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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死城(4K,致郁警告)

    大军抵达阳夏城下时,已近薄暮时分。

    秋风从身后吹来,让人心生寒意。天空阴沉,细雨飘起,粘在桓景的后背,他在马上不禁打了个冷颤。环顾四周,那些玄甲军士也都皱着眉头,冰冷的铁甲贴在身上,想来应该不好受。

    八月上旬,正是近中秋的时候,气温却突然转冷,实在是有些古怪。

    城门外,莫名空旷,连一个生人也见不着,只有一个将领带着一队骑兵在等候石勒的军队。倒是野狗在城外成群游荡,乌鸦也在城门外的天空上盘旋。

    空气中漂浮着一丝莫名的臭味。

    见到主将归来,那将领立刻拍马向前,来到石勒身旁:

    “父亲,我们攻下阳夏了!”

    桓景看向来人,原来是石堪:这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于是赶紧用衣袖把颜面半掩住,不让来人看见面目。

    石勒面露喜色:“噢?你们倒是不错,也攻下了阳夏。桃豹、石虎怎么不来见我?”

    石堪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桃将军、石少将军有公务缠身,所以就派我来报信。“

    攻下阳夏,应当是喜事,桓景心想,主要的指挥怎么会不来见人,有问题。

    “把攻城经过说说吧!”石勒兴奋地抚着髭须,“换我来攻城,恐怕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有所眉目,你们怎么如此之快?”

    石堪细细地叙述了一遍经过。

    石勒本来的安排是让桃豹为主、石虎为副,以老带少,为石虎刷资历。毕竟目标只是在石勒回来之前不让守军跑出,这种任务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但石勒走后,石虎偏不按照石勒的安排行事,他决意猛攻阳夏。在他看来,虽然大军精锐被石勒抽走,但留守的才是大部分,光凭人数也能取胜。

    桃豹当然不愿意冒险,但石虎是石勒侄子,平日里石勒多以石虎的名义在军中广施恩惠,加之石虎又和军士同吃同住,竟然在军中也积累了巨大的人望。

    这一次,石虎执意要攻城,在军士的一致意见下,桃豹竟然被孤立了。

    “石虎这孩子居然有这本事”,石勒回头看向张宾,“军师,你小看他了。”

    “但进攻并不顺利。”石堪话风一转。

    王赞显然早有防备,石虎带着部下莽撞冲锋了几遍,他身先士卒,一度甚至冲上城楼,但终于被击退,军队死伤惨重。

    石勒一边听着描述,一边皱起眉头:“那么他怎么攻下的城呢?”

    “城内当时也快撑不住了,所以石虎就和城中守军达成了一个协议。说开城可以保全性命,然后守将王赞在城中军民的压力下,开了城。”

    “会用武力之外的手段了,不错。”石勒赞许地点点头

    他一转眼珠,接着问:“另外,有个事情特别奇怪,我来这一路怎么没看见什么人?城里民众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们。”

    石堪面露难色,“这个......我怕解释不清,倒横生误会,父亲,你等会进了城,问石虎堂弟,自然清楚。”

    石勒白了石堪一眼,勉力忍住脾气:这家伙只是我权宜收的养子,也敢以堂兄自居?将来一定得好好处置。

    大军缓缓向城门进发,依次从高耸的城门下通过,在阴沉的天空下,城门仿佛是一张巨口。

    雨点包拢着城门,雨声渐大,从远处飒然而至。暮云逐渐从天空上下沉。桓景抬头看去,城门楼的尖顶仿佛正支撑着乌云似的。

    阳夏城的街市残破不堪,街道两旁的屋子还残余着劫掠的痕迹:门窗残破,一些富户房门上的装饰被抠去,有半数房屋明显被火烧过,已经烧成焦炭的房梁在雨中静静地指向天空。

    空气中的寂静让人不安,没有人——哪怕一个过路的百姓也没有见到。不过道旁也没有死尸。难道石虎违背诺言,把这些百姓关起来了?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说明,石虎在入城后,下手不轻。桓景瞟了一眼身旁的石勒,一路上,他表情由兴奋渐渐变得严肃,可见即使是对于他那样的大盗,这种程度的劫掠也过分了。

    值得注意的是,街面倒是一尘不染,显然为了考虑观瞻,有人特地在石勒回来之前仔细清理了街道。刚刚劫掠完的时候,街道的本来面目大概更加骇人。

    他们不一会儿来到了县令府邸,这可以说是整个城市中唯一完好的建筑——石虎他们早就在等着石勒了。

    在府邸高堂上,石虎箕踞于最中心,玩弄着佩剑。桃豹侍立一旁,畏服地观察着石虎。另外一角是一个反绑双手的俘虏,那显然就是王赞了。

    “叔叔,你看看我打下来的城。”石虎笑着看向石勒,“军队也被我治得服服帖帖,如何?”

    石勒漫不经心地夸赞了两句,没再说话,可以看出,他的心思并不在石虎的战功上。

    稍稍犹豫了片刻,他终于问出了一路上困惑着整支军队的那个问题:

    “人呢?”

    石虎转了转佩剑:“他们都在城中原校场操练呢,就不去打扰了。”

    “我问的不是军士,是城里的人”,石勒紧锁眉头,“你把他们弄哪儿去了?”

    “噢,那些啊。没了。”

    空气中一片静默,只听得到屋外的鸦声。

    “什么意思?”

    “留着耗粮草,就不留了。”

    石虎收剑入鞘,将双腿搭在几案上,继续津津有味地描述:

    “那些百姓,无论胡汉,都是累赘,头颅都在城中府库里垒着,将来谁要路过阳夏城,再想反抗我们的部众,就得先把自己脑袋掂量掂量。

    “至于尸体,处理完他们后,我统统埋在城门口了,还把街道也清扫了一遍。”

    桓景这才意识到进城时闻到的臭气是什么,为何野狗和乌鸦在城门处久久盘桓不去。他感到一阵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跟从石勒一路劫掠过来的部众,哪怕他们见证或主导过再多生命的消逝,此刻也瞪圆了眼睛。即使是从前在河北,后来在荆州,一切的烧杀抢掠,无非是求财而已。

    无理由的杀戮,以及杀戮后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他们也闻所未闻。

    如果说桓景之前见证蒙城沦陷,更多的是无奈与悲哀;在阳夏城,他感到彻底的震惊与愤怒:

    天地之间,竟有如此之人!

    他愤恨地观察到,说话间,这魔王甚至都没抬眼睛,还在玩弄他手上的剑。

    石勒也楞在原地,紧紧抿着嘴唇,身子微微颤抖。大家都知道,这是他即将发作的信号。一旁众人觉得,石勒大概是被这残忍行径吓住了。

    石虎身后,桃豹侧身而出,想乘着石勒还没有下定论,担下所有罪责。

    “将军!少将军此番作为,是我规劝监督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