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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天公未免过于喜怒无常

    其实不然。

    是因为薛谦的祖母近日身子不大熨帖,孝顺的他这几天都留在府中亲自照看。

    与煦和和许靖不同,他的家人并不了解他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做些什么,只知道十分忙碌,整日不着家。祖母有些担心,这么忙的活儿,他好几天不去上工,东家会不会不满。

    薛谦劝慰道:“祖母放心,孙儿已经同东家打过招呼了。东家是个好人,能理解。祖母无需多虑,只管安心养病便是。”

    可是祖母并不太安心,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着八仙桌上堆着的一盒又一盒补品,皱起了眉头,再次忍不住问他究竟是在哪里做事,怎么有这么多钱买这些东西。

    “孙儿不是说了吗,东家是个好人,对孙儿十分器重。这些补品不是孙儿买的,都是东家送的。”

    尽管他语气平稳,解释得耐心,她还是将信将疑,生怕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布满皱纹的苍老的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一对虽然浑浊但并不糊涂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他,仿若要看到他的灵魂里,道:“祖母没病,只是老了。人老都是这样,就算吃再多灵丹妙药也无济于事。你以后不用费心思去弄这些东西。”

    薛谦很无奈,再次解释道:“不是买的,是……”

    祖母摇摇头,打断他:“就算不是你花钱买的,是人家送的,也不会平白无故送此厚礼,背后定是有求于你。你自打出了太学,不想入仕途,祖母可以接受。但祖母实在不知道,你究竟是在为谁做事,做什么事,能够除了工钱以外时常受人恩惠,有的时候甚至不敢往深了想。你长大了,祖母老了,看不透你了。但你谨记着,我薛家的男儿郎万古流芳。你可不能做任何有辱家门,对不住良心的事。你的祖爷爷,爷爷和父亲,可都在上头看着你呢。”

    “您想哪儿去了。”

    一阵晚风骤起,吹得竹叶沙沙作响,薛谦放下药碗,帮她拉好薄衾,劝她早些歇息,温声道:“孙儿做的都是正确的事。”

    只是他认为正确的事,未必是她眼中的正路。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再三强调自己没有取过分文来历不明的不义之财。

    祖母却被这股夜风和竹叶的声响扰得心神不宁,听不进去他的解释,觉得只有他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才能安心,只道是:“我用不上这些,你有时间多陪陪我就好了。祖母现在也没有什么盼头了,只盼能活到看你成家立业的那一天。”

    薛谦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面上有丝丝怅然的情绪一闪而过,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慵懒的表情,笑道:“祖母长命百岁,一定能。”

    他眯起眼笑的时候,眼角和唇角的弧度看上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狡猾,但是散乱的长发和不修边幅的衣衫又令他整体看来显得十分孩子气,冲淡了这种狡猾的意味,将其变成了调皮。

    她心生触动,伸手揉了揉他的乱发,叹了口气,盘算着他什么时候才能把头发好好束起来呢?

    说来也快要加冠了吧。他的生日在十一月,好像今年年底刚刚好满二十岁。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自己能撑到那个时候啊。到时再做主给他相上一门好亲事,她这个做祖母的,也就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无愧此生,可以安心去见夫君和儿子了。

    服侍祖母睡下之后,直到确定她睡着了,薛谦才蹑手蹑脚地熄了蜡烛,端着油灯退了出去。从竹林间穿行而的时候,灯火将他瘦高的身影拖得老长,和着森森竹影的摇曳,在灰暗的石板上显得形同鬼魅。

    但薛谦本人并不会产生这种联想,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之物存在。

    父亲也好,爷爷也好,高祖太祖也罢,他们早就死了,不过是地下的一抔黄土而已,如何看着他,如何拷问他,如何评判他?

    祖母的担忧真是淳朴,淳朴得甚至有些可爱,想到这儿,他不禁笑了笑。

    幽暗的夜色,摇曳的烛火,独行的男子,颀长清瘦的身姿,白到仿若没有血色的面容,散乱的鬓发,狡猾的笑意,若是有人看见这幅画面,一定觉得是见到鬼没错了。

    待到他重回格物司,是五日之后的事了,没想到进门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薛公子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他不解地问。

    “就是上次放飞的木鸢,丢了一个。我们都找了半个月了,怎么找也没找到。”迎上来的杂役说着,一脸愧疚。

    薛谦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安慰他道:“找不到就不找了,回头教赵玄重新做一个便是,不必过于介怀。再说这雨总不能一直靠人工催化,管大人就是富可敌国也经不起这般庞大的开销啊。依我看,也差不多快要到能正常下雨的时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