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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2)

    面对刑部尚书的一番“美意”,他骤然沉下脸色,口气不悦道:“大人是在同本将开玩笑吗?一个罪臣之女,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殷家世代效忠耀阳,清清白白,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何来佳话可言?大人这番话若传到皇上耳里,令皇上以为我有意袒护,岂不是要陷我于百口莫辩中?”

    刑部尚书一听大惊,忙连声道歉,但殷玉书已在盛怒下拂袖而去。

    宋世杰伸看懒腰凑过来说:“你没听说护国将军殷玉书生平最恨两种人吗?一种是叛徒,另一种……还是叛徒。当年他手下有人因为私怨叛逃至铺野国边境,结果被他一箭射杀不算,还砍下首级挂在国境界碑之上,悬首十日以儆效尤。如今他英明一世,却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心中不知有多恨,岂会救她?那薛家小姐是必死无疑了!”

    或许是因为“罪证确凿”,此后薛琬容虽又过了两回堂,但也都是草草了事,并没有被问出太多的东西。

    对于她的坚决否认,刑部尚书不以为然,虽然没有对她动大刑,但为她定罪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这三次过堂,殷玉书都在场,但他极少开口说话,只是冷冷地在一旁闲坐,似乎只是为了等待最终的判决结果。

    十几天之后,薛琬容第四次被带到正堂,这回地上多了一枝毛笔和一盒印泥。

    她明白,这是最后一审了。

    “薛琬容,此案审到今天,你自己应该知道再无可能抵赖,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罪行早已确定,本官劝你还是不要和自己过不去,趁早签字画押搞好,也省得你的亲人为你担心。”

    “亲人?”她苦笑了下,“民女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你父亲薛师通,你难道不想再见一面了?”

    “爹……他、他还活着?”她吃惊地瞪着刑部尚书,又喜又悲。

    本以为父亲已经被判了死刑,或者已被处斩,所以她自逃亡之日起就不敢打听任何和父亲有关的消息,就是怕听到她最不想听的结局,怎料父亲居然的在人世?

    刑部尚书不耐烦地说:“他好歹是朝廷命官,案子牵连甚广,要审理清楚至少要一年半载,哪有那么容易就死的?”

    她再度苦笑。原来和父亲相比,她还是“容易死”的平民百姓。

    沉默片刻后,见她依然没有执笔画押的意思,宋世杰也不耐了,“薛小姐,为人子女者当以孝为先,好歹你要给自己一个与父亲话别的机会吧?”

    薛琬容伸出手,将已写满“供词”的纸抓起来,看也不看就一撕两半。

    “父亲自幼教我诚信做人,他若知道女儿为了见他甚至不顾自己的清白尊严,必要当面斥责我不孝,所以列位大人就不必这样为我『费心』了。”

    “既然如此,就成全她吧。”殷玉书淡漠道:“她一心求死,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审了这些日子,我也审累了,再过几日我就要回越城去,皇上答应让我监斩,我可不想再等下去了。”

    薛琬容猛地抬头看向他。事到如今,他依然还是要监斩,而且是用这样云淡风轻的口气,仿佛要被斩首的那个人现在并没站在他对面,仿佛要被斩首的那个人他从不认识,仿佛有个人要被斩首,是如吃饭喝水打哈欠一样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好想知道,眼前的他真的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殷玉书吗?

    那个在她伤心时会为她拭泪的他,那个在她羞怯时会拉着她的手的他,那个在她痛苦无助时,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的他……原来只是场幻梦吗?

    也罢,若人生如梦,她唯愿一梦终了。

    当晚,薛琬容回到女监,在她对面牢房的女囚好奇地问:“怎样?今日过堂还没给你用刑吗?”

    她无声地笑,“判决已定,用不用刑都无所谓了。”

    “怎么?这么快就定了你的罪?”女囚惊话不已,“怎么可能?就算是杀人的重犯,这帮官老爷也要东拖西拖,拖到榨不出半点油水后才会定罪。我见过定罪最快的一个女江洋大盗也用了一个多月,你被关进来最多不过十来天啊?”

    薛琬容幽幽道:“你不是说早死早超生吗?这帮官老爷是成全我呢。”

    “不对不对,你是不是得罪谁了,这么盼着你死?否则依往例,绝没有十几天就定罪的道理。你若是不签字画押就结案,上报之后,皇帝也会质询众官们是否办案草率的。”女囚在刑部大牢中不知待了多久,对这上下的事情了解得极为透彻。

    然而她这番话,也真是又准又狠地扎疼了薛琬容的心。

    她得罪了谁?她得罪上天吧,所以今生才有此劫数。

    刑部尚书宣判她为死刑的那一剎那,她释然地想笑,人世闻颠倒黑白的事情听说过一些,她却从没想过有天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但是,她并不愤慨,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反抗这个巨大的对手——如沉沉黑幕一样的所谓“天理”。

    好的,属于她的这场戏总算要落幕了,只是观众中却有一个他,是她避无可避的。

    这一夜,她梦到刑场,空旷的刑场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场上只有她和殷玉书。

    而他拿着一把刀,面无表情,森寒的刀锋让她连在梦中都能感觉到寒意。

    梦中的她一步步走向他,千言万语如续在喉,想说又无从说起,可两人之间隔着那把刀,仿佛什么都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