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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连夜雨

    邱誉骂了句脏话。

    他伸手去抹掉额头上粘着不休的不肯掉落的水滴,努力让自己蹲在梯子上修补屋顶的样子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狼狈。左腿早就被自己的重力压得酸麻,他只好把重心转移到另一条腿上,冒着随时从梯子上跌下来的风险继续进行着他的修补工作。雨水不肯罢休地敲打着年轻的脊背和脖颈,钻进白色的衬衫里去,不一会儿便看得出那瘦削的凸起的脊骨。他将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了又搓,冷,还是好冷,双手摩擦所带给他的热量不一会儿就已经被雨水和冷风消耗殆尽。

    要不是下午那一番不愉快的争执之中他的屋顶和墙壁都塌了大半,现在他也不用深更半夜的蹲在梯子上修补被白自天炸坏了的屋顶。目送二人离去之后他又累又痛,根本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再去做任何的动作,模模糊糊只记得倒在水泥地上就昏睡了过去。而他是被不停侵袭着的雨水唤醒的——彼时没了遮蔽的屋里面已经快要成了一片汪洋大海。他只好勉力支撑起疲惫不堪的几乎要停止运作的身体,先用几个大盆去接仍旧不停下落的雨水,然后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捡来的金属木头之类的组装起一架摇摇欲坠的梯子,开始将屋顶的碎片逐步拼接上去。天气很冷,而他甚至都没有一个手电筒来照明,只能摸摸索索着在磅礴的大雨之中修补着那可怜的屋顶,一边嘴里喋喋不休骂着白自天和许扬二人。

    他晃了晃身子,险些第三次从摇晃的梯子上摔下来,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他竭尽全力地伸长手臂去让手中的瓦片去够到那边的还没有坍塌的屋顶——快了,就快了,还剩一点!——砰!

    他揉着撞得生疼的鼻子从金属和木片上爬起来,手臂上又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没有做过多的感慨和怨恨的功夫,他再次把那架摇摇晃晃的梯子组装起来,起身去继续他没有完成的工作。说实话,有时候干着活儿的时候他就会有点委屈,至少在自己的前十九年人生里都是顺风顺水处处得意,左不过被那起意外将前程似锦断送到了这里,要是能从头来过,他愿意用他所有的天才智慧来换一辈子平平安安做个五好公民。只是想想却又那么不甘心,那些荣光呵,好似就在昨天还闪烁着那般的夺目璀璨的光,如今却全都堕入尘埃里,发不出半分声响来。

    远远的有汽车打着远光灯一路驶来,把灰色的夜幕上投射了一个黑色的模糊轮廓的影子,暖黄的灯光将那雨箭照射的无处遁形,只好纷纷扰扰落在车轮前的地面上,在水洼里起起落落,像是沾湿了翅膀的蝴蝶。许扬坐在车里,披着件深灰色的毛衣坐在车里驾驶着满载军火的大卡车,耳朵里插着的耳机播放到了一首美国的乡村音乐,欢快的音调让她恍惚是加州阳光里开车在田间小径上的货车司机,偶然会邂逅哪个淳朴善良的乡村姑娘,展开一段故事。——哦,说故事,故事这不真的就撞到她的面前来了?虽然另一位主角大概和淳朴善良的乡村姑娘差的有点远。她停下车,将手恋恋不舍地从暖融融的热水袋上伸开去摇下车窗,弹出个脑袋去看,虽说是夜色漆黑,她也知道这是下午白自天和那个新来的发生冲突的地方,而屋顶上修补的人有着和那人如出一辙的消瘦身材。大雨天补屋顶,这是疯了还是傻了?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忽然想起那屋顶还算是由她设计的,被她的老客户和好兄弟扔出去的手榴弹炸塌的,却也无奈地笑了笑,按停耳朵里响着的美国乡村姑娘,拿起一把她一向喜欢的直杆伞,打开车门跳下去。黑色的长靴轻巧地踩过被车灯照成金色的水洼,又是惊起了几只无色的蝴蝶飞飞落落。

    “嘿!看起来你需要帮忙?”她从墙体的断垣踏入邱誉的房子,笑着和那人打了个招呼,“但愿你还没这么快就忘了我?”她自来熟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事实上也用不着怎么转,那小屋也就是巴掌大点的地方,几乎称得上是一览无遗。她摸了摸鼻子,却也没说出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只得干巴巴说了一句,“呃……很干净。”

    邱誉终于舍得把目光从被黏住的房顶上面拉扯回来看一眼下面的女人,“你可以走了。你如果想再来一枚火箭炮把我连人带屋子轰成灰烬的话我十分乐意奉陪。”重心一个不稳,他险些又要从梯子上摔下来,连忙稳住身形,提心吊胆地听着木头和金属不堪重负的**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别那么绝情嘛我说。”许扬好笑似的皱了皱眉,踮起脚尖来随意地扒着他组装起来的梯子晃了晃,惹得那些连接处又是一番痛苦的**和哭诉,邱誉连忙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做好随时会从梯子上一头栽下来的心理准备,不过看起来许扬还不打算让他这么了事。她不紧不慢地晃着梯子望着不断飘落下来的雨丝,“也许你需要我帮你?忘了说,我是异能者。”她从深灰色毛衣的口袋中掏出个铜制的小徽章来随意在邱誉眼前晃了晃,又收回毛衣口袋里,屏息静气,手心里绽开浅浅的红色光华来,那块屋顶的残片很快位移到它应该去的那个位置被恰巧镶嵌着,似乎是从来没有破损过的样子一把。很快她又如此往复几次,屋顶修复的倒是很快。

    邱誉却也没怎么惊讶。他是没少看过这些异能者的,旁人且先不说,光是他最好的朋友李乔舟就有着一身徒手拆墙的堪称蛮横的怪力,从小到大也没少给旁人惹麻烦,异能者的能力,控制得好便是世界的福祉,而控制的不好则会毁灭世界,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他曾经是双异能者之中的天才,可以用意念就控制物体爆炸燃烧,可谁想得到这一人人梦寐以求的能力也有一天会让他受万人唾弃,剥尽荣光。许扬的异能应当就是控制物体移动了,一个很不错的能力,运用的也算得上是恰到好处。他看着专注的女人的侧脸,不禁有点羡慕使用异能的感觉——他的异能早就在那起严重的事故之后被政府特令封印,无法解除了。

    “谢谢。”他从梯子上挪下来站到女人的身边,看着那笑容未免多少有些刺眼,半晌他才讷讷地说了一句,心里头还是蛮别扭的,毕竟下午刚刚发生过争执,他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将什么都释怀的人,“十分感谢。”惧怕自己的语言没有诚意一般,他又重复一遍,努力地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来。

    许扬轻笑了一声,斜了半张雨伞到他头顶上去,擎开来一片晴朗。“不得不说,你假笑的样子难看的可以。不想说谢谢的话没人逼着你说。”她抿着唇笑了笑,一面检查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颇为满意地勾起了唇,“你这儿得晾几天,今晚上不能住人了吧?被子都湿了,你总不能睡在水里。”许扬伸手去按了按湿漉漉的被子,皱起眉来望着邱誉,他有点庆幸自己没把昨晚上没洗的内裤也夹在被子里。

    邱誉耸了耸肩,“凑合一晚上得了,至少没有被手榴弹炸死的危险。”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许扬看出他还在生气,当然了,下午的事情发生在谁身上谁都不能泰然自若吧?“多谢,不过真的,你可以走了。”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有点希望许扬可以给他安排个地方住着,他当然也是心安理得——你们害得我失去了住的地方,补偿一个不是理所应当嘛!当然,他不会将这个有点任性的想法说出来的。

    “住我那儿得了,先住一晚上,我那里怎么的都比你这儿强了不少。”许扬微微偏过头去正视他,深褐色的眸子让人几乎无从拒绝这样的要求,只想心甘情愿地臣服在她的眸子之中,奉她为王。她读出了邱誉想说的意思,索性也就顺着他来说,将伞递到邱誉手里指了指门外停着的卡车,“我的车在那儿,走吧。”也没等邱誉再做任何显得过于虚伪的辩解,她就走入雨幕中去,高挑的背影被淋得三分清瘦七分窈窕。

    邱誉愣了会儿才追上去把伞分给女人一半,他有些别扭地看着身边的人,她个子和他差不多,顶多也就比他矮上一两厘米,在女孩子里绝对称得上是高个子了,身材还好,不是那种形销骨立如他一般的瘦削,却又带着那被深灰色毛衣包裹着的慵懒的妩媚,让人有点犯罪的冲动。两个人一路上也什么都没说,就已经到了许扬的卡车上,许扬坐上驾驶座的位置,将热水袋扔给副驾驶上的邱誉暖手,然后插上耳机继续方才没有放完的音乐,一脚油门,卡车飞快地掠过夜色里无数模模糊糊的黑色影子冲出去,碾压过前方的一马平川,驶向邱誉所不知道的地方。

    他拿着热水袋怔怔地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是好意的,不过自己用不用道谢?他有些纠结于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从来不善于人际交往,孤高自傲已经不是一个人指出的毛病,就算如今落魄,到底却还是当初的那份心性不堕青云。“谢……谢谢。”他扭着衣服上的扣子讷讷地开口说了句,有种尊严被人践踏的感觉不知怎的就浮上心头,道谢和道歉,这两者他在从前的岁月里何尝做过几次?

    “都说了不想谢就不用谢,没人拿枪逼着你。”许扬仍未舍得将视线分给邱誉一眼,只是听着她的音乐开着她的车,同时唇角微微向上挑起个慵懒的弧度来,“到了。”她在一栋被雨幕漆刷成深灰色的二层小楼前停下车子,那已经算是灰区里比较不错的一栋建筑了,邱誉却还不知道那是许扬的工厂和住所。她扬了扬手中的钥匙,跳下车去,也没等邱誉便直接往前走,跟门口站着的几个人很是娴熟地笑脸招呼了几句,就上了台阶拉开了门站在那儿等着邱誉,有些轻蔑味道地扬着眼眸,“你还打算在车上磨蹭多久?”

    邱誉感觉到四周不少视线好奇地盯着他看,起初他还可以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和他们对视,却觉得人越来越多,四面八方的视线快要逼得他窒息过去。“嘿,小子!你这是要跟咱们扬姐怎么着啊?我可跟你说,那位白爷看上咱们扬姐有些时日了,你走夜路可当心点儿,别给人卸了条胳膊腿儿咯!”有个伙计调侃着,引得周围一片不知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哄笑,窘得邱誉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偷偷拿眼睛去瞟许扬,她抱着臂抿唇站在那儿笑,也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让他心里又是一阵别扭。

    “别乱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老白是个弯的!”许扬笑了几声终于开口了,却只是拿着白自天开了个玩笑,“今儿下午我还打算给他找二十七个美少年轮流伺候着呢,你们谁对哪个好看的小子有什么想法了欲购从速哈,别让老白抢了去!不过这个可是爷的人咯。”她冲着邱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双腿很是随意地交叉在一起,在墙上投射出黑色的藤蔓般的影子。“逗他们玩的,别多想。”邱誉走到跟前了许扬才这么说了一句,补上一个有点讨好意味的称得上甜美的笑,领着邱誉穿过人群走进屋里去。

    “我们机密就不带着你看了,没意见吧?”许扬没走两步就带着邱誉拐上一处楼梯,虽然是征询意见的口吻,语气却是她惯有的不容人抗拒的决然,“楼上就三间房,一个是我的,一个是老白有时候来住这儿,你要是愿意就在那儿住一晚上?或者你不愿意跟老白再扯上什么关系旁边还有一间,没怎么住过人的,你看看也行。”她看到邱誉在听到白自天的时候脸上简直明显的过分让她想忽视都不行的抗拒的神色,便又提了个方案,带着他参观去了。

    白自天的那间房装饰的出人意料的简单,大片大片的黑与红拼接在一起也让人不觉得多么违和,屋子里摆着一柜子的冷热不同兵器,一个不大的衣柜里装的大概都是他的衣服了,没有什么多余的累赘,很是简洁利落,应当是白自天常常来这儿过夜的缘故生活气息很是浓厚,床上还铺着他的两件西装。“还是那间吧。”虽然装修的还算是对的上邱誉的胃口,可是一想到白自天他就只有把他挫骨扬灰的冲动,实在不知道自己要是住在白自天的屋子里会干出点什么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