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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时光的机器又在平淡无奇中运转了几个月。春天已去,夏天不期而至。

    这天,四姝读完信,突然说:“这人写了好几封了吧?我发现,你喜欢他。”

    晏如否认。

    “以前读信,你总挑许多毛病。而听他的信,你总沉默不语。”

    “不得不承认,他的信写得好!找不出毛病。”

    她眼前总不由自主地浮现他温暖的笑容。

    “真是这样吗?我听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你想,没有挑不出刺的鱼,没有找不出毛病的人……”

    “哈哈!没有挑不出刺的鱼!你太有创意了!”

    “别转移话题,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在你面前,我不说假话,”晏如一本正经地说,“他的信颇有文采,见解独到新颖,语言幽默风趣,文字空灵飘逸。读他的信,就像读一篇精美的散文,就像与一个智者交流。我喜欢他的文字,喜欢他的信。但,不表示我喜欢这个人。我说过,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了……”

    在这里,每天打交道的,除了几个受过极低教育的教师,就是一大堆单纯的孩子,一大群想靠近却靠不近的村民。尽管四姝豪侠、仗义,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但两人毕竟文化层次有差异,人生价值观不一样,好多东西聊不到一块。有一个像弋戈这样样渊博、幽默又有共同语言的笔友,很大程度上能填补内心空白。

    “你没觉得,你像在给谁下决心,写保证书一样吗?你总在说服自己,不再爱了。爱不可强加,也不能刻意阻止。当你爱上一个人,它便将如洪水般淹没你,吞噬你,让你失去自己……”

    “哎哟,你可以担任爱情顾问了。把爱情描绘成洪水猛兽,很不像四姝你……”

    “要是哪天他不来信,我肯定,你会难过。”

    晏如不以为然,“我才不难过!”

    “那就等着瞧!”

    果然,不知过了多久,信就断了。起初,她没在意,不写就不写,难得轻松。可渐渐,她禁不住猜测:他有事?生病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仍没收到信。也许,他将淡出她的世界,再也不会来信了。偶尔想起,心里也有淡淡失落。一个人无聊时,又翻出云帆的信。很久没动这些信了,信纸回潮了,皱巴巴的。她猛然发现,他的书写很潦草,文笔很拙劣,语言也不流畅,像小学生的大白话,还时不时冒出错别字……奇怪,以前为啥不觉得呢?爱情真的能蒙蔽人的眼睛?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缺点也会成为优点;而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优点也许就变成缺点了。那么,对云帆,是爱还是不爱?她一时迷惑了。

    “哎!那个什么戈,好久没来信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哪知道?你那么关心,写信去问呗。”

    “你还别说,经常谈到他,你没爱上他,我别是爱上了?”

    “那不正好?把你老公离了,找他去!”

    “你说的啊?不许心痛哦?追求帅哥,我是高手。”

    “好!预祝成功!”

    两人又谈了会话,直到沉沉睡去。

    忽然,有人喊“晏如……”,声音像从一条深巷里发出,幽远而微妙。隐隐有歌声飘来……

    “正当梨花开满了山崖,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歌声温柔而深情,唱进她心里。

    循着歌声,晏如走了出去。

    梨花开得静,开得优雅。

    一名男子正在梨花丛中唱歌,她听到了梨花绽放的声音,鸟儿碰落花蕊的声音,还闻到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味。

    他眼里发出梨花般的温柔光芒。她被他温暖的笑容紧紧地攫着,攫得生疼,眼泪从眼角流出。

    “晏如,你来了……”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竟没有拒绝,仍由他握着。周围一片沉寂,他和她的眼里,只有对方。

    “老鼠!打!”四姝的梦话把她从梦里拉回了现实。

    “老鼠在哪里?”

    “床上……”四姝迷迷糊糊睁开眼,“哎呀,好可怕!梦见老鼠在床上跑来跑去……”

    晏如脸颊发烫,人仍在梦中。她反复咀嚼刚才的梦:为何做这种奇怪的梦?白天都没想过的人和事,怎么会在梦中出现?难道这就是弗洛伊德的潜意识?——梦与人的关系就像是灵魂与人的关系一样。梦是完全有效的精神现象,它是愿望的满足。或许,是她有意压制了情感,而潜意识又调皮地从梦里跳出来?不,不可能!这辈子,我不会再爱其他任何人了!她摇摇头,不断否定。正如四姝所说,我真在不断暗示、说服自己吗?不会再爱了,不能再爱了……

    晏如正给孩子们上体育课。(乡下没专职教师,一个老师“承包”一个班,语文、数学、美术、体育、音乐……样样都上;没课表,老师根据教学进度、喜好和心情,自己安排课程。)集体跑了两圈,做了套操,就安排他们自由活动,跳绳、修格、打乒乓、踢毽子、打篮球、滚铁环、跳皮筋……好不热闹。晏如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刚跳完绳,又被拉去踢毽子,这里还没完,那里等她去做另一个游戏。上堂体育课,往往比室内课更累。她刚想坐下来喘口气,黎若灿几个跑来告状,说黎智兴挡她们跳皮筋。她让人将黎智兴叫来,不到一分钟,黎智兴就被黎放、黎东阳等人“押”来了,手上还拿着个铁环。

    “智兴,滚铁环好玩不?”

    “好玩。”黎智兴低头回答。

    “给我玩会。”说着,伸出手。

    “来,你两个来,我们仨比赛。”她对黎放、黎东阳说,“看谁最先滚到那边篮球架下。”她左手握铁环,右手拿铁杆,将铁钩往铁环上一滑,迅速将铁环放地上,铁环就乖乖滚动起来。

    黎放、黎东阳滚着铁环跟上,黎智兴也想比赛,心欠欠的,紧跟在老师身后。

    “智兴,你想,假如你正在比赛,眼看就要赢了,有人突然挡住你,你会怎样?”她边跑边对黎智兴说。

    黎智兴不作声。

    “你会生气,对吧?”黎智兴点点头。“同样,她们跳皮筋,玩得正开心……”眼看黎放两个超过了她,她加快速度。没曾想,铁环遭遇到一个小坑,它顽皮地打了个滚,一头栽倒。在这当儿,一只脚迈了过来,对方躲闪不及,铁环撒娇般滚过他的脚,倚在他腿上。晏如惊呼一声,正想说“对不起”,一抬头,却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他弯腰抚摸被铁环滚过的脚背,忍着痛,抬头冲她微笑。他的笑容,仿佛也挂在她脸上,令她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他怎么来了?她想起几天前的梦,有些慌乱,低头捡起铁环。学生们诧异地看着老师,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你?”她不敢直视他眼睛。

    “你还会这个?”他微笑道,“好久没玩了,给我滚两圈?”

    接过铁环,就在操场上滚了起来,铁环与他的身体构成一个整体,像移动的英文单词“OK”,倒有几分可爱。

    他穿着T恤,牛仔裤,自如,潇洒,随意,充满活力。

    他很久不来信,说明在他眼里,我不过可有可无的存在。既然如此,为何又来这里?难不成想跟我若即若离?不过,他怎么想,和我什么关系呢?

    她摸摸黎智兴的头,说:“不要再做影响别人的事了,不然,这东西就不属于你了啊。”将铁环还给他。

    弋戈站在旁边,目睹她的一举一动,始终微笑着。

    下课铃响了。

    “燕子……”四姝的喊声从教室传来。她看见晏如旁站着个男孩。远远看去,此人气质不俗,与她见过的人截然不同。她伸了伸舌头,睁大眼睛辨识,却看不清。凡有来找晏如的,必是她先冲在前面,经她的法眼筛选,确定安全可靠后,才放到晏如面前。她总是像母鸡保护小鸡一般,生怕她受到伤害。

    晏如向四姝走近,问:“有事啊?”

    “中午去我家吃饭,吃完看电视……”

    “下午不上课?”

    “你不知道?下午全校放假看**回归记录片。为庆祝**回归,明天和后天也放假……跟我去成都吧?”

    “我当电灯泡啊?”

    “你一个人多无聊,这两天怎么过?”压低声音问她,“是谁?”

    回头看看他,他还站在原处,一脸笑容地看向她们。她悄悄说:“弋戈。好尴尬啊,你留下,等他走了才走,好不好?”

    晏如寻思,中午拿什么招待他。好久没上街,没割肉,只有些蔬菜。带他去别人家吃饭,好像更不像话。跟他呆在宿舍,又觉不便。这丫头听说是弋戈后,坚决拒绝了,连电视也不让她去看了。

    晏如招呼学生下课,将他带往宿舍。她突然觉得操场到宿舍距离太远,脑子乱纷纷,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看。他说什么,她听得似是而非。

    她正色道:“你来干啥?”

    他微皱着眉,紧盯着她,略有失望。忽又微微一笑,道:“你说梨花很美,我来看看。”

    “要看哪季的梨花?春天的早开过了,秋天还有两个月。”

    “是吗?我以为一年四季都有……”他狡黠一笑,低声说,“没梨花,只好看你咯。”

    晏如打开宿舍门,对他说:“我还有课,你在这呆会。”

    “我可以出去转吗?”他开玩笑地说。

    “随你便。”她淡然道。

    放学回宿舍,不见人影。揭开锅盖,锅里的饭已熟。桌上摆着盘烧好的茄子,一碗冬瓜排骨汤。茄子是她从菜地摘回来的,排骨和冬瓜是哪来的呢?

    猜疑间,窗外传来谈笑声,听出是弋戈和柳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