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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谢秋娘

    皇甫思凝张了张口。

    她以为自己能够发出声音,但那只是无声的气流。

    花叶上滋生的露珠,谁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皇甫思凝慢慢道:“那一夜,我在去皇宫的路上,遇见了她。”

    遇见了她,是什么样子的她?

    是如疯如傻的她,还是惑乱人眼的她?

    淡而薄的月光,朦胧而轻柔,静静洒落水面,连波心也为之荡漾。

    惊鸿一瞥。雾拢云绕的迷离,欺月凌芳的幽艳。然后,仿佛一头误入陷阱而依旧迷茫不知的小兽,怯而轻地笑了一笑。

    有一朵绮丽不可方物的花,骤然在寒冷夜间荒芜四海盛放。

    是谁坠落陷阱,从此卷入了命运的洪流?筆趣庫

    她想起庭中净净无瑕的月色,如水银一般流淌在桥下小河。那一瞬间她不在此岸,也不在彼岸。她在未知的河流里,飘向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然后,我带她回家。”

    凤欢兜道:“姊姊那时候意外受伤,神志不清,是你救了她性命?”

    皇甫思凝慢慢道:“救命之说不敢当。就算没有我,以她的身手能力,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凤欢兜眯了眯眼,道:“这可未必。”

    皇甫思凝道:“这其间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凤欢兜避而不答,冷笑道:“我只是想不到还有得他庇佑的一天。”

    这个“他”,自是皇甫云来。

    皇甫思凝抿了抿唇,道:“若不是被我带了回去,说不定你们的人早就找到她了。”

    凤欢兜道:“那就不知道找到的是死是活了。”

    皇甫思凝默然。

    她也是直到明了凤竹身份的那一刻,才意识到那段时间的异动代表了什么。莫名覆灭的儊月小队,宁死不招的丛斐然,蠢蠢欲动的边境聚众。几批人马都在寻找失踪的凤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目的。

    哪怕是平西凤氏,也绝非一条心。

    虽然早有此预感,但听到凤欢兜亲口这样诉说,皇甫思凝还是不禁滋味复杂,半晌后道:“为什么凤氏中人会想杀她?”

    凤欢兜奇怪地看她,道:“为什么不想?”

    皇甫思凝被她一反问,居然不知如何回话。

    凤欢兜道:“只有一个皇甫云来,就能撼动百年世族大家?你以为你母族覆灭之后,为何人人都想多踩一脚?权力那么大,位子那么少。荣华富贵,谁人不贪?”

    皇甫思凝苦笑道:“我本以为就算她有杀身之祸,也是因为功高震主,引来天子忌惮。没想到……”

    凤欢兜接口道:“没想到某些人目光短浅至此。”她勾了一个淡笑,眼里只有森然寒意,“凤氏鼎鼎大名,天王声震寰宇。千年之威,流传甚至远超我朝国祚……看着光鲜亮丽,其实早就是个尾大不掉的烂摊子。一个二个正事不干,勾心斗角起来倒是心思灵活。”

    皇甫思凝眉心一颦,道:“我听说平西王一直沉疴难愈,是因为当年巫咸一战落下来的旧伤,难道……”

    凤欢兜摇了摇头,道:“你就别瞎猜了。”她顿了一顿,“姊姊太特殊了。”

    皇甫思凝心中也有万千疑惑。

    凤竹对她而言,一直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她本以为有朝一日,知道凤竹的真实身份后,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但知道凤竹就是凤春山以后,迷惑不减反增。

    她的生父是谁,为何累及其母离家去国,狼狈流亡?平西王凤鸣不顾巫咸儊月两国通缉追捕,收留了当时已有身孕的凤竹母亲,难道只是出于垂怜好心?倘若如此,当日凤竹带着凤欢兜九死一生回到云元,他又为何不单认下了凤欢兜,甚至还对外声称凤竹也是他的子嗣,将凤氏继承大事的浑水搅得更为混乱?

    百思不得其解。皇甫思凝只能轻声附和道:“她确实很特殊。”

    凤欢兜粲然一笑,道:“别说他们了。若不是因为那是姊姊,我也容不下她。”

    皇甫思凝呼吸一顿。

    凤欢兜打量着她的表情,不以为然道:“所以我说了,你不明白。”

    即便那是事实,皇甫思凝也不想听她继续说这种话。偏过头去,道:“她在府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有一天突然离开了。”

    凤欢兜道:“仅此而已?”

    皇甫思凝道:“仅此而已。”

    凤欢兜面带讥诮,道:“我还是看错了一点,你说起谎来,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皇甫思凝道:“我说的是实话……”

    当时金风玉露一相逢,今日秋光阑珊独徘徊。

    不过仅此而已。

    凤欢兜明显不信,不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狐媚的法子……”

    绿酒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道:“你有本事这么咄咄逼人,为什么不去当面问你的好姊姊?”

    凤欢兜被她打断,不耐道:“没虾,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绿酒用力一弹她的额头,道:“我家娘子说话,才没有你插嘴的份!”

    凤欢兜被她弹得头晕眼花,一时差点恨得咬断牙,道:“好一条忠心护主的狗!”

    绿酒提高嗓门,立刻压过了她,道:“哪来的破小鸟叽叽喳喳,我听不到!”

    凤欢兜冷笑道:“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你倒是叫得响亮。”

    绿酒捋起袖子,一笑,露出如珠如贝的好牙口,森森道:“这么细皮嫩肉的小鸡仔,咬起来应该味道不错。”

    凤欢兜看着她洁白莹亮的牙,吞了吞口水,道:“你,你……”

    要看这二人越说越不像话,皇甫思凝捏了捏眉心,道:“够了。”

    绿酒指着凤欢兜,道:“她就是欠教训!我找个麻袋将她打一顿,看她还敢不敢再说那些混账话!”

    凤欢兜瞪圆了眼睛,色厉内荏道:“你你你敢!”

    皇甫思凝哭笑不得道:“你们都给我住口!”

    她一直温声细语,沐如春风,还是头一回这么大声讲话。绿酒和凤欢兜都不禁愣了楞。

    皇甫思凝平复了一下情绪,正要开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皇甫娘子,是我……”

    皇甫思凝奇道:“苏画?”

    苏画似是无奈道:“……还有凤将军。”

    皇甫思凝没有任何惊诧之色,略一瞑目,道:“请。”

    门开,有二人伫立。一男一女,一胖一瘦,风华容貌各不相同。女子居中,神情冷淡,一身张扬耀目的火焰金红,袖口有凤凰颉頏欲飞。男子在侧,恭谨垂首,人畜无害,活像一个刚刚从蒸屉出来的白馒头。

    凤欢兜眯了眯眼睛。

    只要有凤春山在的地方,一切闲杂人等皆黯然失色,宛若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