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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我们的姥姥

    秋天落叶飘零,是别离的日子。妞目送拉着二姐远去的客车,使劲挥手。直到消失无踪影。别离是为了以后的永久。妞并不悲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明天的太阳依旧升起,妞依然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转眼间大雁南去,浮云悠悠,树叶落光,寒风袭来。冬又悄然来临。再瑟瑟的寒风也抵挡不住妞和小伙伴们耍一耍的热情。院子里妞和北风一样在疯跑,笑声在空中久久回荡。不一会儿,妞被母亲唤回去。一进门就被母亲拉入厨房,手被按进热水里。小黑手在热水里开始解冻,裂开的口子被烫得生疼,妞想要拔出去,被母亲按得不能动弹,妞嘴里“丝丝丝”,倒吸着凉气,一会儿小黑手被母亲搓成红猪蹄热气腾腾地出锅了。继而头又被按进去,一番折腾,洗干净的妞被热气笼着,即使外面天寒地冻,妞也浑身冒汗,舒坦极了。坐在床上,望着夜幕慢慢降临,远处的灯火闪烁,冬的夜也有安静的美。这一刻妞感觉到冬真的来了,一入冬各家各户的姥姥们也要来了。

    天气转寒,乡下的老人不舍得使碳烧火,自然要到城里的姑娘家取暖过冬。这一长排楼房里几乎家家有位年长的老人,妞都叫姥姥。在妞眼里姥姥长得都是姥姥样,打扮还是二三是年代的老样子。清一色蓝布偏襟长褂,盘扣严丝合缝的系着,下面宽松的老棉裤,裤脚处扎得紧紧的,一人一双小脚颤巍巍地走着,最奇特每人头上都包一条白色的头巾。连阳阳的妈,全院最洋气的女人的母亲也如出一辙。所有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晒老阳的时候,妞总是傻傻分不清,所以妞都叫姥姥。反正每位姥姥都对妞一样亲。

    丽华的姥姥来得最早。冬天天亮的晚,可院子里的人偏偏不爱睡懒觉。妞醒来,星星还在眨眼,可缸里的水已经被父亲挑满,母亲也不知哪里去了,家里没有人。妞起来,挑门帘出去,家家户户的灯亮着,妞跳着去了丽华家找丽华的姥姥。丽华家就姥姥一人在,姥姥正坐在炭火旁做活计,看妞进来了赶紧说:“妞,快给姥姥把针韧上,姥姥眼花看不见。”妞跑过去,拿起针线,线放进嘴里抿细打湿,眨眼就穿进去,递给她。丽华姥姥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还是人家小的好,老了就不中用了,好妞,帮姥姥大忙。”说着把针别在袖口,撩起蓝布褂子,露出藏在里面的绣花兜子,抓出一把香瓜子来,塞到妞的手里。妞磕着瓜子,满意的离开去别处再寻姥姥。院子里姥姥有很多,妞要挨个去访访,等天亮回家的时候,妞的兜就被姥姥们塞满了,或是香瓜子,或是一块糖,或是一把枣......

    妞也有姥姥,妞的姥姥七十多岁了。姥姥二十七岁就守了寡,育了六个子女,儿孙,曾孙几十位,小小的妞自然在姥姥眼里微不足道。妞的记忆里只有一次和姥姥一起生活的经历。母亲在妞还在熟睡的时候把她扔在姥姥的炕上独自走了。当妞醒来,看不见母亲大哭也无济于事,妞和姥姥并没有亲近感,直到姥姥笑着拉起妞的手,妞才觉得此时这位老人是她目前唯一的依靠。姥姥住在一个小小的窑洞里,没有通上电灯,屋里暗极了,除了一个大炕,,一个亮黄的铜盆,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姥姥每天会用那个铜盆洗脸,妞试着端过,那个盆特别沉,那是这个家里最值钱,最耀眼的家伙什了。白天还好,妞可以四处游窜和小伙伴们玩儿,可到了晚上就就只能在姥姥家的炕上活动了。整间屋子只有一盏煤油灯照明,妞在灯下看姥姥一层一层把脚上缠着的白布打开露出貌似粽子的脚。所有的脚趾头都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尖尖角,妞看看自己的问:“姥姥,人老了脚都要变成这个样子吗?”姥姥呵呵一笑:“妞老了脚不会这样的,姥姥比妞大一点儿的时候脚就成了这个样子了,那时候兴裹脚,不裹不能嫁人,现在新社会,不兴这个,妞赶上好时候了。”妞不懂,妞只是觉得姥姥的脚好丑,妞不要变成这个样子。妞每天晚上看着姥姥把裹脚布打开,早晨再把裹脚布缠上,妞莫名有种神秘感,恐惧感,妞想着母亲赶紧来接走她,她好远远逃离。

    冬至以后,数九寒天就要来了,妞的姥姥终于被母亲搀着进了妞家。自家的姥姥来了,妞自然就不去别处寻姥姥了。姥姥身体还算硬朗,气色也很好,人胖自然很显富态,丽华的姥姥来妞家窜门时总是要拉住妞的姥姥夸一阵子:“老姐姐,看你这福相哟!”妞的姥姥干净,胸前的盘扣处挂一手帕用来拭嘴和泪,褂子干干净净,没有一处饭渍,连小脚上那黑色的小鞋都一尘不染,丽华的姥姥每次都要先啧啧称赞一番,才打开话匣子。妞家的火炉子烧得旺旺的,炭火上烤着南瓜子,俩老人边嗑瓜子,边家长里短的唠着,妞坐在旁边无聊地用火钳子敲打着地,感兴趣时也停下来听一听。妞总认为她们的世界里人物关系如此复杂,妞是搞不清楚的,但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妞认为守着火炉,守着这姥姥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姥姥就是腿脚不灵便,妞的身高正好一支拐棍的高度,不高不矮,姥姥扶在妞的头上正合适。太阳好的日子里,姥姥总是要要出去转转的,每次母亲都要喊:“妞啊!赶紧扶姥姥出去转转啊,你慢点儿走,别摔了姥姥。”妞这根活拐棍自然是逃脱不了的,乖乖过去说:“姥姥,我来扶你。”姥姥的手按在她头上,妞就像一只巡视的公鸡,目光紧盯前方,脖子抻得紧紧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头丝毫动弹不得,脚还得慢慢走。即使妞走得已经很慢了,姥姥还是喊:“慢点儿,慢点儿,姥姥要跟不上,要摔倒喽。”妞两只脚蹭着地,一点点挪。这一老一小,走在院子里,很是惹人发笑。路过人总要给妞的姥姥打招呼:“你老腿脚还好,身体真硬朗!”姥姥停下脚步,张开没牙的嘴一乐:“好着呢,好着呢!身体好着呢!”妞没有了自由,而且如此窘迫,若换了别人,妞是断然不去做的,但为了姥姥妞什么都愿意做。

    妞的母亲很是孝顺,所有藏在柜子的好吃的都是要送到这位姥姥的手里的,如今姥姥在这儿,一半的吃的落入妞的口中。妞的母亲不叫姥姥“妈”,叫“娘”,妞听了好生奇怪。姥姥叫“菜”不叫“菜”,叫“就吃”,这些词汇妞总是要哈哈哈笑一阵子,但只有这样的乡音,只有在姥姥面前,倔强不服输的母亲才露出小女儿的一面。姥姥在妞母亲面前还是有做母亲的威严的,姥姥无论是在床上还是椅子上,总是要像菩萨打坐似的,盘腿坐着,坐在那里的外婆,似乎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母亲炒个菜多放一勺油,她就会大喊:“丫头片子,放那么多油干甚?日子长着嘞,省着点儿过。”给她看电视时她又唠叨:“这个匣子又费电,又吵人,赶紧给我关了,你个‘丫头片子’吵得我心慌嘞。”姥姥“丫头片子,丫头片子”喊母亲的时候,妞就会忍不住发笑:“原来母亲和自己一样,也是个‘丫头片子’。”妞殊不知道,这“丫头片子”,才是一位母亲对儿女最温柔的呼唤。

    快过新年的时候,姥姥就要坚决回去了。按规矩是要回儿子家过年的,母亲总是想挽留几日,拉着姥姥的手说:“娘哎,再住两天,在这过个年,家里没火,冷嘞!”但姥姥惦记家里的儿子——妞的舅舅,姥姥盘腿坐在椅子上甩开母亲手:“胡说嘞,咋能在闺女家过年,妞他舅还等着回去嘞,赶紧把我送回格。”妞的母亲是劝不住的,因为妞的小舅舅是姥姥唯一的儿子了,大舅舅前几年意外去世,小舅舅是姥姥唯一的精神寄托。姥姥着着急急回去了,她心里惦念着的还是自己的小儿子,因为妞的这位舅舅是一位可怜的人儿,是一个瞎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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