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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小年(本卷完)

    永嘉五年,腊月二十四日,是祭祀灶神的日子。

    铅色的天空下,原野一片白,唯有坞堡各处贴满了红色,众人忙着杀猪宰鸡,欢笑声不绝于耳。

    只有一个老人旁若无人地在坞堡门口滔滔不绝地演说着,周围围着一群十二三岁的少年,他们都是流民的孩子,乘着帮厨的间隙,来听老人讲故事。

    “我跟你讲,在陈县一战中,这桓坞主可不得了,左手挥舞丈八蛇矛,右手持龙泉剑,驾青龙马直取石虎。这龙泉剑的来历可不一般,那是少夫人先祖张华留下的传家宝,削铁如泥......”

    一个少年打断了他的演讲:

    “老田头,你又开始扯淡了,一个人骑在马上,怎么可能左手持矛,右手持剑,你倒是来示范一个给我看看?”

    “天地良心,坞主天生神力,我在陈县亲眼所见。”老田头涨红了脖颈,辩解说。

    四周的少年们发出一阵哄笑,他们其实根本不在乎真实性,就爱老田头这么一本正经胡扯的本事,还有被戳穿后不屈不挠地辩解的劲头。

    “坞主可没有什么龙泉宝剑......”

    众少年转过头去,只见冉良端着提着一个篮子,笑盈盈地走过来。

    “是油渣!”

    一个眼尖的少年一声惊呼,随后所有少年们都蹦着跳着围到篮子旁,留下老田头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这年头零食可不多,在那时的少年们看来,重油重盐的油渣算得上是难得的珍馐了。

    “得,你把我所有听众全部都引走了。”老田头不满意地向冉良嘟哝着,心里却高兴他有空来探望自己这个闲人。

    “从前多好啊,每次一讲故事一大堆人凑上来。现在坞主办了村学,这些小屁孩都没有空闲了,只是今天过节,才过来听我唠叨。”

    微笑着看着老田头,冉良没有回应,不禁又回想起几个月前在田间地头,听这老头聊起西域的往事。时间过得真快,这年年初,他还在路旁乞讨,现在却成了这坞堡主人的贴身传令兵,命运的变幻莫测,大抵如是。

    之所以冉良能从陈川的乞活军来到白云坞,就是起始于那次听老田头在田间扯淡。自从加入白云坞后,他平日里都和老田头住在一块:冉良是孤儿,而老田头则是老光棍一个,这两人相依为命,倒活像是一对爷孙。

    “小子,我听说最近燕燕姑娘怀孕了?这事是真是假?”老田头在坞堡墙根蹲下,刚刚滔滔不绝地扯淡终究也扯累了。

    “这事儿多半是真,夫人身边最近多了几个看护,出门也少了。”冉良有些不情愿地回答道,“不过,田叔,你还是注意一下用词吧。之后别叫燕燕姑娘了。”

    “我就讨厌你这股子酸劲,明明是个胡子都长不出的小屁孩,举手投足,倒像个官儿似的。咱都是自己人,叫声姑娘有什么不合适?”

    老田头一边抱怨,一边心中却暗暗骄傲。他参军时,从来没有干过比伍长更高的位置。现在这个晚辈,倒是个做军官的材料。以后他吹牛的时候也可以加上一句,那个著名将领冉良,从前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抱怨够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打探消息:

    “唉,这些见外的事情都不必说了,你不是刚刚才从石勒那里做探子回来么?有什么新消息?从他砍死王弥之后,两个月了,好像都没什么动静。真打算在豫州住下去?”

    “田叔啊,这你就不懂了”,冉良说,“吞了那么多军队,他总得在肚里转圜一番罢。何况,他还有更大的企图呢。”

    “也是”,老田头拍着膝盖说,“听说这孙子在许昌坐不住了,要南下去打江东那帮王爷?”

    “确实如此,石勒跑去南边汝水边扎营了,他还布置了一个巨大的工坊,比我们白云坞那个大几倍。天天只见材木送进,碎木片出。”

    “见鬼,这是在造船啊!”老田头评价说,“当年我在王濬将军那儿的时候,江面上也是天天都看得到碎木头片子。”

    冉良瞪了老田头一眼:这老头子真是逮住机会就开始吹过往的事情,多半也是他胡编乱造。不行,我也得吹一吹:

    “不管怎么说,江东那群人比孙皓还是强。十月的时候,刚拿下汝阴的时候,石勒不是还打算往南打一打滞留江北的纪瞻么?”

    “然后嘞?”老田头斜着眼。

    “据说当时纪瞻背江扎营,石勒的军队在外面围住,但也不敢进攻,就这么对峙着。纪瞻的军队天天擂鼓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