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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落水

    第一章落水

    弘顺四年,金陵孟夏。

    长空晴光朗朗,后湖澄波澹澹,湖面泛着寥寥几艘乌篷船。

    绿水湖央,元晞趺坐在船头的竹篾席垫上,眉间些缕怔营。

    一顶鸦色幂篱,皂纱随风飘徐,露出她清丽绝佳的容颜。

    一袭朱红绉纱裙,如烟如火,束出她纤柔窈窕的身段。

    船尾的婢女小鱼将乌篷船荡至湖心,便收了脚力,将桨搁到船沿上,转身双手作枕,将头倚进船篷中。

    额边挂着一串晶亮的汗珠,冲她兴声喊道:姑娘,现下日头还甚火辣,先进来歇歇凉吧!

    元晞见小鱼仰面闲散地跷着二郎腿,不由嗤乐:成日家给你惯的,倒成了把懒骨头。

    小鱼闻言,偏过脑瓜,对她吐舌一笑。

    一瞬后,湖对岸的钟声锵然响起,浴金的塔身屹立在重峦黛山之间,依稀还能听闻诵经声点点。

    元晞将视线望向远处的塔尖,梵音越山渡水,悠渺入耳,她蹙起的眉心渐渐变得舒和。

    元晞是金陵元家唯一的嫡孙女,元家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大户,与宫中各处衙局交情匪浅,包揽着皇家好几爿肥水生意。

    今日与婢女游湖,原是要特意避开家中来客——那位给事中府上的继室娘子。

    贵客不会无故登门,造访自是有所筹谋,谋的便是她——元家嫡孙女的终身大事。

    给事中属言官,在朝中虽位阶不高,但权重,元家虽富甲一方,却无门楣,因此不敢慢待。

    那位给事中大人只有一位已故正室娘子所出的公子,两位庶出的姑娘,今儿这遭便是替家中独苗相看来了。

    元晞自小在祖母的娇养下,深晓闺阁之礼,平日也跟着哥哥们饱读诗书,通达事理,是而对女则女戒那类籓篱很不放在心上。

    这样由着长辈点鸳鸯谱得来的郎君,她不喜。

    她想自己掌眼,求得一心人。

    今日午歇过后,元晞房中的两个头等婢女,小鱼和涧芳,在二门上小厮口中打听到给事中娘子登门的消息,早就倏地一趟,前后脚疾风骤雨地奔回院子报了信。

    为防着贵客相邀见面,她登时唤来府中车夫,急急地上了一辆青帷车,躲出门去了。——却没想先看看黄历,今日禁忌:出行、撑艇。

    安排小鱼随车而行,涧芳留在府中照看应对。

    料那位贵客今日见不着人,此番也便砸不出什么实质的响动了。

    乌篷船头,绰绰红影倾身朝前,元晞将下颌担在支起的掌根上,怅然瞅着眼前的一波湖水,眸中也似蕴了盈盈翡翠,光华流转间,倒比这片湖水更透彻明净。

    不远处横渡着一艘无人的乌篷船,随漪飘在附近水面,不时打着旋。

    顶上日头炙盛,船上热气熏熏,元晞的脸颊很快蒸出两片红云。

    小鱼耐不住又说嘴:姑娘快别在那日头下面晒着,那皂纱遮不住光,仔细晒黑了脸,回头多少香膏都抹不白。

    说着她屈身走出船篷,想扶元晞起来。

    乌篷船最难平衡,她刚踏近船头,船身便摇坠起来,元晞忙惊呼一声:你快坐回去。

    吓得小鱼呲牙踩回船蓬,晃荡的船身才又稳妥住。

    元晞抬手揭开皂纱,带着这劳什子不仅遮不了日头,头顶还晒得滚烫,她干脆解下来,就着湖央微微的风,扬了扬头,露出一张玉色芙蓉面,杏眼丹唇,娇婉如画。

    附近的乌篷船届时晃了一下,摇起水声汩汩。

    元晞睇眼望去,那艘船离得更近了,且船上并非无人,篷外露出的一袭月白袍摆下,有双长腿正一曲一箕,懒懒地伸向船头。

    元晞看了一息,才扭头回来,对小鱼招手:一起往中间走,船就不会偏了。

    两个姑娘虚张着胳膊,一步一低头地对着船心挪去,船身保持稳稳当当,不偏不倚。

    来到船篷边,小鱼奓着嗓子说道:这船规矩就是晃来晃去的,姑娘别怕,只管走就是了。

    说着弯腰进去,想搀扶元晞坐下。

    小鱼这一莽动,脚下便左摇右摆,搁在船头的幂篱已经滑着斜扎进水里,噗通一声。

    元晞心里一抹乱,想趋身回去捡,没想到脚下一动,船身荡得更偏了,只见她丢失了重心,趔趄几步后,歪身倒在船沿。

    只得死死地扶住边缘的欑木,白皙的指尖嵌进木罅,疼得她皱眉吸鼻,口中哼出嘶嘶声。

    乌篷船朝她的方向,斜侵着就往水里沉,小半个头很快压进水中。

    元晞使劲撑着吃奶的劲,咬牙往中间爬。

    她不会凫水,眼见身陷危险,心脏紧张得咚咚蹦响,一张娇白的小脸憋得通红,死抠木罅的双手沾满了黑污木屑。

    那给事中公子莫不是她的灾星?相看不成,还要克她?

    今日真是撞了黄历!她暗骂着,气喘嘘嘘,心急如焚,视线不由投向一旁的乌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