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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学费余波

    天刚亮,晏如就起床了。她生了炉子,做好饭,洗了水缸,提着桶去井里打水。天上飘着雨,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脖颈上,凉凉的。秋越来越深了,梨花凋零得不成样子,树上挂着的也萎靡地垂着头,掉落在地的渐渐枯萎成泥土色了。梨花的存在,加重了秋的萧瑟。远远见牛牛背着书包蹦蹦地来了,他边走边朝树上扔石子,树上的鸟儿“蓬”的一声,飞散了,梨花纷纷扬扬地飘。

    “牛牛,这么早?”

    听冷老师叫他,牛牛加快脚步,飞快朝她跑来。才跑几步,书包里的书,哗啦掉了一地。晏如放下桶,也帮他捡。她发现,他背着个破旧的黄布包,环扣掉光了,脏兮兮的,墨汁、污渍密布。书也破烂不堪,有一张没一张的,书角卷来卷去的,不成样子。晏如一阵心酸。

    “牛牛,用了书,一本本整理好,才不容易掉。”

    “嗯嗯,我放好了的,书包小了,装不到。嘻嘻!”他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他的脸是洗过的,没挂鼻涕,脸、脖子、手臂皆成小麦色。

    “才七点多,吃早饭没有?为啥来这么早?”

    “我婆赶集,吃得早,我没事干,就来了。”见冷老师提着桶,牛牛抓过桶,说,“老师,我帮你提!”

    晏如未及反应,桶已在牛牛手上,人跑出好几米。她急急道:“牛牛,我自己提,你去读书!”

    “没事,还早呐。我在家也担水,我们家的木桶,好大,我每天担五六挑。”说话间,已到了井边。

    只见他娴熟地放下绳子,在井里一荡,桶里的水满了。他又慢慢将桶拉上来,脸涨成黑红色,脖子上青筋石头般坚硬。冷老师伸手要帮他,他摆手拒绝。

    “你在家里干很多活吧?”等他拉上来一桶水,晏如没话找话。

    “是啊,我不干,谁干呢。”

    “嗯,奶奶也老了,你多顺顺她,别惹她生气。”

    “我才不惹她哦!她不惹我就好了。”

    “她怎么惹你了?”

    “她累了吵我,生病了吵我,我爸不给钱,也吵我……她生的儿子,还怪我!”牛牛委屈地说。

    “婆婆不容易,她不找你吵,找谁吵啊?你是男子汉,多担待些,莫跟她顶嘴。”

    “没有,她吵我,我听着就是。”牛牛的懂事,让人心疼。

    “做得对!”

    “冷老师,要是你教我就好了。”

    “你打算再从一年级读起?”晏如开玩笑道。

    牛牛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再读不好意思了。”

    “是啊。所以,要努力。再不能因为家务耽误学习了。”

    “我婆说,考上大学也没钱读。”

    “你才小学,考大学还早呢。你怎么知道以后有没有钱?”

    牛牛眼里闪着光芒,“对啊,说不定读大学时,我就有钱了。”

    “肯定啊。社会发展进步很快的,到你读大学时,肯定比现在好。”晏如安慰他道。

    翠陌也起床了,正梳头。见牛牛提着水,想接过去,牛牛摆摆手。

    “别看这孩子瘦,力气真不小。”晏如笑着说。

    牛牛将水倒向缸里,飞身往外跑,生怕有人拦他似的,边跑边说:“老师,你吃饭,我再提几桶。”

    晏如追出屋外,嘱咐道:“牛牛,慢点!不要慌!”

    牛牛答应一声,直奔井边去了。

    晏如从纸箱翻出书包。拉开背后的拉链,里面有个小纸袋,装着一大叠照片。随便抽出一张,是云帆的,她的手哆嗦一下。照片上的他笑得没遮没拦,眼里略带苦涩和无奈。额角的疤痕微微皱着,脸上挤兑成两个小小的漩涡。他与人打架时,打掉了半截门牙,一笑,半截门牙就俏皮地突显出来,像淘气的孩子在一群人中照相时故意矮下半个身子。这张照片,记录了他们平淡的别离。一阵酸涩的刺痛刺激着泪腺,眼泪流出了眼眶,她轻轻拭去照片上的泪。翠陌端了饭,侧身从她身旁走过。她瞟了一眼照片,没看清,又见晏如流着泪,便明白了几分,没作声。再拿出一张,是刘仪伟的。(她随手放在包里,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张照片了。)她从没将他俩放一起看过,也没想过要将他俩拿来比较。此刻,她不由在心里比较了起来。云帆的五官有或多或少的缺陷。比如,眼睛太大,一瞪,瞳孔就凸出来;鼻孔微微朝上,生气时,鼻翼一张一翕地颤动……刘仪伟长得很精致,像雕刻家精雕细刻凿出来的,典型的美男子,像画中人。第三张是大学室友的合照,共六人。那时,她们很快活。

    牛牛再提了水进来,黎智慧跟在后面。

    “牛牛,不提了,水缸满了。你俩吃饭没?来吃饭。”翠陌招呼牛牛道。

    “还提一桶,存在桶里。”说着,一只脚已跨出门。

    晏如叫住了他们。他俩折回身,走进屋来。晏如把桶放好,将书包递给牛牛,说:“牛牛,这书包给你,写完作业,整理好。”

    牛牛犹豫一下,接过书包,翻过来倒过去地看,欢喜之情,溢于脸上。

    晏如顺手将两只煮熟的鸡蛋递给俩孩子。他俩说啥也不要,跨出门,飞也似地跑了。

    “你拿着包,以为要上街呢。原来给牛牛。”翠陌对着正洗漱的晏如说,“那包很贵吧?至少一百多。”

    晏如咕噜咕噜漱了一口水,点头道:“不清楚,做家教时,一个学生的。”又咕噜咕噜喝了口水,吐出,说,“牛牛看起来憨憨的,其实,挺聪明。只怨父母那样。”

    “唉!什么都能选择,唯父母选择不了。出生前,谁知道自己将遇到什么父母呢?”翠陌慨叹道,“若可以选择,人人专找有钱有势的,地位显赫的,至少是品性端正、通情达理,有责任心的父母。那么,那些贫穷的,地位低下的,刁钻捉狭的,品德败坏的人,就不应该有孩子。这样优胜劣汰,才利于种族繁衍,利于国家、社会的进步。”

    “许多人,只要有生育功能,只要符合生育条件,就没头没脑地生。不管能不能养活,能不能养好,不管是否对孩子负责,是否对之进行教育。实行计划生育还好,以前,物质贫乏时,也一股脑地生,生一大堆,像下猪崽仔。只管生,不饿死,不冷死,就好了,不管教育,任其自由发展。成长得好还好。成长得不好,危害国家,危害社会。”

    “那些没文化的人,不教育还好,一教育,反而更糟。所以,有人倡议:鼓励高智商、高素质的人多生,智商太低、素质太差的少生或不生。”

    “你不知,还有一种关心,叫过度关心;有一种教育,叫过度教育。你看,是不是所有教师子女都优秀?是不是所有科研工作者的子女都出类拔萃?你别以为农村没文化的人,就教育不好孩子,其实,有些人有文化,也不懂教育。还有些暴发户,他们的教育更糟糕——给孩子报一大堆培训班,不管孩子喜欢不喜欢,是不是适合,不管孩子吃不吃得消。所以,有人说,父母也该执证“上岗”——婚后培训,考试合格,才领准生证,才能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