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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就在杨陆顺一愕间,老谢却异乎寻常地亲热,隔老远就伸出了手笑呵呵地喊:“哟,这是不六子、哦,现在应该叫杨主任了,杨主任,你乔迁之喜、升迁之喜我都忙得没顾上去祝贺你呢,真是不好意思啊!”

    杨陆顺瞅着那张胖得眼睛只剩下条缝隙的笑脸,就想吃了苍蝇一样发腻,可再怎么腻歪场面上的应付还是要搞的,不得不打起笑脸说;“谢书记,你太客气了,我这算什么喜啊喜的?再说我也没打算惊动各方朋友。”抽冷看了看老谢身后的人,都是新平党委班子成员,还有一两个生面孔,不是后调去的就是路上碰巧一起的,还有小秦和县委办管后勤的老杜,两人抬了个大花圈。这会跟老谢松了手,老周几个也是笑呵呵地上来握手寒暄,都的满嘴的客气话。

    完了这套毫无感情的场面礼节,杨陆顺问:“谢书记,你们这是来祭奠卫书记的吧?”问完就骂自己蠢,早不来晚不来,粮食局老王的爱人去世了,就这么凑巧来了,就是去祭奠卫书记,也是顺道

    本来还笑得弥勒佛一样的老谢马上做出一副沉痛的样子,说:“是啊,得了老卫的噩耗,我心如刀绞,不管我曾经与老卫在工作中有多么大的冲突,可私人感情方面,是老同事好朋友,我能不来给老卫上柱香烧几张纸钱么?这不我把新平党委整个儿叫来了,共事一场,总得见老卫最后一次啊。来晚咯,对不起老卫同志哟。”

    杨陆顺听了就侧身要往里面让:“谢书记,来了就好,你是大书记忙中偷闲能来,我想卫书记也很高兴的,那就里面请吧。”老谢却唉了声没挪步子。

    这会老周上前说:“杨主任,本来我们是专程悼念老卫的,事前在县委办找江主任说事,没想粮食局老王的爱人也去世了,唉,都赶巧了。毕竟我们跟老卫感情深些,就先去粮食局老王那里送个花圈放串鞭炮,然后再多陪陪老卫。你们江主任本也想来的,可他忙,知道你也在,就叫我们传个口信,让你代表县委办去送个花圈慰问下老王。”后面的老练等人都频频点头,只喊可惜了,太惨了。

    小秦也上前说:“杨主任,是江主任派人把我叫回去的,还说请你做全权代表了。”

    杨陆顺点了点头,心说要不是王局长死了老婆,你们这群人怕是来不这么齐整。再看看后面的人,两人抬个花圈,手里还都拿着个袋子,里面不用说是装的鞭炮了,最可笑的就是孙浩民,他现在是党政办主任了,龇牙咧嘴背了个大纤维袋子,哼哼,职务最小自然要辛苦点了。老谢说:“小杨主任,我们先去王局长那里看看?”虽然是询问可话一落当先就往后面走,害得卫家在灵堂门口搞迎接的亲戚白欢喜了一场。孙浩民咧着嘴说:“杨主任,我们谢书记替你们县委办也买了十盘万子鞭,哎哟,真压死我了,死沉死沉的。”这时老谢扭头扬手道:“杨主任,你得走前头,你现在可代表县委办哟,来来,你可是我们大伙的领导,前面走。”老周笑呵呵都就拉着杨陆顺的胳膊做了请的手势,说:“杨主任,谢书记说得没错,你是县委的领导,得走前。”

    杨陆顺正心情不好,也不示弱,几步走到了前面,还领先老谢一个身子,老谢似又冲孙浩民吆喝:“小孙,你赶紧去灵堂门口把鞭炮先放起来,后面举花圈的排好队伍,咱得有点秩序是不。”杨陆顺却冲小秦喊:“你们俩的花圈走前面,就跟在我后面行了。”看到孙浩民把鞭炮点燃,起步就走。老谢笑着一挥手,紧跟在杨陆顺后面。

    那厢事主听到鞭炮声响,就从灵堂里迎出披麻带孝白花花好几位,年纪青青的应该是王局长的儿女们,为头的那位估计是认识老谢,面带戚容地上前单膝跪在了地上:“谢书记、谢叔叔,您老来了啊。我妈她”,老谢忙上前拉起来说:“快起来快起来,节哀顺变啊。”

    这孝子跪人其实也就个礼节,南平老习俗结婚早,有时候老人年纪大了去世,儿女们也都老了,真要见人就跪身体还真受不可,可规矩在那儿,人家好心好意来悼念,是不能缺了礼数,但来人也很注意,老辈儿受一跪还承得起,平辈儿一般都在孝子将要跪下时,赶紧地托住手拉起来,意思意思就成。

    所以王家孝子很实在地跪了老谢,也不怎么认识杨陆顺,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平辈儿,不是自己单位的熟人朋友,也不象父母的朋友,估计是替某个领导单位来捎带人情的,在跪的时候就轻描淡写了点,才曲下膝盖,见那人手扶了过来,就也没跪下去,直起了腰说:“谢谢你啊,请里面休息喝茶。”眼睛也老瞅着谢书记那群人,毕竟人家是乡镇党委书记,又是他父亲的朋友,怎么着也得显得客气点才好。

    本来杨陆顺是知道这些的,人家不认识你也只能这么招呼,但跟老谢一比明显就受了冷落,心气就起来了,也不回话就径直要往里去寻王军。老谢在一边忙说:“哎呀小王,这位是县委办的杨主任,他是代表县委办来的哟。”

    那孝子心说这就是县里有名的杨陆顺啊,而且还是代表县委办来的,就想赶紧再补足礼数:“啊,是杨主任来了啊,这怪我不认识”可杨陆顺已经进去好几步,浑然没理会他,就尴尬地对老谢说:“谢书记,我怕是得罪这杨主任了。”老谢微笑着说:“怎么能怪你,你不知者无罪嘛。你爸在里面吧?我去看看老哥哥去。”孝子就赶紧往里带人,却偷偷冲着杨陆顺的背影嘀咕:这几吧副主任,架子好大哟。自然就有帮忙的人员接了小秦等人带来的花圈鞭炮,送上来一个黑布袖箍。

    也有人给递了个黑袖箍,杨陆顺一指了指胳膊,他昨天就已经带了一天了,还用得着么?进去一看,果然里面热闹得很,也气派得很,光是大花圈就不下二三十个,老王爱人的遗体躺在松枝翠柏中,周围还摆了一圈纯白色的菊花,反之卫书记的灵堂就寒酸得太多太多了。瞥见王副局也穿着件军大衣,满恋悲戚地走了过来,就伸出手迎着道:“王局长!”

    那王副局抓住杨陆顺的手还一通摇:“杨主任你来了啊,唉,真是不好意思,惊动你的大驾了哟。”

    杨陆顺说:“王局长,你要节哀呀,老嫂子过了,我理当来祭奠,我这就给老嫂子上柱香烧点纸钱。”说罢走到灵前鞠了三个躬,接过旁边人递上的香点燃插进香炉,然后蹲下来,在家属一片呜咽声中烧起了纸钱,而王副局又去与老谢等人握手,杨陆顺赶紧让开地方,王副局说:“杨主任,你先去那边坐着烤火喝茶。”扭头喊:“你们赶紧弄两个火盆摆一圈椅子,县委办杨主任和谢书记来了。”名头一亮,杨陆顺的待遇也就上去了,说来这县委办的牌子在县里吃香得很。

    围拢坐下,杨陆顺就说:“王局长,本来我们江主任是要亲自来的,可他忙,脱不开身,我委派我当代表,向你致哀了。”老王就一脸悲伤,连连点头说:“感谢江主任关心,感谢组织上关心,江主任忙我理解,还请杨主任把我的谢意转达。我老伴癌症了两年多,受尽折磨,说实在的,她走了是个解脱,我心里真舍不得,可见她那样子,我、我还是觉得她走了的好。”这话引起大家一片唏嘘,那癌症的个麻烦病,治又治不好,病人在末期都是剧痛难忍,只能注射杜冷丁来镇痛,可那玩意儿又不好弄,确实让病人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死了绝对是个解脱,不管是对病人还是病人的亲人。

    王局长一伤心,大伙儿纷纷好言安慰,老谢跟老王关系不错,不停地用沉痛的话语讲述死者生前如何好,如何会做人云云,凡是老谢一句话完,总就有老周等新平班子的人来迎奉,就有一片赞同,让杨陆顺有种错觉,好象他们这群人不是来祭奠死者,而是来开党委会的,就生了要走的念头,可他居然就插不进话,虽然他现在是县委办副主任,可在新平人眼里,好象他还是当年的杨党委,而老谢才是他们的主心骨,好在小秦总是用很恭敬的神态话语跟杨陆顺说话,浑然不理会其他人,这让杨陆顺心里要舒服了很多。

    不多会儿,财政局黄局长亲自带队来了,都是平时非常熟悉的人,自然又热闹成一团,不过这黄局长有点摆谱,他眼里只认县委刘书记等有数的几个领导,而靠财政吃饭的行局乡镇官员还不把黄局长当爷供着?这不往那里一坐,就被拱卫起来,那黄局长既然眼里只有县级领导,杨陆顺这后生自然也没不怎么放眼里,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应付其他人去了。同样是刘书记的人,老谢跟老黄关系自然挺好,老哥老弟的叫得欢。

    杨陆顺就更坐不住了,他还急着要跟江主任商量事呢,可眼见老谢根本没起身的意思,甚至那黄局长还要邀老谢一起去搓几把,就乘老王没说话的当口,起身说:“王局长,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就不在这里给你添乱了。”王局长见他起身,也起身上前握手说:“杨主任,你有事就去忙你的,来了我就感激不尽了。”

    老谢见他要走,也站起来说:“老王,我也有点事要办,我跟杨主任一起走。”老王还没来得及说话,老黄就不乐意了:“谢老弟你怎么回事?不说好了去搓几把,怎么又变了呢?”老谢笑着说:“你黄局长叫我去我哪还敢不遵命呢?不过我还得去祭奠一个人,老卫!”老王老黄听了脸上都露出丝异样的神情,老谢赶紧说:“我跟老卫一起搭了几年班子,再怎么有矛盾,我总不能再跟他怄气了不是?我去去就来,不影响其他的。”杨陆顺听了在肚子里大骂老谢无耻,都把卫书记害成这样,还说不跟卫书记怄气,真是无耻到了极点。更是拉着脸就往外走,到了人情台准备掏钱上份子,小秦说:“杨主任,都一起上了,杜副科长上的,是江主任的意思。”杨陆顺一愕:“上了多少?”小秦说:“一百!”杨陆顺心里就有点发寒:江主任也是看人下瓢的,卫书记那儿仅仅送了个花圈,而这里,却是上了百元一个的大人情,难道卫家孤儿寡母不是更需要这点钱么?

    后面老谢追上来说:“小杨,稍等一下,等我叫孙浩民买了花圈鞭炮再去嘛。反正火葬场门口就有买的。”杨陆顺冷冷地说:“谢书记,我还有事要回县委办,就不陪你一起了。”老谢用手指推了下眼镜说:“那怎么成,我听小秦说老卫的后事全是你操办的,也是,老卫生前对你那么好,你持子侄之礼尽心操办也是应该的了。”杨陆顺打了个哈哈说:“卫书记的孩子没赶回来,家里只有母女俩,找到我了,我还能不帮忙?”老谢说:“你就是好心,老卫其实没看错人,要不连个办后事的人也没有!”杨陆顺说:“哪能呢?卫书记家亲戚不少,不多我一个人。”正要拔腿就走,瞥见灵堂里摆放的菊花儿,他心里一动,得给卫书记也准备点,好歹也增加点气派。便停下了步子,眼睛直瞅着火葬场大门口,要看孙浩民究竟买多少花圈鞭炮。

    老周老练等人也陆续从王家灵堂出来,看样子是都上了人情的。老谢拿出盒烟递了根给杨陆顺说:“小杨,你把你老父母从乡下接到了县里,怕是难得再回新平一趟了。”杨陆顺接过烟自顾点燃抽了一口说:“人往高处走,都长住县里了,新平也没啥挂牵,是难得去一次了。”老谢笑着说:“新平总也是你土生土长的地方,哪能说割舍就割舍得了呢?你还有几个姐姐在乡下嘛,有空去新平走走,我们都很欢迎啊,老周他们这些人以前跟你都是隔壁邻居,就不想再去走动走动?”

    杨陆顺心说我在新平被你们整得灰溜溜的调走,这会见我能用上了又怂恿我去,我是孙子才去你家!尽量在人多是时候压制住心里的愤恨,淡淡地笑了笑,没接茬,远远见孙浩民一个人扛着两个大号花圈,提了一袋鞭炮,心情就好了些许,招呼小秦说:“你快去帮个手,他一个人挺费力的。”小秦飞跑着去了,老谢笑着说:“还是年轻人好啊,充满了朝气活力。”杨陆顺随口说:“你也不老啊,红光满面的比以前精神多了。”老谢哈哈大笑道:“还不老,我家老大都快娶媳妇了,只想学你爹,在家抱孙子玩才叫好呢。”

    要以前说起旺旺,杨陆顺还有点话,可望着小秦手里的花圈,心里酸酸地说:“可惜卫书记没福气啊,眼瞅着卫边大学毕业了,就是等不到抱孙子的那一天。”老谢脸色一变,随即叹息连连。孙浩民利索地把鞭炮拆开,老远撅着屁股用烟头点燃,猴一样跳得老远。在鞭炮声中,大伙鱼贯而入。

    没想里面奔出来的是眼睛红肿的卫边,也是是伤心过度,他不向其他孝子只是单膝下跪,而是扎扎实实地双膝跪了下去,连个缓冲也没有,就那么直挺挺跪得通地一声,饶是老谢也心里抽搐了下,赶紧抢上前拉起了卫边,杨陆顺本想告诉卫边这就是谢万和,可怕这孩子失了礼数,等卫边一一跟其他人行礼后,杨陆顺才介绍说:“卫边,这位是新平乡的党委书记谢书记,这是周乡长”

    果然卫边听到谢书记后,眼睛立马睁得溜圆,杨陆顺赶紧挡在前面招呼道:“谢书记周乡长,去灵前上香吧。”

    老谢也没怎么注意卫边的神情,他不由自住地就在寻找老卫的遗体,当看到这个跟他斗了几年又告了他几年的老对手静静地躺在那里,心中泛起股无名的悲伤,完全没有丝毫去了心腹大患后的喜悦与安逸,倒开始感觉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脸上表现出的忧伤与沉重却没有半点虚假,规规矩矩地鞠躬上香烧纸,作为子女卫边卫关在灵前一左一右跪着答谢,而在凄苦的哀乐声中,何医生再次流下了眼泪。

    老谢坐在何医生旁边,说:“老嫂子,自己身体要紧,别太悲伤,老卫”何医生是认识这害惨了自家丈夫的笑面虎,听他假惺惺的猫哭耗子,气不打一处来,说:“这不全托了你谢书记的福么。”转脸喊道:“边边关关,你们来一下。”两个孩子红着眼睛到了母亲身边,只听母亲用愤懑的语气说:“听妈给你们介绍认识个人,这位就是谢万和谢书记,你爸生前的老同事。你们可要看清楚了,我们一家落得这么凄惨,全托了这人的福气啊!”卫边到底是大学生,还比较能控制情绪,他也知道就算这时骂这谢书记一顿也无法挽回父亲的生命,传出去只会被人笑话卫家的人不通情理,就咬着牙说:“谢谢谢书记百忙之中前来看望我爸!妈,您别哭了,爸爸不想我们太悲伤的,哭也是哭不回爸爸了。”说着用手绢细心地替何医生擦泪,实则也不想再看到老谢那张令人憎恨的脸,他不想对祭奠父亲的人恶言相向,那样回亵渎父亲的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