就那么几分钟。”

    杨陆顺笑着把点燃的烟塞到小标嘴里,欠起身把大衣给沙沙包上,两个男人不畏寒风地开了车窗抽烟,让沙沙又气又好笑,说:“六子,你得少抽点烟了,晚上老听你咳嗽。”杨陆顺说:“没办法,写材料不抽烟不行,尽量节制点吧。”

    迎面一辆中型客车缓缓驶来,沙沙兴奋地说:“六子,你四姐夫的车,好家伙,挤满了车厢啊!”小轿车速度快,嗖地声就飚出去老远,沙沙犹自扭着头在看:“幸亏有小标的车,要不然咱们也得去挤客车了。”杨陆顺也扭头看了看说:“四姐夫开车辛苦是辛苦,可赚的钱不少哟。只怕这春节期间又得捞上一笔。听说从年三十到初四期间票价翻倍,到新平就是四元一个!”沙沙啧啧得道:“嘿,个体户就是赚钱,比我们拿死工资强多了。小标,干脆我给你做事去,总要多开点工资吧。”

    小标呵呵笑道:“干妈,看你说的,我赚的钱不也就是你们的钱么,您啊,还是在银行上班的舒服,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多好。”沙沙听了就高兴:“小标,你赚了钱得娶老婆的,也二十二岁了吧?”杨陆顺也说:“小标,你的赚的钱就是你的,你是得存钱准备找女朋友了,只怕你原来的同学都结婚有孩子了。”

    小标摸了下后脑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急不急,现在不是提倡晚婚么,我就晚婚算了。再说现在哪有时间谈对象呢,生意都忙不过来。”杨陆顺就借机教育道:“小标,虽然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干爹,可我总把你当平辈看待,当个体户私人老板也是凭本事赚钱吃饭,我巴不得你发大财,只是还得注意合法经营,千万别犯错误啊。”沙沙用手暗暗捏了杨陆顺一把,瞪了他一眼说:“小标现在是大人了,又在部队里锻炼了几年,还用得着你教?”忽然又有点夸奖炫耀地口吻说:“六子,小标是有本事,老南街的烟酒副食批发市场,小标就有个香烟批发部,那天我进去一看,好家伙,后面堆满了香烟,怕是有几十万块钱的烟吧?”杨陆顺不禁一惊。

    小标笑着说:“是我跟三个朋友搭伙开的,我现在还没那么大本钱,不过只要坚持做下去,赚个几十万也就一、两年的功夫了,我还琢磨着今年春节过后,等资金回笼得差不多了,就去买地皮修楼房,省得旺旺住四姑家。”沙沙喜得不住点头,可杨陆顺却说:“小标啊,你现在本钱不足,赶紧先投资再发展,这修楼房还是等你本钱赚足了,准备娶老婆的时候再说吧。我估计县委办也不久就该分房子给我了。”

    小轿车一拐弯下了柏油公路转进了去新平乡的岔道,可惜大概还有二十多里地是简易公路,坑坑洼洼地很不好走,小标只得集中精神应付,也就没言语。

    杨陆顺和沙沙在后面也是东倒西歪,沙沙显然因为六子拒绝了小标而生气,却也不好直说,就拿着破公路发泄:“这该死的路,这么些年了还是不改,看要烂到什么年月去!”眼睛却狠狠地盯着六子。杨陆顺却笑着说:“小标,等你发财成大老板了,就捐款把这条路铺成柏油的,算是给新平的乡亲们做点善事。”小标嘴巴里对于得很好,心里却颇不以为然:架桥铺路原本是政府的事情,要我去做这个冤大头,嘿嘿,不奉陪,我就是亿万家财也不搞这虚玩意儿。

    小轿车晃晃悠悠地终于进了新平街道,半截车已经是泥泞不堪,估计去建华村是不可能的了,那里的机耕小路怕是进不了小汽车的。小标似乎早有安排,把车往供销社院子里一开,停在里面的水泥坪上,说:“爹,你们在车上等会,我去找辆板车,要不你们这皮鞋寸步难行。”见小标一路小跑上了供销社的办公楼,杨陆顺说:“沙沙,要不我们去老五家先拜年?”沙沙撇了下嘴巴说:“我有点晕车,心里直恶心呢,就不去了。东西反正准备在后面,要去你自己去。”杨陆顺知道她们俩的矛盾还没消除,也就不再劝她,开了行李箱,杨陆顺就被里面堆满的东西给唬住了,连忙喊:“沙沙,这么多东西,我哪知道提哪份去老五家呢?”沙沙就从里面翻出一个包裹好的网袋说:“这就是了,烟酒荔枝桂圆都有,不得丢了你的脸!哦,俩个孩子的压岁钱,你拿好。”杨陆顺嘿嘿笑着说:“我就晓得我家沙沙贤淑,那会让为夫丢人呢。”

    一路寻去,新平还是老样子,比离开前只是多了几栋私人在街边起的楼房,熟人比比皆是,大家看到杨陆顺穿着一新,倒也不象落魄之人,也都客气地道几句恭贺新喜的吉利话,抽着杨陆顺敬的外国烟,寒暄几句。敲开五姐家的门,正巧五姐也张罗着准备回娘家拜年,杨陆顺把拜年礼物交给五姐夫,把压岁钱红包也给了孩子,五姐很高兴,说:“六子,你媳妇没来啊?”杨陆顺说:“她有点晕车,还在车里歇气呢。走,我们一路回建华,小标叫了辆板车。”五姐夫笑眯眯地说:“那好,有板车好,要不就得穿深筒套靴才走得。我还是穿着套靴去,晚上还得转回来。”

    等杨陆顺和五姐一家人去了供销社院子,小标也准备好了,只是惟独没想到会多出四个人来,又赶紧把过年的礼品堆起来,好歹腾出了人坐的地方。杨陆顺问:“小标,你是车放这里安全不?”小标笑呵呵地说:“没事,供销社负责保安股的是我初中同学,有他看着出不了问题,这板车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沙沙倒是蛮大方地跟五姐有说有笑,至少表面上看不出问题,赶车的人吆喝着驴子就起程了,一路上全是泥泞,五姐夫还下车推了几回,沙沙唉了声说:“还是住在县里强啊。”眼见家门在望,杨陆顺早就看见四姐抱着旺旺在门口张望,沙沙更是开心地扬起手大声呼喊起来。

    旺旺长得有点虎头虎脑,红仆仆的脸蛋比红苹果还好看,也许是因为胖又穿得厚实就显得有点笨拙,走里路来直扑腾,见来了这么多人,大呼小叫地甚是兴奋,不过对他自己的爸爸妈妈没什么深刻印象,老是往四姐怀里钻,让沙沙既高兴又辛酸,老是想抱着旺旺好生亲热亲热,可小孩子哪懂那么多,谁天天带他他就跟谁亲,倒是很不习惯他妈妈的那股子热情,沙沙去亲他就使劲用小手去推沙沙的脸,还很气愤地大叫:“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杨陆顺对这儿子是爱在心里,反倒对自己的的老父老母挺上心,两老确实是老了,穿着厚厚的老棉袄坐在火桶上还直流清鼻涕,不过手脚还很麻利,耳目也很清明,见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就高兴地呵呵笑,忙不迭地从房里拿出早就装好盘的瓜子花生炸红薯片等,小标则把带来的礼物一件件呈给爷爷奶奶。俩老对这干孙子比客人还客气,无非也就是没从心里承认是自家的孙子吧。

    沙沙对四姐格外亲热,把四姐拉房间里,把专门送四姐家的过年礼品拿了出来,烟酒鲜干果品一大堆,而且沙沙还给四姐添了件时髦的呢子大衣,好在四姐家境宽裕,穿戴上比其他农村女人要好,也配得上这呢子大衣,四姐还要推辞,沙沙感激地说:“姐,旺旺实在麻烦你了。说实话,你这么帮我,我买件衣服送给你,再推我心里就真过意不去了。这点东西实在表达不了我和六子的谢意。”四姐笑着说:“谢什么,自家人客气什么,你这样说我就真不客气了。”说着就笑呵呵地试衣服,那呢子确实是好货,四姐啧着舌头说:“沙沙,这衣服也太高级了点吧,适合我这农村人穿不?”沙沙前看后看,说:“姐,你家现在这么有钱了,还是什么农村人哟,好多城里人还比不上呢,现在有钱什么都可以穿,你又不用下地干活了,是吧。”见沙沙把两千元钱还给自己,就善意地问:“沙沙,别着急还呀,有什么困难只管跟姐姐说。”

    本是一句关心的话,却让一直好强的沙沙心里梗了一下,说:“现在六子进了县委大院,不再是从前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争取今年把房子问题解决,总不能让旺旺老麻烦你吧。”不过沙沙心里确实也别扭,居然要靠干儿子的钱来摆阔气,要没这干儿子,怕是难得还上这两千块了。四姐浑然不觉,忙说:“沙沙,分了新房子最好,可我真还舍不得我们的小旺旺,带了几年,我”说着眼睛就红了。沙沙也动了感情,上前替四姐擦去眼泪说:“姐,你对旺旺好,我一辈子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