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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众生皆苦

    晚晴侧福晋带走袁承天,走出石室,几个转弯来到一处华丽的大屋,推开房门,赦然正见屋中端坐着清心格格,只见她忧愁苦恼,几日不见又清瘦了许多,腮边犹有泪痕,只见她明眸之中满是忧愁——多是人间离恨事。

    晚晴侧福晋笑道:“清心你看谁来了。”清心正自烦恼,忽抬头只见袁承天站立在面前,收起戚戚之态,一时之间破涕为笑。晚晴侧福晋微微一笑,便独自走开,让两个人诉说衷肠。清心格格又见承天哥哥,心中说不出的快乐!原来在红尘中思念一个人也苦!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心魔,有一个一生挥不去的梦魇——爱人不可得,才是人间最大恨事!无如清心格格和这袁承天,仿佛上天已注定不可以在一起,可是心中又委实放不下,这牵肠挂肚的相思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感同身受。也许苍茫大地,何处是我家?叩问苍天亦无语,只有在渺渺茫茫中去做回想,是否此生不可得,谁又知道!

    袁承天此时殊无欢颜,心中只念着丘方绝丘帮主。清心格格那知袁大哥的心事,自说自话,忽而发现袁大哥神情不对,仿佛心中有着心事,便问他为什郁郁寡欢。袁承天道:“丘帮主被囚在王府,生死未卜,你说我能开心么?”清心格格道:“先前我皇帝哥哥将他关押在乾清宫一间石室大牢,后来又转交于多铎王爷,说是政务繁多,无由管这事,便交由多铎王爷看问。袁大哥,以我之想,这多绎王爷为人手狠心辣,城府颇深,机谋百出,一定将丘帮主关押在一处秘密所在,以防别人潜入将丘帮主救走。想要探知这关押所在也难!”袁承天道:“纵使千难万险,我也要打探出来,助丘帮主脱厄!否则大义难张!”

    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总是忠义为先,肝胆热肠,余人皆不如你。”袁承天道:“但教大义所在,死又何妨!”清心格格凄然道:“承天哥哥如若你去了,清心还能独活世上么?”袁承天道:“清心你又何必顾念于我?世间我不是最好,但是爱人是真!可是你要明白,你已经嫁入将军府,已为人妻。如果你再顾念于我,你让海查布情何以堪?你阿玛和硕亲王又置于何地?你皇帝哥哥又该当如何?”

    清心格格听他这一番问话,如中雷击,怔怔然不知所以,几欲放声悲哭,可是她是倔强的女孩,怎么也不会在别人尤其心仪的人面前哭泣,那样她的自尊何在?颜面何在?袁大哥竟不知她为了他尽可以抛弃世俗之见,而寻他,——可是他似乎并不领情,反而责她于世俗礼教之大防于不顾,有失检点,失了体统。她心里能不伤心,伤心之余又且气恼,心想袁大哥你要做大仁大义的光明磊落的英雄,清心又何必坏你好事。她想到此处,霍然启身,转身而去,竟不说话。袁承天见状方觉自己说话过了头,惹得清心格格情起,毅然而去,竟不回顾,不觉有些后悔。可是覆水难收,只有任由她而去,只是心中愁苦。

    长街上,孤灯难眠,已是深夜,雾重霜湿,空气中仿佛都充斥着悲哀——是离人的愁绪。袁承天不觉悲从中来,觉得前程渺茫,人生尽是可悲。他总是悲天悯人,见不得人间疾苦!有时想起了娘亲和爹爹,——他们虽然已去多年,可是依稀记得他们音容相貌,人生最难忘是当初。不由忆起和清心格格相识以来种种伤别离!原来世间情最是伤人之箭!谁人可以躲避!也许茫茫红尘之中自相识以来,种种磨难难以尽为人言!他总是将悲哀藏于心中,从不向别人提及,只一个人承受起这生命悲哀。

    长街尽头一座大屋中传来二胡咿呀呀的声调,仿佛在低低哀叹这生命的悲哀。袁承天不觉踅进一家还未打烊的小酒店,只见店中没有客人,萧条得悲凉,让人心臆中生起哀伤。

    酒入愁肠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我笑白发生我头,此身不是少年人。忆及当初最难忘,情到侬处谁是我?天涯有路难回头,最是当年笑春风!

    桌上十斤女儿红当饮而尽,袁承天头脑一片浑乱,觉得观之万物皆可悲。付了酒钱,在京中长街行走,不觉脚下虚浮,眼见物事晃动迷离地仿佛似有有无,一切都与往常不一样。忽然黑暗之中抢步而出,一掌击在袁承天头脑。袁承天行为不受控制,倒在地上,口中犹自叫着清出格格的名字。这人见状气咬牙切齿,心中说道:好小子,死在当头还念着人家清心格格,真是死性不改!

    待袁承天醒来,已是第二天,只见自己身处一间石室,壁上有灯光,不远处似有人在那。他稍为一动,发出声响。那人便转过身来,说道:“袁承天咱们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想咱们京城又见。”袁承天见是岳停风,心下一沉,知道这人可以为了功名富贵丧心病狂,无所不为,行为让人不齿。先祖英雄了得,后人未必豪杰,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

    岳停风见他醒转,桀桀笑道:“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袁承天却笑道:“你使用卑鄙手段,传扬出去,没得辱没了你先祖岳武穆的一世英名!”岳停风听了不怒反笑道:“这也未必,你以为你还活下去的机会?——今日落于我手,岂能活命?”袁承天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岳停风听了这话,一拍大腿,笑得直打跌,仿佛听闻到了天下最为可笑之事,觉得袁承天太过正直,不知变通,不可理喻!

    袁承天道:“你觉得可笑。”岳停风好一阵才停下来,抹了一下笑出的眼泪,说道:“什么天道好还,善恶有报?这些骗人的玩意你也信?天下君王那个不是杀人千万,才得到这人人艳羡的绵绣山河?他们有的报应么?还不是福寿绵长,福及子孙,江山代传?便如先祖一生为国为民,最终还不是落了个身死风波亭,是为千古憾事!而赵宋王朝依旧歌舞升平,那管天下庶民生灵涂炭,你说好人好报,恶人恶报?可是这天下从来不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做好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袁承天不再言语。岳停风见他不言语,不由得得意笑道:“你自以为不凡,以为自己是个英雄,可是时不与我,其奈何?袁承天你尚有何言?”袁承天只眼看石壁上的油盏,并不理会岳停风,眼中透着鄙视。岳停风岂有看不出的道理,说道:“你看不起在下那由得你,只是且看谁死谁活?”他甩袖走出。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外面有鸟鸣和花香。袁承天起身透过窗子可见外面有一株桂花树伸来,往下看是万丈绝壁悬崖,而这石室却依山而凿所建,只有一根绳索可以攀爬,再无山路可走。这岳停风也是料事透着精明,将袁承天囚在这绝壁之上的石室,任谁也不会想到。忽然有只猿猴攀藤而来,探头看往石室中的人,两只毛爪子来回搔动腮帮子,吱吱叫着,透着着急的神情。

    袁承天却坦然处之,心想:人有生死,物有始未,皆是天地造化安排,世人又何必去强行改变呢?任由上天安排不好么?所以心中澄如一江清水,只暗运玄功,练气习功,以备不时之需。他虽然手脚被束于脚镣和手镣,但是不妨碍他运气练功。本来道家一派讲究清静无为,抱元守一之一道,为修心练气之不二法门!

    日出月升,如此反复三天三夜,岳停风都未出现,他是要饿其体肤,毁其心志,亡其武功,要他自生自灭,不可谓不歹毒之极。袁承天第三日上,口渴难耐,说不出的烦恼。三日前那猿猴却又出现,身边竟多了一位老者,面目沧桑,多有愁苦,但是掩不住身有武功的样子。他将手中的桃子和柿子掷入石室,说道:“这位公子,你被什么人囚于此处?”袁承天将过往一切说了出来。

    老者道:“如果不是阿猿吱吱地叫我来这绝壁之上,真不知此处竟有一处囚人的石室?还是阿猿通人性,否则公子可要饿坏了。”袁承天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老者哈哈笑道:“什么前辈不前辈,那都是虚名,不足一哂。——原来公子是昆仑派门徒,又且是袁门少主——袁督师后人,真是天可怜见,反清复明事业有望,老夫今日救公子幸甚!”

    袁承天道:“小子何德何能为天下先!天下尽多英雄,若论反清复明大业怎么也轮不到在下。”老者道:“公子太谦了。我观公子面相,气宇不凡,透着浩然正气,又且天煞孤星对应,处处透着不凡气度,也许扭转乾坤只在今朝,余者皆不足论!”袁承天又黯然道:“我观天相,紫微星座光芒四射,周遭之星皆要退位,不见起色,我虽为天煞孤星,奈何力有未逮,至于成功之说似乎渺茫而不可信。”老者却道:“事在人为。老夫古剑老人阅人无数,无如阁下之英姿天表,仿佛当年袁督师又在人间。”

    袁承天听他自称古剑老人,心中一动,他在昆仑派曾听师父说起过这燕北诸侠,有一位号称古剑老人的老者,是为隐逸之侠,绝少在江湖中走动,只是喜欢隐逸林下,从不显示峥嵘,仿佛与晋朝时的陶渊明一般,性情高雅,不落下尘,是以少在江湖走动,江湖中的名号亦不甚响,知之者却又不多,可是他却是位侠义中人,曾经手刃几位封疆大吏,因为做事隐秘所以知者甚少,可是有次却被赵相承撞见。两人初时不识得对方底细,一言不合杀了起来,后来赵相承使出昆仑派的武功,古剑老人这才识出其本来面目,两下罢手,握手言欢,一时相谈甚欢,便英雄惺,结为好朋友。这些过往之事赵相承一一说给袁承天听,因为在他心目之中这位弟子实在胜过傅传书太多,所以时时给他讲些江湖掌故。

    袁承天心中对这古剑老人心生好感,知他是个正义的人!古剑老人见袁承天不言语,便笑道:“公子,你且休要烦恼,老夫这便击碎这牢门,救你出去。”他旁边的那只猿猴似乎听懂人言,乐不可支,仿佛它亦知这石牢中的袁承天是个好人。古剑老人挥掌欲击向牢门,忽然树枝间的宿鸟受惊扑楞楞离枝飞去。古剑老人向山下看去,神情一变,说道:“这贼子又来了。公子暂且耐奈一时,老夫相机而动。”他话音一落,便向上攀爬而去,快如猿猴,只见藤葛犹自晃动。

    岳停风走进石室,只见袁承天神情不见委顿,似乎比先前还好了些,心中不觉诧异,心想:这几日我又没有给他送吃食,怎么不见消瘦,反而比先前精神了些。他四下寻找,忽见地上有山桃的核子,心下明了,只是不明白谁给他的桃子。他走近窗口,只见远处山壁峭处正有只动作敏捷的猿猴在向上攀爬,心下便明白,不由气冲脑门,心想本来大功告成,偏偏这只畜生多此一举,将桃子投给这姓袁的小子,你说可恼不可恼,可恨不可恨?他想到此处愈来愈气,不由得霍然推开牢门,站在门外的平台——这是一块丈许的地方,可容纳五六个人的空地。

    岳停风看准方向,攀藤而上,向着猿猴的方向追去。渐行渐近,眼见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那猿猴受惊,见身后藤条上有人面目狰狞地追来,便身子猱身一跃,竟而跃上山巅之上,只见那只猿猴有恃无恐地向岳停风呲牙裂嘴。岳停风气得一跃而前,挥掌拍去,呼啦啦地山石碎裂,枝叶乱飞。那猿猴身子敏捷,见势不对早已躲在一块巨石之后。

    岳停风怎敢干休,跃身其近,猛可见有一老者,不怒自威,负手其后,看着岳停风。岳停风心中发怵,却是不知为何?这老者正是古剑老人,他本意攀藤上了山巅,避其锋芒,不愿与其正面对敌,奈何这岳停风得理不饶人,非要赶尽杀绝,对这猿猴大下杀手,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古剑老人现身,面罩不怒自威的杀气。

    岳停风道:“前辈,你为何要多管闲事?”古剑老人冷哼一声道:“你用卑鄙手段对付袁公子,真是无耻之尤!”岳停风不以为是,笑道:“前辈天下卑鄙之徒岂止岳某一人!”古剑老人道:“阁下是谁?”岳停风笑道:“现在任职于和硕亲王府侍卫岳停风!”古剑老人道:“阁下遮莫是岳武穆岳王爷后人?”岳停风道:“然!”古剑老人道:“先祖英雄,阁下奈何为贼?”岳停风一掌重重拍在石壁之上,石屑纷纷落下,气道:“前辈你为何出口伤人,在下身为朝廷命官,怎是尔等可比?”古剑老人不以为然道:“世间尽有无耻小人,为着荣华富贵,出卖自尊,出卖良知,可知上天有眼,总是罚人无数,如阁下这般为人却也少见,你杀害自己同胞不心痛么?”岳停风从背后取下一支红缨长枪,意在杀人机先,不为已甚!

    古剑老人道:“岳停风你今日却要杀人不成?”岳停风手中长枪一挥,做个姿式,一式“拔草寻蛇”便向这古剑老人刺去,势如风雷,枪出如龙,势要杀人在先,出手甚是歹毒,毫不留情,处处透着阴毒。古剑老人两恚怒,心想:你我素昧平生,今日才见,便下杀手,实是可恨之极,如果不是念在先祖岳武穆份子,我可要废你武功,让你以后不得害人!

    他见岳停风枪来,便顺手从石壁上扯下藤条为武器。两个枪来藤去,一时之间竟而不分伯仲,古剑老人心中赞叹这岳停风武功不凡,只是人品不堪,走入邪道,否则可有一番作为!可惜了这一幅好身手,却为清廷卖命,实为可悲!那只猿猴见主人与人交手,也是一刻闲不下来,窜高蹦底,时而抓耳搔腮,时而用爪子扯藤条枝叶索索作响。它时刻关心主人之安危,所谓猿猴通人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