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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安远和她的妈妈以这样的方式上了《山城晚报》的头条,她们俩的这出戏盖过了刘净书成为沈绪平的“女朋友”这件事的风头,顿时成为所有人的中心。

    沈绪平在厨房里忙活。

    “月满,你进屋去学习吧。”净书拍拍她。

    她摇摇头。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报纸,净书的大孃一言不发,坐在沙发边儿上抹眼泪,安远趴在另一边儿的扶手上,涕泗横流,又泼又踹。

    “这下你满意了?全山城人都看我安远的笑话,怎么样?还上头条了呢!你还要我……考过姐姐,读比山城……大学更好……的学校,痴人说梦!这下恐怕连沈……月满都考不过了!”她说到伤心处,更是哭得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脑袋一抬一抬地,以保持呼吸。

    沈月满躺着也中枪,若是照着以前的脾气,恐怕早就拍桌而起,只是她知道今天,她那脾气在安远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安远的妈妈只是任安远发泄着,也自责得慌,眼泪更是像决堤的江水一样往下淌。

    沈绪平跟着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安远,你要是生气,老子找人去把那狗日的记者收拾了,叫他们把报纸上登的新闻全部删了!”

    净书闻言,心里一下来了气:“你还嫌不够乱?跟着瞎搀和做什么!那记者没经我们同意登照片是否构成侵犯隐私权的行为先不说,这事儿走司法途径都嫌麻烦,要真介怀,找他协商解决就行了,说动手的话做什么?”只是平常的音量,但是因为她斥责的语调,让人觉得格外刺耳。

    沈绪平倒觉得委屈起来,真是不识好人心!若不是因为刘净书,他又何必花着功夫打抱不平?

    “嘴巴上说得好听,你如果真心想帮忙,今天早上就应该拦住那个记者了。光说不练!”安远仍是哭得死去活来。

    他心里顿时起了火,倒也不是对着安远,更多的是那记者。不就是那记者害得他和刘净书现在如此糟心吗?他记不起他的面孔,也不晓得他的名字,只是想着“记者”二字,就恨得牙痒痒。暗暗地,他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力地相互捻着,搓出泥垢来。

    净书一直没有与安远说话,只是任她发泄着,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强行拉着泪流满面的大孃上桌吃饭。沈绪平和沈月满倒是看不明白了。当晚,沈绪平没有抢着洗碗,吃过晚饭,揣着茶几上的报纸,匆忙回家了。

    安远哭骂了两个多钟头,狂风骤雨般的声音渐渐消停下去,有气无力地趴在沙发扶手上,小声抽泣。

    “安远,去吃饭。”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青苹果灯罩,像一具死尸一般没有反应,她妈妈就愧疚而又担忧地看着她。

    “你别这样,妈妈心都碎了。大不了复读一年。”

    “复读?”安远语气弱弱的,只是语调上扬,“你还想让我像狗一样再活一年?”

    净书心里一紧,高三的生活压抑着这群孩子的天性,如同机械一般存在于世,没有人性,也就没有尊严。

    “不考了,不考了,考不上比山城大学更好的学校也没关系,咱们就读一般的学校。”

    “呵?”安远突然讥笑起来,“你的错就没关系了?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你这一闹,我也考不上比山城大学更好的学校。不,我根本连山城大学都考不上!你就觉得我给你这个职高生丢脸了?我就算考不上大学,我读的也是正经的‘山城一中’,怎么也比你这个高职生强!”

    “大孃,你去休息吧,我来和她说。”

    她站起身来,往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却又放不下心,泪涟涟的,又回过头来望一眼,直到对上净书鼓励的眼神,才走进房间,关了门。

    “安远,你今天太放肆了。”

    “我放肆?姐,这两天不仅仅是对高中三年的交待,这是决定我这一辈子的赌注啊!那是一辈子啊!”安远又一次情绪激动,眼眶里蓄满眼泪。

    净书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对待小孩子的、耐心包容的语气和安远说话,而是把她当成一个大人——一个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完全行为能力人。

    “你自己知道的,如果你没有跪下去,也就不会出丑。”

    安远被戳到痛处,住了嘴。

    “而且你信不信,明天你走到校门口,没有任何人会谈论起这件事来。因为现在,所有人对你都无暇顾及。”

    不知是什么触动开关,她眼里的泪像自来水一样流出来。

    “你哭给谁看?你的痛只有你自己才能感受,我们可以帮你舔舐,却永远不能体会。哭,就是示弱,示弱是强者的伪装。你看考完之后,哪一次不是成绩最好的人抱怨自己考得不好?而现在的你根本需不着示弱,因为你本来就弱得不堪一击。”

    “既然你本来就觉得自己考不上山城大学,那有何必要把这一切怪在你妈身上?比山城大学差的学校照样出过比山城大学更顶尖的人才。”

    “那都是小概率事件,我不想活脱脱做了分母啊!”

    “我说过,照你的成绩,总有一所高校在等着你。如果你好好考试,至少你还有机会和那个年级第一同一年进入大学,选择一样的专业。”净书的语气再度柔和。

    安远不说话,也许在她内心深处,也始终这样坚信。

    “我只问你,是背水一战,还是卷土重来?”

    她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在净书脸上,最终站起来走向饭桌,用行动默示了她的回答

    第二天早上,安远穿着一套大红色的礼裙,红肿着眼,眼里布满红色的血丝,像一个嗜血的精魂,踩着颤颤悠悠的步子,和沈月满一起走进考场。

    那天晚上沈绪平也是没有闲着的,他坐在车上,拿着报纸,念着版面那幅巨大图片下方的一个名字:“张新亮。”

    “甄有财,你他妈还睡着吗?”

    “有人惹老子!”

    “不打架,就吓吓就行。”

    ……

    估计是凌晨吧,他们找到张新亮的时候,他正在大排档。

    “记者,老子这里有重大新闻,快跟我走。”甄有财气喘吁吁,说完就掉转头跑去。

    出于职业习惯,张新亮提了手里的摄像机,连钱都没来得及付,只留得那大排档的老板在后面大喊。

    一路跟着甄有财到了河边,凌晨的河边阴森森的,冷风跟着呼号,在河中央的上空盘旋打转,像水鬼凄厉的惨叫,又像塞壬妖女魅惑的歌唱。

    张新亮累极了,他大喘着气,把摄像机放在成片的鹅卵石上,看着甄有财进了一个小棚,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先天性的敏感使他立刻警觉起来。他往后退两步,脚下松动的鹅卵石发出声响,他停住脚步,身后却仍然有鹅卵石的异动。转过头,只见几个汉子正一步一步缓缓向他逼近。

    “大哥,可能是认错人了,我遵纪守法,良民一枚。”他尚保持着冷静与汉子们沟通。

    “你是哪个?”汉子有些迟疑,他走进小棚子里去。

    剩下几个汉子就把他守着,张新亮也站在那儿等。俄顷,那汉子跟着甄有财就到了棚子外。

    “你叫什么名字。”甄有财问道。

    “张新亮。”他笑着。

    “那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