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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25章

    国公府,南苑的一个小院子中。

    白若卿刚陪霍夫人说话回来,此时正低头缝制着一枚荷包,她向来心灵手巧,饶只是一枚小荷包也精致万分。

    姶桐快步走进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嘶——”

    白若卿疼得倒吸了口冷气,她低头一看,细针不慎扎到手指,指尖上很快冒出一滴血滴。

    她盯着那滴血看了很久,半晌,才将指尖含进口中,只这一个动作,就似西子捧心般娇娇柔柔的,惹人怜惜。

    姶桐心疼:“姑娘何必呢!”

    她和姑娘住进国公府一月有余,可至今就在府中见过表少爷两面,刚来府中时,霍夫人还有打算撮合姑娘和表少爷,但如今,却是连提都不提一句。

    而表少爷一心都在长公主身上,根本不曾将目光放在姑娘身上。

    江南想要追求姑娘的青年才俊几乎要将府中的门槛踏破,姑娘何必来长安受这份委屈?!

    白若卿温柔地将指尖上鲜血擦尽,语气却没有一丝情绪:

    “他们怎么能和表哥相比?”

    只在江南时,白若卿曾觉得嫁给知府家的公子,是最好的去处,所以,她一直以来和知府公子颇为亲近,但后来先帝南巡,白若卿亲眼所见,让白氏毕恭毕敬对待的知府大人向长安来人谄媚屈膝。

    那刹那间,白若卿顿时知晓,她往日眼中尊贵无比的知府不过如此。

    若她只想在江南,知府的确是个好选择,可白若卿那日回去后,却一脑子皆是知府大人谦恭的场景,念念不忘,近乎成了执念。

    她想要进长安,进这个权势倾轧的地方。

    姶桐堪堪哑声,沉默地寻来膏药给姑娘涂抹上,才问:“表少爷显然很少回府,若姑娘一直待在国公府,恐怕根本不能和表少爷遇上。”

    可她们对这长安人生地不熟,即使有心筹谋,也无力施计。

    白若卿捏紧了针线,倏然,她抬眸清浅地说:

    “你去大理寺卿府替我递个信。”

    她来长安后,只和一名贵女有所交集,那就是大理寺寺卿之女柳如棠,万寿节上,她不慎撞到柳如棠,差点陷她于不义之地。

    事后她稍有愧疚,安慰了柳如棠几句,没想到柳如棠竟上了心,念及她刚到长安,之前还邀请她出去游玩过。

    姶桐微有不解。

    白若卿眼睑在脸上打下些许阴影,瞧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软糯道:

    “就说明日我请她明安桥游玩。”

    明安桥处常有河灯,不论白日夜间都甚美,刚进府没多久,白若卿曾听霍夫人无意中提起一句,霍夫人语气中含着淡淡的骄傲——若论长安美景,这明安桥必是之一,圣上钦赐于你表哥的府邸就在那附近。

    姶桐匆匆而去,等她离开后,用过午膳,白若卿才去了霍夫人的余清堂。

    往常白若卿只会在早上来陪她说话,霍夫人稍有些意外:

    “怎么了?”

    白若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她软乎乎地说:“前些日子柳姑娘曾请我出府游玩过,所以,我想着明日也请柳姑娘出来一趟。”

    她绞着手帕,显然有些紧张。

    让霍夫人心疼得厉害,当即点头答应:“你来长安就一直待在府中,如今得了一个好友,的确应该常走动,我让管家给你支些银钱,若遇见喜欢的首饰记在国公府账上即可。”

    白若卿倏然抬眸,欣喜得眸子灼亮,她伏在霍夫人肩上,脸颊轻蹭:“谢谢姑母。”

    霍夫人的一双儿女皆自有成算,很少会像白若卿这般撒娇,当即霍夫人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翌日,白若卿带着姶桐出府时,恰好路过游廊,她往池塘中一瞥,待看见金鱼浮水时,她一顿,遂后依依软软地勾起一抹笑。

    若当真如她所猜想,那看来就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陈媛辰时才起身,她不紧不慢地收拾完,还用了个早膳,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出府。

    朱雀湖。

    陈媛当真觉得十分巧合。

    那日陆含清要进长安时,她还特意来朱雀湖这里守着他,结果没有等到陆含清,反而等来霍余,让她好好的心情毁了大半。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和陆含清最终还是会在这里见上一面。

    陈媛今日穿了身铷蓝色云织锦缎长裙,裙摆甚长近乎拖地,明艳绝美,但这种长裙落在室外,衣摆染脏,顶多只能穿上一次,绝对可堪奢侈浪费几字。

    她随意拢着青丝,其中的懒散慵情,顿时胜过旁人精心装扮,陈媛拎着裙摆下了马车,陆含清正在画舫上,遥遥对望间,陆含清下了画舫,亲自过来迎接她。

    遥遥看去,两人成行,就似一副浓郁的风景画般。

    待上了画舫,陈媛才发现,今日陆含清只宴请了她一人,画舫中摆着案桌和软榻,中间隔着玉屏,摆放着长琴,中间一片空地显然是留作舞蹈所用。

    陈媛坐到主位软榻上,轻捧住脸颊,似笑非笑:

    “含清才来长安月余,竟也学会了附庸风雅这一套。”

    说不出是责怪还是夸赞,不清不楚地一句话,偏生前面加了句亲昵的称呼,顿时让画舫中的气氛似含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陆含清垂眸轻笑,他倒了杯酒水,亲自递给陈媛,透着分讨饶:“我特意寻人打听了公主往日的喜好,才在这朱雀湖上设宴,可千万不要弄巧成拙。”

    陈媛接过酒杯,她尝了一口,是青梅酿的果酒,酸软甜甜的却不刺激。

    明明不怀好意,陆含清却又很好地照顾了她,这种无声且细致的温柔,格外叫人心动。

    陈媛也难免觉得口中的果酒格外香甜些,半晌,她才抬眸:

    “含清这个时候宴请我,总不会只是让我来喝酒吧?”

    “我刚进长安时,多亏公主照顾,才能很快适应下来,这次请公主出来,就是为了答谢公主。”

    伶人正在弹曲,琴声绕梁不绝,陈媛若有似无地轻挑了挑眉,她忽然凑近了些,一张似芙蓉映面的脸庞倏然在陆含清眼中放大。

    忽如其来地视觉冲击,让陆含清呼吸不可控制地停滞了一瞬。

    昨日庆安的话许是皆有不对,但有一点,谁都不可否认,陈媛当真生得很好看,朱唇皓齿,灿若芙蕖,哪怕她一无所有,只凭这张脸,恐都会引起世间男子争夺。

    而且,她明显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并肆无忌惮地使用。

    陆含清眸色不动声色地暗了暗,他若无其事地垂眸,听见眼前女子期待地问他:

    “那含清要怎么答谢我?”

    不等陆含清说话,她就似透了些许失望:“总不会只有这些酒水吧?”

    女子眸子灼亮,在说完这句话后,刹那间稍有些黯淡下去,令人觉得拒绝她的要求就是罪不可恕一样。

    饶是陆含清,也不由得将原先准备的说辞咽了下去。

    很明显,陈媛不会和旁的女子一般矜持,她所有的付出皆是为了有所回报,而一旦回报和她设想的不同,她就会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

    陆含清顿了顿,摸不透陈媛的心思,只将问题抛了回去:

    “公主想要我怎么报答?”

    话音甫落,陈媛倏然坐了回去,状若娇气不满地轻哼了声:“含清可真无诚意,说是答谢却连谢礼都未备好。”

    说罢,陈媛就恹恹地耷拉下眸眼去看伶人作舞,不欲再搭理陆含清的模样。

    陆含清哑声,他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扳指。

    当真难缠。

    他忽然有些体会到霍余的感受,陈媛身份高不可攀,平常女子欢喜的东西甚至都入不了她的眼,想讨她的欢心,谈何容易?

    就在陆含清思索如何回答时,画舫外间传来些许动静,陈媛掀开轻纱去看。

    今日的朱雀湖似乎格外热闹,湖上坐落着不少画舫,就陈媛四周都临近两艘,清风拂过,对面的画舫轻纱被吹扬起,待看清对面坐的人,一缕银丝垂落在肩上,陈媛稍有些失神。

    沈柏尘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倏然转过头,两人视线在空中对上,沈柏尘一顿,有些惊讶。

    陈媛若有似无地轻挑了下眉梢,下一刻,耳边传来陆含清的声音,她不紧不慢地放下轻纱垂幔。

    陆含清觑了眼垂幔,眼神稍闪,他有些好奇:

    “公主可是遇见认识的人了?”

    陈媛纠结了下,然后摇头:“当不得认识。”

    她和沈柏尘不过一面之缘,自然算不上认识二字。

    对面的画舫,沈柏尘坐于下位,面前是户部尚书的嫡女刘芊妤,今日一行,乃是刘芊妤设宴,明面上的目的就是购买茶叶,但实际上的原因,只看刘芊妤停顿在他脸上的视线,沈柏尘就不愿深究。

    沈柏尘低垂下眼眸,尚书嫡女还在不停说话,可沈柏尘却并未听得进去,脑海中印上那一双眸子,似平淡如水,又似暗藏旖旎,沈柏尘忽然抿紧稍涩的唇瓣,觉得有些闷热,他伸手搭在密不透风的披风绳带上。

    刘芊妤惊讶:“沈公子?”

    沈柏尘一顿,堪堪回神,长公主平日行事作风多有不堪,如今身在画舫这种寻欢作乐的场所,也不知是在作甚,适才浑身的闷热渐渐凉下来,沈柏尘眸中清明,他抬眸似不适地轻咳了声:

    “抱歉,适才有些闷热。”

    沈柏尘一直冷清疏离,忽然有了情绪波动,刘芊妤只觉脸颊微红,她摇了摇头:“无妨。”

    但接下来,沈柏尘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刘芊妤有所察觉,只当他是身子不适,昳丽惊艳的五官染上惨白,人皆有爱美之心,刘芊妤不由得生了丝怜惜。

    陈媛可不知有人因她失态,就算知晓,也不会当回事。

    又非活在话本中,初见就能牵扯人心肠,大多是因心中有所算计,而不会是一见倾心。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刹那间砸在湖面上,远远望去,烟雨朦胧中,绿湖上坐落几艘画舫,似一幅青烟墨画。

    可惜,在画舫中人却欣赏不到这番美景,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画舫上,扰了柔和曼妙的琴声,轻纱垂幔尽数被打湿,让其中的人顿时失去了闲情雅致。

    一落雨,天就不得凉了些许。

    陈媛拢了拢衣襟,陆含清顺着她的视线落在湖面上,不由得苦笑:“天公不作美,看来今日注定要让公主败兴而归了。”

    这种鬼天气,陈媛才不会继续留在画舫上,落雨时,她很少会在外面。

    那日和陆含清去净明寺,也是刚落雨,陈媛犹豫一下都没有,就直接选择打道回府,今日同样如此,陈媛近乎是敷衍地安慰了一句:

    “含清也不可能未雨绸缪。”

    陆含清还想说什么,陈媛就打断了他,吩咐盼秋:“让船夫靠岸。”

    今日宴会,陆含清准备了三日,不论地点还是案桌上的糕点酒水,都是陆含清特意打听了陈媛的喜好才安排的,甚至今日的伶人,也是陆含清特意派人去请的。

    结果一场雨,就让这次宴会草草结束。

    陆含清甚至没有任何挽留的借口,待陈媛起身出了画舫,陆含清耷拉下眸眼,眼睑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只是他眉眼间一直含着的轻笑终于寡淡了些许。

    不消须臾,画舫终于靠岸,陆含清低眸站在一旁,似是情绪有些不佳。

    陈媛觑了他一眼,知晓要继续和他虚与委蛇,她顿了顿,轻声说:

    “改日我在诉风楼——”

    话音未尽,陈媛余光忽然觑见一道身影,她顿时怔住,原本要说的话皆堵在喉间。

    岸上,霍余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站在那里。

    谁也不知他站了多久,但他肩膀上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原本的山青色格外暗沉。

    陆含清见她怔住,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待看清霍余时,陆含清忽然眯了眯眸子。

    他收回视线,抬眸不解地看向陈媛,询问:

    “公主?”

    陈媛堪堪回神,但视线依旧落在霍余湿透的肩膀上,有些烦躁地说:“没什么,雨势渐大,含清早些回府。”

    陆含清眼神微闪,他当然看得出,霍余一出现,陈媛的心思就已经全然不在他身上。

    所以,等陈媛拎着裙摆走下画舫时,他停在了原处,没有讨嫌地跟上去。

    陈媛根本没有打伞,也没有管身后盼秋她们的惊呼,怒不可遏走到霍余跟前,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生气,可当她走到霍余跟前时,她几乎控制不住音量:

    “你的腿不想要了嘛?!”

    太医说了他近几日最好静养!

    他昨日才跪了一夜,早上甚至连路都走不了,现在又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

    他真当他的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霍余怔住,他眸中茫然地看向陈媛。

    他以为陈媛过来,是烦恼他又恬不知耻地跟着她。

    却没想到,陈媛气的居然是他不顾惜自己的腿。

    等霍余回过神来,他不由得有些无措,只下意识地将油纸伞朝陈媛倾斜,动了动嘴唇,可他心绪太乱,愣是一句替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近乎是手忙脚乱地替陈媛打好伞,才不知所措地对上陈媛视线,堪堪哑声:

    “公主……”

    陈媛自幼出生尊贵,和几位皇兄不同,先帝膝下几乎没有公主,陈媛五岁时,她唯一的皇姐远离大津前往南诏和亲,那一年,皇姐尚未及笄,才不过十三岁。

    陈媛七岁那年,先帝派兵南诏,皇姐在南诏皇城自刎而亡,自此,大津朝只有一位公主。

    她如何受宠?九岁那年,道一句月亮甚远,先帝就为她打造了一座摘星楼。

    陈儋登基,将两座王府相并,赐给她作为公主府,领地是大津朝除了皇城外最富裕的梧州城!

    为展现兄友弟恭,哪怕当时最得势的皇子对她都不会大声说一句话。

    所以,陈媛见惯了对她百般讨好的人。

    任何人都不会轻视权贵,其余女子做了再多,可能都抵不上她莞尔一笑,所以,哪怕明知霍余喜欢她,其实陈媛并没有很多感触。

    直到现在,在看见霍余不知所措地将伞向她倾斜时,陈媛才恍然意识到,霍余许是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陈媛也说不明白。

    她听见霍余和她解释:“我不是要跟着公主,公主向来不爱带伞,我怕公主会淋湿,才会跟过来。”

    霍余已经足够克制。

    他明知今日是陆含清宴请陈媛,却按捺住不让自己跟过来。

    直到梓铭和他说,外间落雨了,霍余才豁然起身。

    哪怕后来,霍余当真生了一分可以打扰陈媛和陆含清的欣喜和庆幸,但至少那时,霍余当真只是为了给陈媛送伞。

    陈媛根本不理他,让盼秋将马车驾过来,待上了马车,她才掀起提花帘,冷下脸:

    “等我请你?”

    盼秋和盼春面面相觑,埋下头根本不敢说话。

    同样的,霍余也不敢。

    陈媛早就忘了还停留在画舫上的陆含清,人上了马车,陈媛瞥了眼霍余湿漉漉的衣裳,厌烦地吩咐:

    “去太尉府。”

    马车中气氛凝滞压抑,陈媛脸上情绪淡淡,无喜也无怒,但霍余心中一直咯噔。

    他太了解陈媛了,不论陈媛如何不高兴,只要她还愿意展现情绪,就代表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现在的情形才是最糟的。

    但……霍余低垂下眼睑,只要一想到陈媛会如此不高兴,只是因为担心他,霍余心中又不可控制地升起一抹欢愉。

    紧张和欣喜两种情绪不断交织,霍余不由得想,和前世相比,今生的陈媛似乎心软很多。

    许是因为此时的陈媛还尚年幼,远远不如前世二者相识时的游刃有余。

    毕竟,待年后二月,陈媛才会及笄。

    与此同时的明安桥上,白若卿刚和柳如棠放了一盏河灯,雨点子就落了下来,谁也没有料到这种情景,即使有婢女护着,不消须臾,两人也淋湿了身子。

    雨势又急又凶,这个时候赶回府邸,显然来不及。

    白若卿抱着身子瑟瑟发抖,这时,姶桐才忙忙道:

    “姑娘,奴婢记得霍夫人说过,表少爷的府邸就在这附近,不然我们去表少爷的府上躲会儿雨吧?”

    白若卿轻咬唇瓣,双手不断绞着手帕,显然十分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