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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千里之外的京城。

    皇城东侧是整个京城除皇宫外最最富贵的地儿,达官显贵多居于此,天上掉下块石头,砸着十个人九个都是不好惹的。

    而如今这块地儿最最热闹,最最门庭若市的,便要属皇城东靠近皇宫一侧的太师府。

    京城有好几个太师。

    先帝时有两位太师,虽已致仕,却仍居京城。当今登基后,又将先帝留下的重臣崔相加以太师衔,只不过这头衔示宠多过实际意义,人们仍旧以崔相呼之,而少有人称呼其崔太师。

    若不加任何定语,单说太师府,人们便只会默认为皇宫东侧的计太师府。

    虽然这位计太师,不过才堪堪当上太师一年而已。

    寸土寸金的皇城东,太师府占地广阔,府内有一个阔大的演武场,此时正呼喝之声不断。

    烈烈骄阳下,年轻力壮的精壮汉子们赤着上身,露膊相斗,黝黑裸/露的皮肤布满油一样的汗珠,随着动作从结实的肌肉上滚落,甫落在地面,便被炽热的温度灼地只剩一点浅浅的水痕。

    不时有爽朗的大笑声,豪气的吆喝声,嘈杂热闹,不像大官府邸,倒像是江湖门派一样。

    阿朗躺在床上,听着演武场传来的熟悉声响,就好像回到洛城的镇远镖局一样,脸上不由露出浅浅的笑。

    “小子,还笑?待会儿就叫你哭!”白胡子拖到胸前的老头脸上做出凶狠的表情,从药箱里拿出几把柳叶般纤薄的雪亮薄刃,在阿朗的脚踝处作势比划着。

    阿朗却没有被他吓到,反而诚挚地道谢。

    “谢谢您,周先生。”

    周先生呵呵一笑:“现在谢还早,等你挨过去,腿脚真好了,再来谢不迟。我可没保证一定能给你治好。”

    阿朗摇摇头:“不管最后治没治好,都要谢谢您。”

    周先生白色长眉抖了抖,依旧不居功:“你要谢便去谢大当家的,我就是个大夫,大当家的让我给谁治,我就给谁治。若不是大当家的发话,老头子才懒得搭理你。”

    阿朗微愣,旋即胸口涌上一股热流:“大人……自然也是要谢的。”

    他看着微微有些扭曲的右脚踝,胸口微微发烫。

    能遇贵人赏识已经是他不能预想的意外惊喜,而这贵人竟然还让人给自己治跛脚,哪怕并不一定能成功,但——哪怕只是一丝希望,就已经足够他去憧憬。

    周先生很快便准备好了。

    雪亮的刀刃入沸水煮过,麻醉的药剂灌了阿朗一大碗,又喊来几个壮汉,却是要按住阿朗不让他乱动的。

    “这麻沸散虽说有些用,但待会儿要把你已经长好的骨头跟肉重新剜开再接上,那疼痛,非常人所能忍,麻沸散不顶什么大用的,该痛还是会痛。”周先生说着,又挑了挑眉毛,“你若怕疼,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

    阿朗摇头,依旧没有被他吓到:“周先生,我不后悔,也不用让人按着。”

    “我不怕疼。”

    他眼神坚定,眼底没一丝的惧怕,嘴角甚至还挂着微笑。

    说是这样说,周先生还是让壮汉们牢牢按住他的身体四肢。

    动刀前说大话的人他老头子见多了,可等到真疼时,哭爹喊娘的更多。真当个个都是关二爷,刮骨疗毒还能面不改色呢。

    周先生摇摇头笑了下,便开始动刀。

    然而,阿朗叫他惊讶了。

    雪亮锋利的刃生生划开长好的皮肉,剜掉赘生的冗肉,已经长好的骨头也被生生从原本的伤处再次敲断。

    麻沸散虽能止痛,但对这样连绵不绝的剜肉断骨之痛,不过是聊做安慰罢了,周先生虽自己没体会过,但见过太多的病患熬不过这疼而痛哭失态的。

    然而,从头到尾,阿朗没有叫过一声,四肢果然也如动刀前他说的一样,虽然痛到颤抖,却没有狂乱地踢打。

    他脸上汗珠一颗颗滚落,眼睛却始终明亮,只看眼睛,完全看不出他正经历着什么痛苦。

    直到最后终于将骨骼归位,开始给伤口包扎,阿朗都没叫过一声。

    周先生心里惊叹,正要夸他两句,外面忽然响起洪钟一般豪爽震耳的声音。

    “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人,是条汉子!”

    话声方落,一个虎猿般魁梧的身影推门而入,高大的身影竟顿时令这不算小的房屋显得狭小逼仄起来。

    犹在痛楚中的阿朗抬头看去,便见那人身量与门楣齐平,宽阔结实的身躯像是一道铁铸的墙,铁板铮铮,顶天立地,甚至将门外射进来的光线都全部挡住,叫室内顿时一暗。

    往上看,便见一张不能说英俊——因为“英俊”这词对他来说都显得娘化——的脸。

    鹰眼勾鼻,方口阔唇,浓黑的眉毛直飞入鬓,肤色是油一般的古铜,显见是镇日在日头下暴晒的结果。

    这样一张脸,一副身躯,很难用一些时下人们形容美男子的词汇去描绘,但任谁见了,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相貌堂堂”。

    周先生立刻站了起来。

    “大当家的。”他恭谨地道。

    男人朝他摆摆手,又看向阿朗,虎目里射出湛湛精光,仿佛发现什么宝贝一样。

    “好小子!”他又叹了一声,铁蒲扇一般的手掌“砰”地拍在阿朗肩头,拍地阿朗身形顿时一晃。

    阿朗竭力稳住身形,抱起双拳:“大人!”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又在阿朗肩头拍了一记:“好小子,当初看你那打人的架势跟眼神,我就知道你是个好苗子!这世道,对别人狠不算狠,对自个儿狠才是真的狠,你小子够狠,我喜欢!”

    阿朗又被他拍地一晃,眼里却放出亮晶晶的光来。

    “大人——”他张口,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感激。

    男人摆摆手:“别,可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叽叽歪歪,事儿是用来做的,不是用来说的。”

    “你要真感激我,就好好养伤,往后多吃多练,把身板儿练好了,你这身板儿还是太弱了,我太师府可不收弱鸡崽儿。”他打量着阿朗还躺着的身躯,目光里有满意也有嫌弃。

    时间过去半年,阿朗的身子便像抽条柳树似的,比离开洛城时又猛然拔高一大截,已经不比大部分成年男子矮了,鉴于他如今顶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往后肯定还能长得更高。

    然而因为身高窜地太快,之前初到京城四处辗转吃地也不好,身上的肉便没跟着骨头一起长起来,这会儿看着便高高瘦瘦地浑身没一点儿肌肉,大风吹过来都能从中间吹断似的。

    被男人嫌弃也是理所当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