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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剑气冲霄凌紫禁 天下从此起风云

    喧嚣中的安逸或许只有一瞬间,下一刻,一道强烈的光芒骤然刺入众人的眼底。

    郑道和吴长生同时转头看向窗外,长安城里的街头转角、小巷朱门同样有无数人仰头去看那道划过紫禁城上方光影。于是人们看到似金虹剪过的夜空中留下分隔错落的两瓣夜色如宣纸般翻卷。

    沿着裁过的夜色,目光所及的两端,渐渐如笔墨勾画,显出两个模糊的身影凭虚御风。

    一人玄衣披发,一人高冠道装。

    “正阳,你来晚了。”玄衣人开口。夜空之中,声音遥遥传出,有如金铁交鸣。

    正阳子大笑,然后用剑答话。剑光扬起,一道长虹划透虚空,直斩玄衣人,剑光过处尤有剑痕宛然。

    玄衣人挥袖招来乌光七道,七剑齐发,滚滚墨色恍若天河倒悬倾泻而下。

    金光与墨色交错如分波劈浪,笔直的破开墨色浪潮。仿佛扬汤沸雪,晕开的墨色在夜幕上绘就的重重黑幕皆一划而分。

    玄衣人疾退,直趋北极星下,七道剑光也随之飞入北斗,列成阵势。

    “好一招乾坤一气动山河!”北斗之下,身着玄衣的七恨剑君赞叹不已。方才一番试探,以堂皇霸道而言七恨剑君略处下风。

    远处正阳子按剑而立,“一别经年,七恨你风采依旧啊,出剑吧。”

    “哈哈哈哈”,闻言七恨剑君仰天大笑。笑声中,七恨剑君神意漫洒,遥遥感应北极星域,七柄飞剑列成北斗之形状,引而不发。

    正阳子则虚按剑柄,周身雷光闪烁,呼啸的风掀起衣袍,吹卷须发,气机如弦上搭箭。

    下方,凡人肉眼难见处,偌大的紫禁城已然紫气沸腾,几如火焚。对此,正阳子和七恨剑君心知肚明。

    自古王气便可避邪,天子龙气更是威能无穷,素有万法辟易的神妙。上古之时,人皇即天帝,黄帝统御八荒,威伏六合,无论人妖、鬼怪、仙佛、魔道莫不俯首,多赖龙气之力。然而自从天帝颛顼氏绝地天通后,天人分隔,龙气便逐渐为人间帝王专有。人间帝王龙气加身,辟易万法,也绝了修行涉足仙道的可能。天帝地位虽然尊崇,失却天子龙气,也再不能镇压天下仙道练气之士。想那始皇大帝,扫荡八极,鞭笞寰宇,漫天仙道神怪无不退避,却也只能派人求不老药,岂非无因。

    龙气色紫,形如龙,主万民生杀,天下得失。此时在凡人难以企及感知的层面,龙吟响彻天地,其沉沉威能掀动夜幕如卷帘般涟漪不止。正阳子与七恨剑君于紫禁城上空演武试剑,龙气自生感应。

    不论郑道,或是吴长生,都查觉到空气仿佛在不停震动,耳边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咆哮,仔细听,不过夜风火把之类,似乎不过幻觉而已。可若不以为意,却又仿佛有一条巨龙正仰天狂啸,风云变色。

    正所谓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懒得看足下沸腾的龙吟,七恨剑君手执斗柄,眼中只有那个衣袍翩跹的道人。

    北极掌杀机,斗柄西指,天下皆秋,七缕剑意挟北极杀机倾注,七恨剑君心神俱化,仿佛置身于无垠星域,掌北极真武大帝权柄,观世间鼎革,主宰兵戈杀伐。

    而在正阳子感受中,七恨剑君处互锁的气机仿佛飘渺浩然,沉如渊,寒如冬,冥冥中似有一双冷漠法眼观照,冷漠坚决如北极星光,万世变迁,沧海桑田,不能动摇其分毫。

    受北极杀机遥指,正阳子莞尔而已。一笑罢了,道人豪情迸发,遂作道唱“一颗道心种天地,渡化雷霆收震怒。”心神亦投入早已运化多时的雷霆之中。

    随着正阳子心神投入,其周身积蓄的雷霆仿佛有了心跳,“咚、咚、咚”,以无声而有声,初时微弱如清风吹响蜡黄的窗纸,发出沙哑的低吟,然后如大江奔流,激荡盘旋,最终几如洪钟大吕,响彻千万人的心田。

    普通人只能有些模糊的感觉,似有鼓声在不知名处响起,却绝不能当真听到那震动天际的雷霆心鼓。但郑道听到了。多年不懈锤炼心智,早已感应先天,十步之内,无须目视,不论草木蛰伏,落叶扬尘,无不尽显于心中。

    正是这般机缘巧合,郑道听到了那雷霆的韵律,一声声在心田炸响,几如雷霆之威反复轰响在郑道脑海,带来阵阵眩目和耳鸣。

    天鼓雷音,太元一脉最霸道的雷法之一,此时被正阳子运用的登峰造极,化作雷霆心鼓,震动天地。此即修士化我心为天心,掌天之权柄,代天行罚的无上神通。

    七恨剑君处,随着元神与北极星域气机混同愈深,执掌北斗,主宰兵戈鼎革的恢宏意境也渐渐染透心神,直至胸中气机鼎沸,遂仰天长啸:

    “一恨明月高楼饮美酒,茅屋草席衣单薄!”

    “二恨人心炎凉趋名利,小人得志君子远!”

    “三恨红颜白首倾华发,流水落花常相错!”

    “四恨五车学成穷经卷,国士无双出寒门!”

    “五恨权贵误国轻公义,侠骨豪情总余恨!”

    “六恨是非不辨曲与直,斑斑青史倒黑白!”

    “七恨半晌红尘年岁短,壶中日月皆泡影!”

    七恨述毕,仍有余恨在喉,不吐不快,七恨剑君瞠目大喝: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声烈烈,天地皆闻!

    北斗七剑应声而发,落星斗,射瑶光!

    渺不可测之中,仿佛有弦绷声阵阵,那是锋锐的剑意斩破天地间一切束缚的声音,渺然悠远,清如涧鸣。

    斩!斩破虚空夜幕!

    斩!斩破世俗伦理!

    斩!斩破人间枷锁!

    斩!斩破生死轮回!

    斩!斩破天地纲常!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阵阵剑鸣声中,吴长生心中仿佛响起一连串琴弦的崩断声,好似有什么枷锁、束缚被斩断了!

    然而来不及感受心中细微处的变化,因为此时吴长生已经感应到了七恨剑君倾泻的杀意。奇妙的感觉中他就好像一个无限渺小的旁观者抬头仰望,看到遥远的北极天域似有一人,主宰天地杀机,将滔天恨意倾注在七柄剑中。恨意与杀机混同而一,像一场席卷一切的洪水,扑面而来,而吴长生自己就像溺水的人,在洪水面前载沉载浮。目中只余七道剑光铺就七重墨色,上掩月色,下绝人间烟火,巍然肃穆。

    剑出之际,天地之间有无声雷音轰鸣。七恨剑君剑指天地,触动了天地间的法度纲常,这是天地法度震动的无声雷音,非成就长生,触摸天道之士不能得闻。

    正阳子当然听到了,那雷声就如战鼓在他身边擂响,一瞬间浩大威严的意志加身,上下四方之间所谓天地枢机尽在掌握。这次不再是强行以修为窃取天地权柄驾驭雷霆,而是老天爷真的放权了。

    与此同时,紫禁城上龙吟响彻。

    七恨剑君祭出七恨剑,剑意直指天地纲常,固然引得天颜震怒,然而于人间王权实则矛盾更深。七恨剑君就此成为龙气的生死大敌。正阳子驾驭雷霆,主持天机,龙气当即与之同仇敌忾,夹击七恨剑君。自此天子龙气与正阳子的雷霆天刑合流。

    运来天地偕同力,天权在握,雷霆在手。正阳子慨然再作道唱“观天之道兮执天刑,手执霹雳兮开混沌。”挥手虚指处霹雳炸响,一点雷光如混沌初开,演化出一方雷霆领域。龙气则掀起紫气大潮,一浪叠过一浪漫卷天际。

    然而不论吴长生亦或郑道所见都是那一道墨色的划痕深深的刻在闪耀的雷光之中,狂暴的雷霆反而成了背景。

    正阳子与七恨剑君对峙,原本不过相距千步。此时,七恨剑君进三百步。

    正阳子不为所动,双手摇动雷电,淡然道“阴阳互见能本色,百炼钢也作绕指柔。”

    雷霆在正阳子统御下拧成一条雷鞭,正阳子摇动其柄,便见雷鞭当空作霹雳炸响,抽打在玄色湛然的剑气锋芒上。

    郁郁雷音里龙气卷起紫潮浪涌,一片片浪花跃起便化作甲胄鲜明的武士挥舞着刀枪斧戟各式兵器杀向七恨剑君。天子一怒,伏尸千里,紫气如潮生不尽,所备甲士何止十万。

    或许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太快,也或者远在天际的交锋毕竟太远,吴长生眼中看到的依然是那一线墨色,刻的更深了。

    剑锋过处,所谓雷霆迸散,所谓神兵溃灭,唯有摇曳的火光和飘散的烟岚,那是雷霆的余烬和甲士的残烟。七恨剑君再进百步。

    正阳子沉稳如故,双手虚握,只见电光收束,雷霆内敛,雷鞭一抖化作长枪扎向七恨剑君。下士操雷电,不过直来直往。作为当世雷法宗师,正阳子的操雷之术已然到了刚极生柔的地步,雷电在其驾驭下不再限于简单直接的外放,而是做鞭挞,做刀劈,做枪点,做锤砸,矫如龙盘,刚柔并济。

    然而,依然不能阻挡剑光分毫,两人间,五百步。

    雷鞭再生变化,先是盘旋,接着划出一道又一道雷光电圈,生生不息,连绵不绝,正是雷法绝学五雷化极镇魔神禁中的一种变化——套日环。

    下方的人群只看到天上的道人挥手摇动雷霆,却不知雷霆一物最是难以驾驭。正阳子以阴阳气机变化统御雷霆枢机,使之生出千般变化,以精微奥妙而论,所谓怒海操舟,又怎能比拟其万一。

    此时龙气变化又生,湛然的双目中射出两道紫光照在七恨剑君如墨色涂染的剑锋上。紫色光华悠远而深邃,似水般流淌在夜幕里,波纹层生。这是烛龙神通,观照日月之法眼。烛龙之眼,张而为日,闭而为夜,天下万物无所遁形。传说运使到极处,更可以映照光阴长河,混化物影虚实之界限,颠倒因果。龙气天然可以模拟龙脉诸多神通,如蜃龙拟形,烛龙照影,句龙御土,应龙鼓风。此时龙气便是模拟了烛龙的神通。

    紫色的光并未直接发动任何攻势,而是照影。七恨剑君与正阳子酣战正烈,被这紫光一照便在夜幕中生成了一幅彩图光幕,上面演绎的正是七恨剑君与正阳子交锋的影像。说是图也不恰当,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图中的影像,视角几乎难以造成差异。看图的人甚至说不出这图在夜幕的具体位置,似乎光影中生成的影像处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纬度空间里。事实上这种影像确实不是直接铺展在夜空中的,而是龙气以烛龙神通直接通过光作为媒介映射在人的眼中。

    七恨剑君的感受尤其深刻,光和影同样映入了他的眼底。他可以看到另一个自己驾驭七道剑光自北斗而出迎战手指雷霆的正阳子,两个正阳子在眼中形成了奇异的重叠。

    龙气看似仅仅用光塑造了自己的影子,简单的在物的基础上延伸出影的概念,但细微处影子正在脱离参照物的范畴。光幕中的那个七恨剑君的影子在漫天的雷火中如一叶孤舟般随时都可能覆亡,而实际上七恨剑君尚且游刃有余。

    这一点点的误差已经超脱了真实逻辑的范畴,正在造成致命的威胁。影子一旦脱离作为物体附庸的地位就会反过来影响物体,本末倒置却绝非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