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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我自啸天.忠义在我

    袁承天一路将这维克多和伊利亚所率军兵杀出五十里开外,方始停歇,看看东方天空,启明星亮,隐隐发白,已是凌晨。这才收住阵脚,不让手下兵丁前进,任由他们狼狈而去。

    一个兵丁不明所以,觉得主帅为何不一鼓作气,全歼这股精锐的哥萨克骑兵,让他们干罗斯以后不敢觊觎这清国边塞重镇——宁古塔。袁承天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穷寇勿追的兵家常识。”这兵丁听后想想果不其然,便心悦诚服。其实袁承天不是不想一举全歼,皆因他知道这哥萨克骑兵是为斡罗斯国中精锐主力,今时之所以落败,皆因这维克多指挥不当所至,非是战力不够,如果一味强追,那么他们便会以死相争,那样一来兵丁死伤必多,实在不值,所以便命令收军回城。

    将军府多隆将军看到袁承天便坐下帅座,执住袁承天双手笑道:“袁统领果然不负重望,将他们哥萨克骑兵击得溃不成军,这是从来未有之事,今日必要为袁统领上书于皇上于以旌表,擢升官职!”旁边的鄂尔泰听得心中不快,心想:今日被他抢去头功,显露峥嵘,真是可恶之极也!可是纵使自己恼怒也是无法,谁教他确确实实打败维克多他们,自己却无功而返,只有自生自气而已。

    席后袁承天回到住所,只见丘方绝正在屋中等他。袁承天道:“丘帮主有事么?”丘方绝道:“听闻袁兄弟率兵士大败那维克多,直杀得他们丢盔卸甲,真是让人大呼痛快!从来都是他们侵犯我们领土,今日也让他们尝尝失败的痛苦。”袁承天道:“是天威所在,皇帝英明。是天命所感化,非是在下之能!”丘方绝不以为是道:“袁兄弟你从来都不居功自傲,固然是好,可是太过谦让,别人便以为你为人懦弱,偏轻看于你,这未必就是好事,以后还是不要太过隐藏自己的锋芒,是真龙也该有龙啸九天一时,否则别人怎么会敬畏于你。”袁承天笑道:“可是我从来不喜欢显示,只喜欢与世无争,不到万不得已便不杀人。”丘方绝道:“明哲保身,和光同尘固是好事,可是天下的事情物极必反,袁兄弟你好自为之!”袁承天道:“丘帮主,你好像有事,何妨说出来。”

    丘方绝道:“不知为何,我近来心神不宁,眼晴总是跳转不停,似乎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袁承天道:“是不是帮主新近少有睡眠,所以便有此心神不宁之状,莫如让在下开一方子,去药铺中拿来煎煮服下,大抵可以消除。”丘方绝见他至诚不便拂其意,便默肯。袁承天拿来纸笔蘸了墨水,唰唰唰写下一个中药方剂:香附、郁金香和佛手柑各三钱半分;五味子、何首乌、柏仁各五钱二分;佐以地黄、牡丹和阿胶更可见效。袁承天让采薇姑娘去城中和记药铺拿药。他又从背囊中取下六枚银针,对丘方绝道:“帮主,我为你扎下银针,以安心神,再佐以汤药便可事半功倍!”丘方绝颌首为是。

    袁承天轻轻将银针分别扎入其百会、四神聪、安眠、内关、神门和毗俞六个大穴,这六穴主旨安息定神,令神思不外游走,收入膻中正穴,方是入了正道。丘方绝此时如初入鸿蒙,神思渺渺,于苍茫万念之中,一无是处,又如道家之功法嗒然若丧。耳畔仿佛与聆那南华真人说生死,又如那九十九天之上无为之处,灵台开悟,正是生死大道!

    又过半个时辰。采薇姑娘将汤药煎好端来。袁承天收下银针,见丘帮主气色好转,不见先前之印堂发暗。他转身欲走,丘方绝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晶莹剔透,光芒四射的玉石交给袁承天,语重心肠道:“袁兄弟,这是我复明社帮主信物,见此玉牌帮中上下皆要臣服,象征一帮之主。你若回转中土,务必整顿我复明社帮务!他们一帮人皆是桀骜不驯之徒,从前一向杀人越货惯了,个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一般人很难控制于他们,我看只有袁兄弟你可以把控全局,将来我复明社的兴亡全靠你了。”袁承天道:“我何德何能,堪居此位。他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只怕不听我的调遣!”丘方绝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武功上压服他们也就是了。”袁承天本无意江湖纷争,奈何身不由己,再要退出已是不能,只有砥砺前行,别无退路,谁教他是袁督师后人,于天下安危,责无旁贷!

    丘方绝见采薇目光流转,亦有心事,知她还欲与袁大哥同行,只是袁承天人家未必如她所想。这也是人间恨事,有人心心念念,割舍不下;有人绝情绝义,不会所动;有人心苦,心念之人却执念旁人,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袁承天心中却念着清心格格,不知为何脑海之中总是挥之不去。丘方绝启身告辞,采薇也随之而出。丘方绝道:“我去城西走走,袁兄弟你送采薇回住所吧!”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城外花木葱茏,莺莺燕燕格磔其中。采薇随手采撷了芍药和蔷薇悄悄编了花冠,对袁承天道:“袁大哥,将来有一日你回归中土,是否还会记得在这极北苦寒之地——宁古塔,还有故人所在?”袁承天不知为何见到她所编织的花冠,又无端想起了清心格格——那时候他们同上邙山,一路之上两旁尽是那艳绝天下的牡丹花!那时节一路前行,心中充满了喜乐,与心仪的人同行是平生之乐事!

    采薇姑娘见袁大哥心不在焉,似乎未将自己的说话听进去。她心中便有些不高兴,又走一程眼见前面有座不甚宏伟的庙宇,走近前但见门楣之上一块横匾写着三个楷书“月老庙”。二个人不由自主走进,只见屋内却深,只见正堂神龛之中供奉一位慈眉善目的神仙,不是旁人却便正是那给天下有情人牵红线的月老,只见他目光含情,脉脉看着人间,只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世间多是不堪,有时他也会错牵红线,让那情天怨海又生波澜!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又是: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偏来这世间!此去情天无多路,偏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路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采薇姑娘敬上三根香,然后下跪在蒲团之上,心中默默祝祷袁大哥今生与他所爱之人喜结连理,鸿鸾天喜;可是她那知袁大哥所喜欢的清心格格却已下嫁于那海查布,是为憾事。可是那清心格格却还是心念于袁大哥,臂上守宫砂亦在,是为冰清玉洁,仿佛那姑射仙人,不与凡俗同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女子。袁承天忽然低头见到采薇姑娘腮边泪水流下——那是所爱之人所流下,因为今生有缘无份只有默默祝愿所爱之人一生喜乐,不在忧愁、苦患、惊怖中!袁承天心中一颤,不由悲从中来,心想:是不是自己太冰冷无情,偏偏伤人心!

    他用衣袖擦去采薇姑娘的泪水,温言道:“采薇姑娘世间好人尽有,也许我不是!”采薇姑娘惊讶地看着袁大哥坚毅的表面,见他大大眼眸之中总是悲天悯人,伤心天下事,都觉别人在苦难中、流离中、旁徨中;唯独感觉不到他才是那个可怜的人!仿佛自己的苦难不重要,生死也无它,别人的生命尤其意气相投的兄弟!袁承天好一会儿,才说道:“采薇姑娘你如果觉得苦,何不哭出来,也许那样会好些!不要闷在心中,那样反而会闷出病来,反而对自己身体不好,——甚而经脉气息乱走乱撞,以至走火入魔,反而得不偿失!”

    采薇姑娘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啜泣起来,在袁承天的肩臂之上,哭得让人心痛不已。过了少刻,袁承天这才轻声道:“采薇,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也伤心起来,心中酸楚难受!”采薇泪眼看着这位俊逸的袁大哥,心想: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袁大哥心中有一份地位,偏偏清心格格在他心中有至关重要的地位?难道我不如她?抑或是人家贵为王府格格,身份尊崇;自己只不过是出身微贱的穷丫头,义父也只不过是位草莽汉子,身份寒微,怎么和人家比?但是转念一想:不对,我虽和袁大哥相识不太久,他诚然不是个市俗的人!他从来肝胆昆仑,义气分先;情甘为别人排难解纷,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不是个贪图功名虚荣的人!也许上天情缘已定,我们谁也没有办法更改!诚然月老牵成红线,此生已定,谁也不可以拆开,不管对与错,皆是前生所定!

    袁承天知这采薇姑娘对自己说不带她回转中土,心中一定耿耿于怀,——可是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不能;他知道她心仪于自己,可是他心中只有一个清心格格,似乎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他又何苦伤了这个天真女孩子的心,不如让她在这宁古塔大城之中遇见相知相爱的人,过完一生!自己实在不值得她去托付终生,只因他命犯天煞孤星,于人皆不利,周遭至亲之人皆遭不测之祸,他不可以害了采薇姑娘!所以让她远离自己,趋吉避凶,才是明智之选!也许这命运注定他一生孤独,飘蓬漫江湖,将来一无所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光趋暗,已是向晚时分。采薇姑娘这才惊觉自己伏在袁大哥肩臂睡着了,在这呼息不止的地方,两颗心的碰撞没有爱情的火花,只有命运无奈的折磨。袁承天闭目,仿佛神游物外,收息内藏,功力在体内奇经八脉游走,戚戚相关。他不愿惊醒这采薇姑娘,所以身休不动,心无杂念,仿佛于昊天之上,与聆那南华真人说生死,省悟参透生死一道,不以己喜,不以己悲,与天地同生,与天地同悲,也许正道其茫茫,我辈亦要努力前行,没有放弃的理由!

    宁古塔大城依旧如往昔,汉人开得药铺和杂物店,已经打烊。看着天空中微微星光,光洁的青石板长街横贯东西长街,人家大屋中传出孩子们读《毛诗》的声音。那是吴振尘教孩子们读汉人的书,让他们觉得礼仪廉耻,忠孝仁爱,明白家国的道理,也许更有深一层的原因,不忘亡国之恨,传承汉人血脉,不忘吾辈皆轩辕后裔!

    两个人闲闲地走,各怀心事,尽在不言中。采薇姑娘低头用右手捻动衣角,脸上微红,想起自己在月老庙中的失态行为,犹自不堪。在一个少年面前表露心声,这是她以前从未有之事,不知为何今日鬼使神差,让她情不自禁地向袁大哥表露,只不知袁大哥会不会笑自己这失态的行为。忽然有人叫道:“袁大哥,采薇大姐姐,你们干嘛去?”袁承天回头见是吴新奇。

    采薇姑娘道:“你怎么不读书,偏偏跑出来,不怕爹爹打你。”吴新奇笑嘻嘻道:“我爹才不呢?我完成了功课,他为什么要打我?”采薇姑娘道:“还是你会说话。”吴新奇道:“袁大哥,采薇大姐姐我在西门外江中捉了许多鱼,它们有鲟鳇鱼,青鱼、鲤鱼、鳊鱼和鲫鱼,实在多的吃不完,你们拿去煮了吃吧!”袁承天见这吴新奇这样有心,甚是欣慰。这吴新奇在此城出生,自然于这里地形了如指掌:在冬天河水便结冰,厚达四、五尺。夜间便有人凿开一块冰来,大如木桶,以火棒照之,那么冰下之鱼见有光芒便向着这光明处游来,渔人便用手中铁叉奋力叉之,往往可得大鱼。当今嘉庆皇帝喜食这江中之鱼,便于冬至前后时节从京都派遣兵士前来取鱼。更要拜谒他们满洲人的崛起之地,奉为神灵,好在近来皇上于汉人并无成见,只要不是反叛逆朝廷之人,也就网开一面,不为己甚,这也是他英才天纵,为前代皇帝所未有之能!

    袁承天从吴新奇住所拿了几尾鱼,和采薇姑娘道别。不知为何心中总是郁郁寡欢,是伤心对不起采薇姑娘抑或是想起了清心格格,皆不可知。他忽想起师父说若为家国,一切儿女私情皆可抛弃;你的苦难只是你一个人的,而天下百姓却在困苦辗转中,他们何罪之有,却要承受夷人的约束不得自由!汉人家下夷人占,总是心中不满,也许赵相承从来认为汉人才是正朔,其它皆是蛮夷,不是正统,不堪坐拥天下;所以他心中对嘉庆皇帝殊无好感,既使皇帝在瘟疫横行下之下放施汤药,救治灾民,他依然认为这不是仁政,是意在收买人心;可是袁承天却想嘉庆皇帝这举动,不似作伪,是真的出自内心,也许在他——这位嘉庆皇帝心目之中,天下百姓何分彼此,纵然满洲人也不比汉人高贵多少,只要彼此和睦相处也就是了,——然而复明社的丘方绝却率手下弟兄,勾结宫中太监,里应外合攻入禁城,一路烧杀劫掳,堪堪攻至养心殿;还好嘉庆皇帝坐镇不乱,指挥调度有法,让丘方绝他们束手无策,皇帝虽然近在咫尺,眼见得便可掳走,可是宫中守兵侍卫却以死相拚,他们竟然不能前进半步,只有看着养心殿中的皇帝,却无法可想;后来禁城侍卫和九门提督的步兵赶到,丘方绝见大事不可成,只有含恨而去,临走之际路过隆庆门,张弓射了箭,正中匾额,以示警告这嘉庆皇帝还有下次。事后复明社弟兄死伤百余人,而宫中侍卫守兵亦死亡枕藉,不可谓不悲惨,以至嘉庆皇帝痛定思痛,下“罪己诏”以为此次宫阙巨变而思过。他认为这是自己既位以为最大的耻辱,是唐宋以来未有之事,所以大为震怒,将那宫内奸细太监斩立绝,并查抄其党羽及戚友,可说株连甚广,是为人间大惨事。坊间对其颇有微词,认为皇帝杀戮过重,是为不智,只会引起世上“反清复明”的人士更加前仆后继,循循不绝也!可是嘉庆皇帝可不理会,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也是历代皇帝的所作所为,毫无二致!

    便是这件事情,让赵相承耿耿于怀,虽然那次并未有昆仑派弟子与谋其中,可是他蚊对这位满洲人皇帝所作所为甚为不满,虽然昆仑派并不与朝廷为敌,暗中却心存大义,要“反清复明”,光复汉人天下!这也是赵相承毕生之理想!他见袁承天身上隐隐有前代袁督师的大义凛然,而且行为蹈矩皆有规范,心中忠义千秋,是位正人君子,所以便时常教导于他,勿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袁承天知师父用心良苦,可是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只有等待时机,所谓:天势、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次日多隆将军接到朝中下旨,便在将军府中堂跪下接旨。当他听完旨意,脸色遽变,神情犹疑。这宣读皇帝旨意的执事太监王公公,见多隆将军于此事拿捏不下,面有难色,便悄声道:“将军可要立断行事,不可拖延,须知当断不断必为所害,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汉人从来忘却要恢复他们的天下。现下复明社余党作乱山东、河南大有惊扰京师态势,皇帝自然要杀一儆百,将他们首脑杀了,那么群龙无首,也就难生大事!——适才我见将军犹疑,不知却是为何?——难道有不忍杀他之心?可是圣意难违,又况且他们杀官作乱,着实可恶,将军你要雷厉风行,不可拖延!我还要带他首级回京复命!”

    多隆将军道:“王公公,可否网开一面,让他尸身保存,一并带去京都。我给皇帝写封信,言明其中事情原委,决不牵连公公!”王公公知这多隆将军敬重丘方绝是个英雄,不忍见他首身分离,心想:这也是英雄惜英雄!自己何苦为难于他,便满口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