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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一旁整理文件的韩吉见状又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哎呦,王都出事了?王都能出什么事?变天了?马文倒台了——不过利威尔,你这个怀疑的理由是什么啊?莫非只是因为这两天没有收到嘉德妮娅小姐姐的来信——那你换个说法不就好了嘛——埃尔文,他怀疑嘉德妮娅不要他了!”

    “臭四眼你给我闭嘴!”利威尔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满嘴跑什么火车?你给我等着——我想现在就去把你那几个巨人儿子给削成肉丁!”

    “啊——团长救命!他他他他这个人类最强要上天啊——连我儿子的主意都敢打!”韩吉大大咧咧地摇头晃脑,米凯在一旁看不下去地捂起了眼睛,埃尔文清了清嗓子,也是强逼着自己严肃起来,“利威尔,有件事倒是忘了通知你——前阵子我总感觉我设计的围剿计划有些漏洞,所以就写信要将她请来——你两日没有收到她的来信应该正常,毕竟,这个时候她应该在路上,放心吧,她肯定还要你。”

    团长办公室里还有几个新兵正在忙着装订材料,一听到这些对话,有个笑点低的小姑娘忍不住“嘿嘿”了两下,利威尔作为一个外表精细内心坚硬的人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了【害臊】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他黑了脸,敷衍地【嘁】了一声,摔上门走了。

    “嗯?他这就走了?”米凯皱了皱鼻子。

    “估计是给自己挑衣服去了,”韩吉眯起了眼睛来,“多么幸福的家伙,厮杀场上还有这样的温柔乡,还是那样出众的女人,利威尔这家伙还是福气不浅哩。”

    “不过——”米凯压低了声音“我还是有些好奇之前所谓的兄妹传闻是怎么着来的啊。”

    “切,真是煞风景,你管那个干嘛?”韩吉不满地甩了甩手,“再说了,那是乔伊的事情,跟嘉德妮娅又有什么关系?你说是吧?”

    “---”

    米凯还是有些不解,埃尔文还没动笔,下属之间轻轻松松的打气被他尽数听进,午后的阳光很好,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来——在他的观念里嘉德妮娅已经真正做到了成功,毕竟,这里人人都有一种【有她在真好】的直觉。

    ————————

    晚上八点,一身淡卡其色厚风衣的利威尔已经在莱茵镇主道的小酒馆里做了接近四个小时。

    位置很好,正靠着窗,玻璃窗外就是那条宽阔的主道,这个方向正好可以将进城的马车一览无余,这个士官长已经开始在抽第十三根烟,酒馆里渐渐热闹了起来,人们的夜生活慢慢开始,这个有些矮小的孤单背影倒是显得跟这一片喧哗的人群格格不入,终于有个带着长长的流苏耳环的妖艳女生端着一杯鸡尾酒坐到了他对面。

    “在看什么?”

    她也好奇地朝着有些宽阔的街道上瞅了一眼。

    利威尔刚一回头,那女孩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老天,你不是利威尔兵长?”她激动得胸脯开始微微发颤,“我只在阳台上远远见过你一次,听说你是人类最强,天呢,人类最强还有这样好的皮囊。”

    “---”得亏利威尔今天心情还算好,他想了两秒,觉得夸别人皮囊好看也不算过分,所以倒还算礼貌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过之后便不得了了,女孩赶紧打开了话匣子,从什么【我从小就仰慕调查兵团后来因为胸太大不达标】到【从一个名为安琪尔的老朋友那里听说利威尔兵长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伴侣】,滔滔不绝,利威尔听得脑仁儿就像是在敲钟,他正要发火,却听到酒馆内外一阵喧嚣,掺杂着远远近近络绎不绝的爆|破声。

    有危险?有恐|怖分子夜|袭?他下意识想要拔|枪,视野里却有一片通红冉冉升起。

    他抬头,一朵巨大的红色心形烟花,绽放在了莱茵镇安静了太久太久的夜空里。

    身边的女孩终于闭了嘴,随着众人赶紧冲出去看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利威尔缓缓踏出酒馆大门,一朵接着一朵,漫天都是那个浪漫的爱情的形状,大街上的男女老少都疯了一般开心赞叹,他抬头,看着那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心形在夜空中灿然绽放、转瞬即逝,可还是有新的烟花不断升空,迎来送往,这漫天的烟花几乎密布着莱茵镇的上空,此时利威尔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烟花庆典】,在烟花漫天的地方,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世人驻足观赏,没有什么比烟花下更像是庆典。

    “这是什么形状啊——好漂亮!”几个懵懂的少男少女终于对这浪漫的形状有所感知,利威尔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在空气中画出了一个流畅的心形,此时他的耳朵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些红,难道又是被这个所谓【爱情的形状】灼烧到了么?

    脚步下意识地挪到街角,一回头,那个女人正笑盈盈地立在路灯下,长袖长衣,打着卷儿的黑发松散地披在肩头,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温柔而明亮。

    她笑了。

    他呆住了。

    “这次从王都来得仓促,只带了这满天华而不实的虚无,”她一步一步走近他,“利威尔兵长若觉得这烟花庆典好看,我便在这里,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办上一场,怎样?”

    他没有说话,眼眸却颤如同少年。

    她一抬手,身后的托尔赶紧捂上了眼睛转过身去,嘉德妮娅款款走近,“怎么?这是阔别太久,兵长认不出我了么?”

    “或是说你对我心中有愧?”她突然笑了,那一笑仿佛能颠倒了乾坤,此刻利威尔终于从她的神情里捕捉不到半分乔伊的影子,“若真是的话——我原谅你,可还好?”

    那屏息凝神的几秒,利威尔只听见自己的内心【咔嚓】一声,然后有个声音对着他的脑海,对着他的潜意识吼了开来——【去他|娘|的理智!】

    这多日的挂怀、这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滚烫爱情,这刻入骨髓的思念。

    他几乎是张开手臂,把那个娇小瘦弱的女人扑进了怀里,这力气之大嘉德妮娅只感觉自己的关节【咯吱】一响,那属于嘉德妮娅热情又温柔的淡淡香气瞬间充满了他的鼻腔,他的手指一遍遍抚摸那柔软的黑发、流畅的眉眼,他发现兴奋过了头,自己的眼角竟然开始潮湿了。

    “好啦——”她几乎是在宽慰他,她的嘴角上挂着一丝丝坏坏的笑容,“还真是热情。”她还在笑,漂亮的眼眸里映着漫天的浪漫。

    此刻鲜花满天幸福在身边。

    ————————

    回到调查兵团之后,利威尔那被扔到爪哇国的理智才一点儿一点儿地艰难地爬了回来,不知为何他突然产生了把半个小时的自己暴打一顿的错觉,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因为见了谁突然间这样失态过,又想到那日跟嘉德妮娅分开时那番斩钉截铁信誓旦旦的话,而如今又这样殷勤地主动【投怀送抱】,简直就是个大型打脸的【真香】现场,如果他的脑补能力再强一些,肯定会想象出这样的画面:

    某利:快滚,我不爱你,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你,你写的信我不会看,你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某嘉:小样~还说不在乎我?!怎么阔别重逢兵长就热情似火了?怎么看烟花看得眼睛都感动湿了?嗯嗯行行对对你不爱我,没错好啦我知道你不在乎我,来,抱一个?

    不管怎么说他今晚的所作所为真是跟【人类最强】四个字大相庭径,活像一只漏了腚还在开屏的傻孔雀,利威尔平生第二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害臊。

    好在进了调查兵团之后,嘉德妮娅一刻都没有休息就赶去和埃尔文等人开会,倒是没腾出时间再去丧心病狂地调戏一下这个已经在精分的边缘试探的士官长,出了会议室的门之后嘉德妮娅头也没抬地就要走向埃尔文给自己安排的卧房。

    嗯?她是直接忽视了楼梯口上利威尔那直接能把人扎透的目光?

    “喂,你等等——”

    利威尔终于忍不住了。

    “哦——兵长有事找我?”她挑了挑眉毛,跟托尔对视了一眼。

    “谁有事找你,”他瞬间拉下脸来,“只是提醒你一句,入了冬怕是要连日降温,上校你素来身子弱,若是再不注意保暖,冻出什么麻烦来,岂不是要拖埃尔文的后腿。”

    “哦——你说降温啊!”嘉德妮娅像是恍然大悟般看了一眼托尔,“看吧,我就说嘛利威尔兵长还顾念着我们旧日的战友之情,刚才就好一番热情啊——现在又来提醒我注意保暖,托尔,帮我谢谢利威尔兵长挂怀。”

    “谢谢兵长关心我家上校。”托尔规规矩矩地敬了个礼。

    利威尔感觉自己可以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咦——不对啊,这么说降温,那么王都也会降温,”她眨了眨眼睛,“托尔,你添个日程,明日陪我去莱茵镇最好的那个集市走上一趟,我得去亲手挑几件上好的狐绒大衣,赶紧遣人送去王都——亚历山大他身边没一个知冷知热的,还真是让人放不下心呐。”

    “是,上校,”托尔直了直身子,“不过上校还真是挂心呐,王都什么没有?还非要经了自己的手才肯放心,真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嘉德妮娅笑得像是个刚刚开壳的捕蝇草,“欧呦,差点儿把兵长您给忘了——利威尔兵长,见笑啦,时候不早了我还得休息,兵长自便吧。”

    而此时利威尔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你站住!”他忍不住了,“你刚才——”

    “我刚才?”嘉德妮娅挑了挑眉,“哦——想起来了,刚才初见利威尔兵长的时候本上校心中那可是一阵子激动啊,昔日战友之情感天动地,兵长可别笑我过激啊。”

    “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利威尔心里的火突然冒了出来,“嘉德妮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嘉德妮娅一摆手,托尔适时回避,上校瞅了瞅暂时无人的四周,终于像模像样地抱起了手臂来。

    “我说——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兵长想要表达什么了——”她撅了撅嘴,“你自己说过,你看不上我,连做个床伴都不够格还有什么心里障碍,我起先自尊心受挫的确也挺郁闷的,可是后来一想,我这是脑子进翔了么?我嘉德妮娅风华绝代又有钱,除你之外什么样的男人跟我上床还能硬不起来?”

    “你闭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眼神几乎要冒火。

    嘉德妮娅依旧不依不饶,“我闭嘴?哦吼,兵长这是升迁了,有那么个军衔来向我下命令?利威尔,你看我飘摇许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遭个天谴之类的此生完矣,刚才看这意思,你这还想占着茅坑不拉|屎不成?”

    虽说把自己比喻成【茅坑】有辱斯文,可是这话的效果显然是达了标,嘉德妮娅舒展了下身子骨,“不早喽——托尔呢?懒孩子还不快去给我找笔墨来,该给王都那边写信啦——”

    换做是别人给他吃这么一顿闷亏,利威尔定是已经开始准备两片长刀之类的伺候了,可他就是对付不了这样的眼神——他自小地下街长大,本就并不是个不擅长打嘴炮的货色,结果这一次吃瘪那些他曾经用烂的词汇倒是一个也没蹦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大摇大摆地转身,此时给他一个大锤,他发誓他能拆了整个兵团。

    然而没有大铁锤,这兵团也不能随随便便让他拆,利威尔望了一宿的天花板,第二天去开会时就像刚刚磕了二两药那般酸爽。

    然而那个女人却在若无其事地跟佩特拉分享她新做的指甲,还大方地赠给埃尔文几罐从王都带来的茶。

    他有种直觉,这日子再过下去,他就要真的——要折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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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有如佛家的禅——三毛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摘自三毛语录)

    ————tbc。

    作者有话要说:二次短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新生-第18章

    brandchapter18「情书」

    848年12月。

    嘉德妮娅重逢主角三人组的时候不禁被如今的艾伦闪瞎了双眼——阔别几年不见,还没到十四岁的艾伦已经出落得清秀挺拔,她不禁脑补出他四五年之后帅到颠倒众生的模样,不由得觉得一阵阵可惜——可惜了这一整个世界的末世节奏,如果真的是太平无争的年代、没有巨人的威胁,那么这孩子将会拥有多么闪闪发亮的人生。

    埃尔文却渐渐变得有些沉不住气。

    “我说——既然事情已经被改变了,那他们三个巨人士兵,不会在时间线之前做出什么不利于墙内的动静吧?”

    “依照我对他们的了解,暂时应该不会,”嘉德妮娅的目光投向壁外辽阔的原野,“埃尔文,我问你的那个问题,愿不愿意再帮我一次,你还没给出答案呢。”

    “---”埃尔文突然间淡然一笑,“嘉德小姐,我这里是自由之翼的聚集所,我的部下为自由而生,为扫除壁外的巨人而生,原本就不该去参与政斗党争,你想去冒险,可以去找匹克西斯,何必一直揪着调查兵团?”

    “哦?”她紧了紧灰色的毛呢大衣,“如果我说——如果我说我可以扶持你掌权,可以帮你肃清墙内的所有障碍,可以让你的巨人调查不必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任何阻碍——你干不干?”

    “权力是个好东西,”他耸了耸肩,“只可惜我是个粗人,我如今也看不透你在打什么算盘——嘉德妮娅上校素来神机妙算,只是我有个问题想问上校——你一手拉起自由军起义的大旗,高呼了那么久的自由与平等,千辛万苦地攻进王都——然而在成功的那一刻,是不是依旧觉得心中有什么地方骤然落空,而并不是那种功成名就的满足感?”

    “那是自然,”嘉德妮娅笑笑,“最后的最后,不过都是一地鸡毛,一片落寞吧,我曾经以为用自己的方式给这社稷做一身新衣裳就能狠狠地打脸整个世界,就能以一种最好的方式的来证明自己——当然这过程里带着的还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悲悯慈心,然而等到有一天真的做到了,却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在看着我——劳劳众生,庸庸碌碌,有几个关心我究竟是嘉德妮娅,还是乔伊呢?”

    “上校若真是这样想——”他眯了眯眼睛,“若是真的这样想,那都到如今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不,埃尔文,”她突然一笑,那笑里藏着数不尽的轻狂,“我如今已是风清月朗,向死而活,这件事情若我不去做——我便真的对不住我自己!”嘉德妮娅转过眼眸,“不出五天,马文遇刺的消息就会传遍这巨壁之内的每一个角落,到那时候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决定跟不跟我走——所以,我劝你还是先想好为好。”

    “什么?!”埃尔文的神情里是藏不住的惊异,“你——你竟敢要直接去派人刺杀马文?!”

    清凉干燥的北风吹散了稀薄的云层,她冷笑一声,“我欲除掉马文,还需要自己动手么?”

    埃尔文不知为何在这笑容里竟然冒出了一头冷汗,然而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进行着下一步问询,急急忙忙登上巨壁的士兵马布里特直接让埃尔文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吓。

    “报告团长——王城紧急情报!马文波特曼总统在进行运河行访时不幸遇刺、当场身亡,嫌犯锁定为前宪兵团对人压制部队队长凯尼阿克曼,现已发出全国上下的红色通缉!”

    “---”

    “报应来得真快。”嘉德妮娅还在冷笑,“虽说消息是真是假有待证实,马文那个老狐狸没准还没死透,只是放出消息来引出那个最想要除掉他的人按耐不住——话虽这么说,可我嘉德妮娅作为自由军的前领袖,被调查兵团护送回王城吊丧也算是天经地义——埃尔文,干或不干,只在你一念之间。”

    一瞬间埃尔文仿佛看到了有什么东西从这个娇小瘦弱的女人身上升腾而起,她的脸庞一半闪耀在光中,一半沦陷在阴影里,像极了壁画里城府颇深的战争女神——战争女神并不是残暴的,恰恰相反,战争女神是最仁慈善良的神——善良的人们拿起枪械、拿起刀斧,却终是为了争得那一份和平。

    “干!他咬咬牙,“一介女流还能豪情万丈,我要是不动,岂不被你笑话?”

    北风突然有些凌冽,吹散了她原本挽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埃尔文回身远远地朝王都的方向望了一眼,嗯,必是又要变天了。

    ————————

    莱茵镇的夜晚总是一阵静悄悄。

    嘉德妮娅推开了利威尔没有上锁的卧室门,却见那人罕见地没有把床头的衣服叠整齐,整个人都窝窝囊囊地裹在被子里,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熊猫。

    “出去。”

    他动都没动。

    “别这样啊。”她顺手锁好房门,“明天一早便要出征,这是行军可以说是凶险异常,九死一生,利威尔兵长不该是这么个状态吧?”

    “呵呵,”他翻身坐起来,“上校倒是精神得很,夜里还能进到我这个【普通战友】的房间来叙叙旧是么?”

    “---”她倒是收起了任何做戏的心思,只是认认真真地做到了床边,灯光下那人流畅精致的锁骨线条透着一种不合身份的致命性感,嘉德妮娅移开了视线,“利威尔,你这是生我的气还是吃我的醋了?”

    “是你想的太多了,”他细细的眉梢微微一挑,“既然是普通战友,过两年没准便是寻常路人,我连多看你一眼都犯不着吧?”

    嘉德妮娅的嘴角抽了一下。

    “呼——行了,别扯了。”她揉了揉眉心,整个人却脱掉了厚重的大衣,只剩下了单薄的睡裙,麻溜地钻进了利威尔被子里。

    利威尔很自然地轻轻呼了一口气,抬手搂住了她。

    还是那股好闻的,栀子花的香。

    真好,这么有默契的两个人,在她扑向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前事便在瞬间释然,他负过她、伤过她,她也捉弄过他,可是一等到这一刻所有的干戈荡然无存,他还是会选择抱紧她,并且比往常更怕失去她。

    “利威尔?”

    “嗯?”

    “你担心么?”

    “担心什么?”

    “哎——”她似乎在叹气,“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挺心疼你的——你那么心思细密的一个人,又不是毫无知觉的兵器,却要背负着天生的力量成为这种奴隶——没有人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大活人一个个埋骨壁外,没有人愿意整天粘着血撕来杀去,利威尔,你知不知道你原本的命运是什么?”

    “---”他的目光渐渐有些凉了下来,“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我从小便习惯了居无定所,每一天每一天醒来都是担惊受怕,如今能背负起这样的梦想已是问心无愧,像你常说的那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身后还有那么多已经死去的战友的遗志,这便是我的归宿,生也归宿,死也归宿。”

    她听了,只觉得心里有些发苦。

    “我懂,”她环抱住他的身子,“我懂的,可是出于私心,我还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让你身边能留得住朋友,让你可以不管压力睡到天亮,让你这一生安稳——但我也知道,这不可能。”她抱得越来越紧,“所以,如果等我进了王都掌了权,把你调进中央担个虚职,你可别记恨我。”

    “扯什么淡,”利威尔揉了揉她披散着的黑发,“拿精心锻造好的刀去后花园当锄头刨地种菜,上校不觉得可惜?”

    听起来还真是可惜。

    她没再回话,良久,搁在他身上的手开始试探性地向下滑动,利威尔没动,心跳声却越来越快,嘉德妮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住了,利威尔听见她在微微地叹息。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你闭上眼睛。”他听见她在这样催促他。

    利威尔慢慢合上眼皮。

    两秒钟过后他被扑倒在柔软的枕头上,那女人先是蹭了蹭他的鼻尖,而后又缓缓地给了他一个极尽缠绵的吻,奇怪的是,他竟从这吻中读不出一丝欲望的占有,就像是她在安抚他——他没有睁开眼睛,仿佛他只要不去看,这一切就可以是梦,数秒钟之后嘉德妮娅却停下了,他睁开眼睛,却发现她正以一种从未见过的、类似于悲哀的眼神在望着他。

    “我理解你的,”她伸手,轻轻地捏了捏那人的面颊,“你和乔伊当年青梅竹马、手足情深,纵然称不上是真正的兄妹,纵然你自己都不敢想象着有朝一日敢像男女之情那样喜欢她、、、可是我懂,我懂你对我向来的那种回避与推拒,换句话说,若是你不管不顾,连心中那一寸回忆都要去侵染,那还真的是吓人呢。”

    “所以,”她在利威尔的额头眉梢留下细细密密的吻,“所以这就够了——相思想念不相亲,倒是有一种柏拉图式的境界吧,我这连日以来早就经历了太多,也早就心思不复从前——我想清楚了,连这人生都不是我真正的人生,那我那什么去要求一个完美无瑕的爱情?”

    “我对不住你。”他终于开了口,却不知要说出什么来,只是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呵——都是身不由己,谁能对不起谁呢?”嘉德妮娅终于慢慢从他身上下来,缓缓躺平,“利威尔,我这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理解你的。”

    “---”

    回应她的却是长长的沉默。

    “罢了,我不逼你了。”她长长一声叹,“我求仁得仁,到头来或许也不过是一场落寞,这次我利用一个女孩欠我的债,把马文这两周的行程,通过她透漏给了他的父亲罗德,我料定当时罗德一定紧锣密鼓地跟凯尼商议复国的计划,而颠覆这个新政权的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除掉马文——不出我所料,运河河畔的行刺来得如此之快,不过马文他向来将计就计,这次没准是他诈死来试探人心,所以,明日王都之行可以说是异常凶险。”

    “好,”他终于吐出一句话,“管他什么凶不凶险,你既要去做,但凡有我在身边守着,没有人可以伤到你一分一毫。”

    他早已从不质疑、也从不阻拦规劝她的任何决定,他知道他不如她,他能做的只有告诉她:有我在,别怕。

    嘉德妮娅早已深深抱紧了他。

    “那——我还有一件事求你。”

    “你说吧。”

    “你陪我玩个文字游戏吧。”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细直高挺的鼻梁,“从现在开始的三句话,你只能重复我所说的第一个字。”

    “——好。”

    “好好地回回答我,我这个人好不好?”

    “好。”他几乎没费多大力气。

    “好好地回答我,我对你好不好?”

    他感受到耳畔她的呼吸声滚烫,一种融化般的错觉在心中蔓延开来。

    “好。”他闭上眼睛,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爱我,还是不爱我,好好地告诉我。”

    猛然间他睁开了眼睛,却见那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利威尔只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堵在了他的胸口。

    他能说什么?我穿过了这副皮囊爱上了你的灵魂?我爱你但你执掌王都我不得不投身壁外?我不知日后哪天身死何方但是我爱上了你?

    这一个出口,他可曾担当得起?

    他是风中的征蓬,他注定只属于自由之翼,且不说寻常的爱情他能不能承受得起,这么一个玲珑心肝的女人,这么一个一手清洗了千里江山的女人,这么一个穿着乔伊的皮囊,跟他隔着永远也无法越过的鸿沟的女人,他配么?他配只给她一星半点儿的温暖然后又一次次落空么?

    他终究没有承诺什么。

    嘉德妮娅这次却没有叹气。

    可那一瞬间他几乎又像被炙烤了一般——不说爱她,那这又是什么意思?这算是什么?是床|伴?连个床|伴都不够格吧?在这个瞬间他几乎有再次推开她的心思,他跟她不一样,他向来不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他来自黑暗无光的地下街,他的天真与理想早就随着那阵阵恶臭,腐烂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那自他出生之日起来自地下街的沉重感就一直在诅咒着他、扭曲着他,他有力量,他可以守护,却早已被剥夺了爱与被爱这份上天馈赠的礼物。

    不等他从这无边的思潮中解脱出来自己,耳畔却传来了那个女人均匀安稳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

    第二天行军时调查兵团在庞贝古城进行暂时的停军修整,在与埃尔文进一步核对完路线之后,嘉德妮娅走向了在一旁跟部下一起享用午餐的利威尔。

    “上校!”

    几个人正要起身敬礼被她摆手制止,佩特拉眼神好,便给几人使眼色要回避,嘉德妮娅却相当心大地笑笑,“不着急,几句话就好,大家继续。”

    不过却没人敢真去偷听,四个可怜的部下还是乖乖地给两人腾出了私人空间来。

    利威尔挪了挪身子,给她在长椅一侧腾了个地方。

    “拿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雕刻着精致又古朴的血色蔷薇花纹的小木头盒子,大小似乎只能刚好装下一支口红,却还有暗扣,做得相当精巧。

    “什么东西?”他拿在手里,发现竟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质感,看来这盒子的造假真的不菲。

    “礼物。”她带着几分狡黠地眨眨眼睛,看到那人的眼神,不等他问,又立马改了口——“不是礼物,里面装着一个字条,我闲来无事,给你写了一首小诗。”

    “嗯?”他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舒展,“所以呢?”

    语气依旧淡淡的。

    “没什么所以的,”她伸出手指,小心地抚平了他有些皱起的领巾,“呼——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这里面装着的是我给你写的情书,被我折成了小块,利威尔,我在想如果这次王都之行不顺、如果老天这么快就给我降下天谴,那我总不能一声不吭地连个正式表白的机会都没有——这是我设计的一个密码盒,四位数字的密码被我写在了你床头的椅子上,以防你现在就偷看——当然,若我能顺利躲过,你便也没有看它的必要,我自会把它再收回来,亲自念给你听。”

    “---”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然而她没有留给他答复什么的机会,像是无牵无挂了一般潇洒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他目送她的背影离去,直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这才拿出手帕把那小盒子精心包好,收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那盒子上不知为何似乎还是留着女人的余温,淡淡的,却灼得他心口滚烫。

    终于,他起身,走向了托尔。

    “我有信要留给你们上校。”

    托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水果刀直接掉在了地上。

    气氛似乎变得有几分尴尬,托尔环视了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这才认认真真地加快了语速,“利威尔,你什么意思?”

    “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利威尔从衣服里摸出一个窄窄的信封,递到了托尔的面前。

    这分明是印着自由之翼的调查兵团遗书笺。

    “遗书?!”托尔瞬间失了态,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还能再狂妄上二十年的人类最强,居然也会写遗书?

    “麻烦等王城局势稳定之后,替我转交给嘉德妮娅上校,”利威尔的眼神此刻认认真真,不见半分狂傲,“我亏欠她太多,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谁又能说得出来,但有一点清楚——那便是心中有了挂碍之后便再也当不成罔顾生死的人,这次王城病变前路凶险,若我有什么不测,还请你帮忙将这份遗书转交给她,我从不写遗书,可哪怕如今仅有的遗志,也想经由她之手现世,还她一个交代。”

    “---”托尔还是被震撼了半天。

    “你就不怕——”托尔终于懵懵懂懂地开了口,“我是上校的手下,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拿给她看?”

    “不怕,”利威尔倒是不知为何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难得地笑,“你是真心希望她好的人,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做,你比我清楚。”

    “---”

    对话未完,利威尔微微颔首,托尔仔仔细细地收起了那封遗书笺,“那——那若是各自安好,这信该怎么办?”

    “那就任你处置便好。”利威尔从从容容地转身,仿佛刚才所进行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话,托尔的呼吸声越来越紧,恍惚间他似乎懂了这个别扭又傲娇的小个子,恍惚间他突然感觉有些对不住他——那日自己跟嘉德妮娅逢场作戏,定是刺到他了。

    天上的云又散了几朵。

    最终还是起风了。

    ————tbc。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今天先更这么多,明天不出意外会完结,不过在完结篇之后会附上一个小小的调查问卷,我不管我不管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做我就不更哈哈哈哈,潜水的宝宝快出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