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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锁窗寒

    回皇甫府时,玉兔早已高跃上画廊。

    星星点点的花因风而落。拂过花下人的一方衣角,又悠悠飘坠于尘土,零落为泥。相得故园成索寞,诗盟谁复为平章。

    那人转身,眉目清癯,俊美无伦,依稀可望见风霜痕迹。

    皇甫思凝上前行礼道:“父亲。”

    皇甫云来道:“听说你纵奴行凶,在外头杀了两个人?你也真是出息。”

    做了坏事不要紧,做了坏事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逮到,那可就问题大了。

    连沈亦绮都牵扯进来,皇甫思凝自然不指望这种事能瞒得过去。她虽然早在回来路上费心准备了一套说辞,此时也难免有几分紧张,硬着头皮,道:“是他们对女儿先起了色心,当时……”

    皇甫云来轻嗤了一声,显然不信,反问道:“你有色吗?”

    皇甫思凝平静道:“父亲,女儿毕竟姓皇甫。”

    皇甫云来定睛望着她,道:“是,你毕竟姓皇甫。”他忽而颔首,面上浮起了一丝近乎于赞赏的笑,“予皇书院的人死了?”

    皇甫思凝微微一怔,道:“……是。”

    皇甫云来笑意中的恶意益发清晰,道:“杀得好。”他近似喃喃自语,每个字都带着难以描述的锋棱,“……死得好,死得好。区区外门子弟而已……”

    皇甫思凝心中生疑,斟酌片刻后启齿道:“父亲,您认识他们?”

    皇甫云来道:“予皇书院出来的家伙,个个以为自己是长生老人第二,那倒霉样子谁人不识?”

    皇甫思凝古怪道:“您……”她欲言又止,嗫嚅道,“……可是您不也是从予皇书院出来的么?”

    若非有这样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以令氏身份贵重,又怎么可能将掌上明珠下嫁给一个一穷二白,还得靠抄书鬻字为生的小子。

    皇甫云来淡淡道:“是令花见告诉你的?那是骗人的。”

    皇甫思凝惊疑道:“甚么?”

    “她不知怎么知道我和予皇书院有些干系,所以编造出这一套谎言,好说服她的父兄。为了嫁给我,阴毒的法子使尽,无所不用其极。”皇甫云来讥嘲一笑,“……求仁得仁,她就是被自己活活贱死的。”

    皇甫思凝的声音轻而凉薄,道:“令氏合族上下四百余人,还有受到株连的九族,也都是他们活活贱死的?”她垂着头,姿态谦卑柔顺,像是风中亭亭玉立的一朵花,轻易一折就会凋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何其阴毒?”

    她几乎已经准备迎接皇甫云来的雷霆震怒,但出乎她预料,皇甫云来丝毫不以为忤,轻轻一笑,道:“不错,你比我想得更能忍。忍到了今天,才敢在我面前说一个‘令’字。”

    皇甫思凝捏紧了手指。

    皇甫云来却不再纠缠此事,漫然抛之于脑后,道:“太后有意为你赐婚,问你有没有属意的人家。”

    石破天惊。

    皇甫思凝措手不及,睁大了眼睛,道:“父亲……”

    皇甫云来问道:“有没有?”

    皇甫思凝仓促摇头,摇到一半又生生停住。

    皇甫云来道:“还真有?是哪家公子,冯凭虚么?”

    皇甫思凝含混地飞快道:“并,并不是哪家公子。女儿现在未有想许的人家。”

    皇甫云来道:“现在有也不是甚么大事。但你别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污了完璧之身,毕竟你是要母仪天下的人。”

    一个惊天霹雳打在了皇甫思凝的头顶,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她不敢置信道:“父亲,您说什么?”

    皇甫云来道:“太后向我应允,倘若你未曾心有所属,属意你入宫为后。”

    原太后当日确实向她说了不少体己话,话里话外都似有些深意。但新帝与皇甫云来的关系显然并非未御极前那么融洽,她以为这番话不过是走个场面而已。皇甫思凝怔然道:“我……我是不行的。”

    皇甫云来第一次深深皱起眉来。

    皇甫思凝面上惘然慌乱的表情渐渐消散,她依旧有几分胆怯,更多的却是坚持笃定。

    白露下百草,寒蝉暂寂寞。静得能听见自己的一呼一吸。

    “父亲,我不能入宫。”

    皇甫云来对这个女儿并不亲近熟稔,但他一双利眼过尽千帆,阅人无数,如何看不出皇甫思凝这句话背后的坚守。他皱起眉头,目光如刀锋一样生冷地刮在她的脸上,道:“……你真是好出息。这没有那不行的,你难道是想一辈子不许人家,学华年时一样灰溜溜地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皇甫思凝咬了咬牙,颔首道:“女儿愿意放下情爱,终生不嫁,一世潜心修佛。”

    “荒唐。”皇甫云来冷笑道,“你分明六根不净,心绪不宁,处事偏私,还扯什么放下情爱?你必然早有钟情之人。”

    皇甫思凝被他一语道破,到底是个没出阁的黄花闺女,面皮薄了些,脸色一时阵青阵白。

    “你眼光是差成什么样子,意中人连说都不敢说?他就那么见不得台面?”皇甫云来的声音微微压沉了,有种风榆雨柳愁杀人的煞气,“还是说那人已有妻室儿女,你想横刀夺爱,又难以启齿?”

    皇甫思凝梗着脖子,道:“绝无此事。”

    皇甫云来深深望着她,蓦地轻蔑一笑。

    皇甫思凝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垂头准备迎接他的勃然大怒。等了半天,再举首时,皇甫云来早已踪迹远去。一种莫大的失落与后庆同时涌上心头,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