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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一个雪夜

    北风呼啸,雪粒子狠狠地砸下来,像是能把人的脸都刮出一道道血丝的沙砾。

    本应是纯白的雪,在漫天的乌云、熄灭的灯火和空寂的夜里,居然像是黑色的乌鸦,又呱噪,又不详。

    离邯郸大道不远的土坡上,比这黑夜更黑的,是卧倒的人和马匹,和结了冰的血。

    在风雪声中,雪地里的人却发出了一点声音。

    这是一个很和气,很英俊的年轻人,他的眼眸仿佛吹过江南的春风,温柔而带着笑意。他的衣裳不算厚实,衣料更谈不上贵重,可他即使满身尘土地躺在雪地里,也比寻常人好看一百倍。

    不是因为他英俊过人的相貌,而是因为他的双眼!

    这双眼永远怀着热爱,体谅,和散不尽的温暖。

    这是一双多情的眼睛。

    这一定是一个多情的人。

    但多情的人,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

    此时他很不幸,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破了一个打洞,吸进来的空气让他想吐。他脸色苍白,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他肚腹之间有一个深深的伤口。

    这是一场常见的江湖仇鲨。

    常见到令人厌倦。

    年轻人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他支撑着自己,试图恢复一点力气。此时他身旁原本倒在地上的一个汉子也缓缓醒了过来,摸索着,挣扎翻过了身。

    年轻人的眼睛变得更亮了,仿佛这黑夜里的一点星光,但星光不应这么温暖,星光不应这么璀璨。

    他看着这翻过身的人,高兴极了。因为他发现,这位途中路过、与他并肩作战的汉子也还活着。

    “兄台,你怎么样?”他有些焦急地问。

    这汉子缓缓吐了一口气。他相貌堂堂,年纪却也不大,但或许生活给了他更多的不如意,他看上去已有些中年人的样子。下巴处留着短髭,一身短打,风尘仆仆。

    他回道,“我不妨事,兄弟你呢?这些人是谁?手段为何如此毒辣?”

    年轻人笑着说,“兄台可知‘关外三凶’?”

    关外三凶!

    来往关外的人,谁不知道这伙四处流窜、无恶不作的盗匪呢?据说他们像黄沙一样不起眼,像黄沙一样到处都是,他们拿刀的手像黄沙一样粗糙,他们劫获的金子像黄沙一样多。据说大凶卜霸的武功已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而此刻这一群悍匪已经是一窝尸体。

    二人相视而笑,越笑越大声,仿佛不在意笑声会扯动身上的伤口,那汉子连声说“鲨得好!鲨得好!”

    青年人在笑声中,扯动了肺,轻轻咳嗽起来。他温暖的眼睛不因这苍白的脸色而消退半分光芒,他笑着说,“该死的人已经死去,我李寻欢本也该死,却不幸遇到了兄台,看来是死不成了。”

    这汉子一听到这名字,双眼也是一亮,欣喜地说道,“小李探花?你是小李探花?”

    李寻欢说,“是我。我是。”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姓龙,龙啸云。”汉子说道,“久慕小李飞刀之名,我实在是……”

    话未说完,李寻欢脸色变得更苍白了,他踉跄地站起身,从倒下的一具尸体的喉中,抽出一点流光。

    小李飞刀!

    龙啸云脸色一变。

    李寻欢轻声说,“有人来了。”

    此处离官道不远不近,却是一条土路。然而关外正是人烟稀少处,又是这样的雪夜,出来行走的人更少。此地很穷,少有人用得起马车,李寻欢武功比龙啸云何止高出一线,他自然听出了一辆马车在往这里不急不忙地驶过来,却不清楚是敌是友。

    此刻李寻欢已是强弩之末,他遭关外三凶和仇家设计伏击,来人极多,他连鲨十九人,内力已几乎耗费殆尽。龙啸云路过此地时,为首的大凶卜霸使一双喂毒跨虎篮,正欲偷袭他背后。龙啸云使一杆银枪出手,卜霸迟疑了一下,就是这顷刻之间,一把刀,一把看不见的刀,穿过他的咽喉。他驰名天下的跨虎篮猛地炸开,这篮子竟是精钢编制的!一条条如利箭!这是他的最后一击!是必鲨一击,也是他死去的证明。

    没有人会让自己使用的武器炸成烟花不见的,除非他已经死了。

    这一招无疑很毒辣,也很有效。

    因为它伤到了李寻欢。

    这一招却败了。

    因为应该倒下的人并没有倒下!

    龙啸云撑着银枪站起,他漂泊江湖,却武功不济、家世不显,做人门客时被人呼作一声“龙四”,他心里在这龙四后面加了个“爷”,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万人敬仰,人人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龙四爷”。

    此时他豪情还有几分在,血也尚未凉透,今日既然救下了小李飞刀,若传出江湖去,可能是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刻,龙啸云一边思索,一边挺直了脊背,瞪大双眼去看这黑黢黢的夜色。

    很快很快,一辆朴素的马车出现在视野里,马车行得不快不慢。重要的是,这是一辆没有血腥味的马车,马车前甚至还挂着一盏坠着小布老虎的气死风灯,在这样的雪夜里竟然没有熄灭,微弱的灯光仿佛萤火虫似的,在两个濒死的人眼里飞舞跳跃,实在可爱极了。

    不等他们开口,马车很有眼力地停了下来,车夫穿得像个球,带着一顶厚厚的皮帽子。车上一双有些干巴的手掀开厚重的帘子,一个干干瘦瘦的人跳了下来。

    这人年纪不轻,面色红润,脸色却和别人欠了他一百万两银子一样。他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场面,随即看到柱子一样站着的李寻欢和龙啸云,神情一转,像这一百万两追回来了。他眼睛一眨,嘻嘻一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寻欢也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我不是什么要紧人,不过是一个酒鬼罢了。”

    这过路人哈哈一笑,“好极好极,酒鬼才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没有酒鬼,这天下的快乐要少一半。”

    龙啸云问,“那另一半呢?”

    李寻欢道,“另一半的快乐,自然是酒友!”

    过路人哈哈大笑,“是极是极。只是你这人怎知我就是好这杯中之物?”

    李寻欢的笑意更浓,“一个人,如果喝了千杯酒万杯酒,怎么能分辨不出好酒的味道?阁下这车中的酒,隔着帘子都透着香醇,比烧刀子更烈,比竹叶青更香,若是肯分我一杯,小弟这黄泉路上得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