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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金殿仙宫藏旧恨

    梁正侠快马加鞭跑了三天,那天上午到了京城,从西直门进去,却见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走了一顿饭的功夫,他却发现街上的酒肆茶舍、客栈钱庄,没有一家开门的,而且但凡大户人家,门口都停着马车、货车,家丁不停往货车上放着东西,好似要出远门一般。

    梁正侠暗自纳罕,便下马询问路人,得知京城中传言瓦剌军灭了亲征大军,不日将南下攻打北京城。正统年间,由于朝政由奸贼王振把持,是以京城军备懈怠,瓦剌军多次侵扰北京城郊,是以北京百姓本就对瓦剌人甚是害怕,当下又听说瓦剌军以一当十,大破明军二十万精锐,更是人心惶惶,是以城中富户纷纷准备南逃。

    梁正侠纵马来到家中,换了官服,急忙到得宫内。见了当值的总管太监,说明自己持了皇帝血书要面见皇太后,那太监通禀后,却对梁正侠道皇太后已经歇息,不便见他,要他留下血书便回。梁正侠甚是恼怒,暗道自己疾奔三日待会皇帝血书,却连皇太后一面都见不得,但他念及血书已经送到,朝廷不日定发兵去救朱祁镇,也不做他想。

    梁正侠从宫中出来,已是深夜,进夜的京城一片肃杀,他骑在马上,暗想自己虽然有辱师命没将皇帝安全护送回京,办砸了师父交给自己的第一件事,但想来这皇帝虽留在漠北,但有那王伯颜照看,定无性命之虞,自己多想无益,不如办好师父交给自己的另两件事,才是将功折罪之法,想着伸手摸了摸放在怀中的那本《剑经》,一摸之下,却又想起师父生死未卜之事,心中感慨万千,不禁长叹一声。

    梁正侠在城中转弯抹角回到家里,将马在院中拴好,正想推门入房,却见房门似有人推动过似的,他身为锦衣卫,本就对这些事甚是敏感,暗想定是有贼人见自己两月不归,今日夜里进去偷盗,当下一手按住腰中软剑,一手推开门。

    门“吱”的一声打开,忽然房内一阵劲风向梁正侠袭来,梁正侠一惊之下赶紧退了两步,只见三枚短镖从门内飞来,梁正侠侧身躲过,暗忖若不是自己加了小心,大咧咧进去,早就中镖。

    梁正侠抽出腰中短剑,大喝一声,道:“何人胆敢暗算朝廷命官,不想活了?”

    夜里四下寂静,梁正侠的声音甚大,便如惊雷破空一般,却又隐入一片夜色当中,只引得几只犬吠。

    梁正侠凝神静气,只听房内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停,但他恐是计谋不敢上前。暗想反正师父让我辞官去武当山送经,我也不必进门了,连夜出京算了,计定心下,便去牵马,不想手一碰马身,那门里竟又飞出三镖,直打过来,梁正侠挥剑一一格下。一见那镖,吃惊不小,竟是锦衣卫多用的白穗短镖。当下对屋内道:“不知我姓梁得罪了哪位长官,让各位前来杀我,还请示下。”

    这时屋内却似有似无的传来一声冷笑,接着一人压着嗓子道:“你倒也不必知道了,割下自己的项上人头,免的我们动手。”

    梁正侠暗道这声音从未在锦衣卫里听过,当下道:“既然如此,到得麻烦各位了。”说着便向墙外跃去。

    梁正侠还未跃过墙头,边听身后一阵脚步声紧凑,同时脑后生风,他赶紧低头,又是几枚短镖飞过。梁正侠站在墙头,回身看去,竟是五个黑衣人,脸带黑纱,手持绣春刀,都只一对招子露在外面。梁正侠暗道真是锦衣卫的人,只是不知这些人为何要杀自己,难道是为了皇上之事。当下也不细想,转身又跃下墙去。

    梁正侠到得墙外,刚想离开,却见胡同两边都已站定了几个黑衣人,他暗自心惊,这十几个锦衣卫若一拥而上,自己绝无活路,只得抢占先机,赶紧向一侧奔去,使一招“斜飞穿柳”,剑尖乱颤,直刺向那几个黑衣人,那几人见梁正侠来势迅猛,不敢硬接,都闪身避开。

    梁正侠从本想从几人中间穿过,不想这几人避开之后,却挥刀砍他后心,他不敢托大,只得回身格挡,这一挡却觉这几人武功只是一般。便又多了几分胆气,用起看家剑法“金燕十三式”,和几人周旋,斗了几招之后剩下十来个黑衣人也向他奔来,只是方才那几人已经将梁正侠团团围住,这十几人便只能从旁边掠阵,不能上前。

    梁正侠和这几人斗了几招,发现这几人用的不过是锦衣卫常练的八卦刀法,自己想要脱身并非难事,但他很想知道为何自己的同僚对自己痛下杀手,便想抓一人来问问。只是若想将这将近二十人一一打败,以自己的武功也甚是困难。

    梁正侠用一招“群燕护巢”,护住周身,且战且退,退到大街上,这时夜色浓重,他剑舞的越来越快,那几个与他交手之人,八卦刀八招已用了一遍,其实这八卦刀派系众多,江湖上多个门派都有此刀法,虽然招式技法各不相同,但即以八卦命名,皆是取其变化奇多,招数绵绵不绝之意,至少八八六十四招,只是锦衣卫终究是个官府衙门,入得此门的纵有武林高手,也不过是凤毛麟角,多数只是些身体强健之辈罢了,是以平时操练时只练八招,当下八招一过,便又从第一招用起,梁正侠乃是锦衣卫千户,自然也十分精通这套刀法,知道这第一招乃是“夜战八方”,专是斜砍敌人背脊、面门,这些黑衣人一抬手,梁正侠便矮身躲过,手中软剑不停,连砍四个黑衣人小腿,这四人吃痛,登时跪在地上,梁正侠一脚踩在一人头顶,跃过包围,紧跑两步窜入一个胡同当中,隐进夜色,众黑衣人赶紧去追。

    京城的胡同四通八达,梁正侠轻功又佳,不一炷香的功夫便甩开了黑衣人,转向回去,隐匿在众黑衣人身后跟着,这些黑衣人只得分头去搜寻,梁正侠见众人分开,心中大喜。紧跟一个黑衣人进了胡同,见那人毫无察觉,一个箭步跃上一手捂那人嘴巴不让他叫喊,一手扼住他的咽喉。那人突经变故,虽说不出话,但嘴中“呜呜”声不停。

    梁正侠一拳击在那人腰眼上,再踢一脚将他踢倒在墙边,那人刚想叫喊,梁正侠手中软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梁正侠伸手取下他脸上黑纱,见这人自己从未见过,问道:“你是锦衣卫?”

    那人吓得不轻,不住发抖,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梁正侠道:“锦衣卫里怎么还有你这种软蛋,我一剑杀了你,免得以后堕了锦衣卫的名声。”说着手上多用了两分劲,剑刃划破了那人的脖子。

    那人吃痛,刚想叫喊又怕梁正侠一剑结果了他,只好不停挥手。

    梁正侠见他害怕,狠狠得横了他一眼,便道:“不杀你也行,告诉我谁让你来杀我的。”

    那人吓得体似筛糠,牙齿不断打颤,好不容易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道:“兵部…于…大人。”

    梁正侠一脚踹在那人脸上道:“胡说八道,于大人和我无冤无仇,为何杀我。再者说锦衣卫何事听从兵部的命令。”

    那人赶紧跪下大磕其头,梁正侠见他不想说谎,刚想再细问,却听背后有口哨声响,短长不一,乃是锦衣卫联络之用,梁正侠不敢托大,翻过墙头,连转了三四个胡同才从一个墙角坐下休息。

    梁正侠甚是疑惑,自己乃是一个锦衣卫千户,那于谦是兵部侍郎,两人平素也无冤仇,何以痛下杀手,再说了这锦衣卫向来只听皇上的吩咐,就算皇上此刻不在宫中,也不能去听兵部侍郎的命令。他又将今日之事在脑中回想一遍,思忖难道是今日送血书之事,皇太后知道我没保护好皇上,要治我死罪?那也不该,如若是如此,便在宫内将自己扣下,按上罪名杀了便完,又何必多此一举。梁正侠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这些人若真是于谦派来的,此刻寻不着自己必定回去复命,自己不如上于谦府上查探一番,说不定就都明白了。心下定计,便往于府而去。

    梁正侠原来未做千户时,多次奉命去朝中大官的府邸中探查官员有无违逆的言行,也曾去过几次于谦的府邸,便向城东奔去。梁正侠到得于府,一个翻身上墙,他知那于谦甚是清廉,府邸也只如一般富户无异,是以虽已到了后半夜,还是十分小心,落下墙头去,脚尖着地,不出丝毫声音,抬头见于谦的书房还亮着灯火,赶紧矮身轻步过去,躲在墙边窗下。梁正侠屏息宁神,只听房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低沉的人道:“于大人,那人武功甚高,锦衣卫新来的这帮小子杀不了他。”梁正侠一听,正是方才在他家中与他搭话之人。

    这时房中又一人道:“倒是为难你们了。”这人声音甚是洪亮,梁正侠知说话的人正是于谦。

    房中黑衣人又道:“小人办事不力,还请于大人责罚。”于谦却道:“无碍。”那黑人便道:“既然如此,小人便不打扰于大人,就此告退。”梁正侠一听快步隐入房间拐角处,见那人只身推门而出,向四周看了两眼,便快步出了于府。

    那人走后,梁正侠在墙角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见书房里灯火不灭,里面十分寂静,便又摸到门口,推门而入,见那于谦身着青布长衫,甚是瘦削,立于案前,一手持灯,一手执笔,忽听有人推门而入,抬起头来时梁正侠已将软剑架于他颈上,于谦却毫不惊慌,只将手中油灯安放于桌案之上,将笔放在一尊石制笔山上,道:“你是何人。”

    梁正侠与他目光一交,见这人瘦骨嶙峋,眼窝与脸颊都深陷进去,几绺胡子直愣愣的深处下巴,直到衣领处。若不是这人目光如电,浑身上下散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只道这人是个不得志的老秀才罢了。梁正侠见他如此泰然,便不敢以剑架于他颈上,将剑收进腰带,道:“于大人,咱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以派人杀我。”

    于谦依旧负手而立,眼睛直瞪着梁正侠,道:“若不杀你,则京师难保。”

    梁正侠本就对朱祁镇被俘一事甚是愧疚,虽然此事罪魁乃是那喜宁太监,但自己承皇恩受师命,却仍然没保皇帝回京,终是有推脱不掉的责任。方才被于谦一瞪,更是觉得自己有错该杀。只是又听于谦说自己不死,京师难保之话,却如坠云雾之中,浑然不解。只得问道:“小人没保护好皇上,确实罪责难免,只是小人从未有危害京师之意。”

    于谦“哼”了一声道:“你带回来的血书便是危害京师之物。”

    梁正侠更是不解,暗道这于谦莫不是把我当了瓦剌军的奸细,带着回来的乃是假血书,当下道:“于大人,那血书当真是皇上亲笔。”

    于谦道:“若是假还便罢了。”

    梁正侠听于谦话里有话,血气上涌,怒道:“于大人到底是何意,还请示下。若小人当真害了京城,当下便拔剑自刎。”说着将手中软剑一横,架在颈上。

    于谦道:“亲征大军覆没,皇上下落不明。京城空虚,瓦剌军不日南下,百姓人心惶惶,大臣皆言南迁之事,我等劝郕王登基为帝,以稳军民之心,方可与瓦剌军一战。”

    梁正侠急道:“皇上旨意并非如此。”

    于谦道:“正因如此,我才下令杀你。”

    梁正侠道:“你想杀人灭口,以成郕王登基之事,你这是谋逆。”

    于谦昂然道:“在下死亦不惧,何惧谋逆之罪。只苦了这天下百姓。”

    梁正侠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没你于谦,这大明天下便要亡了?”

    于谦道:“于某死后,自有他人保这大明天下。但如阁下将皇帝陷于敌手之事公诸于世,咱们大明守军自然投鼠忌器,百战不利,瓦剌军南下,天下百姓自当受苦。”

    梁正侠知他说的有理,但他受了朱祁镇所托,若真依了于谦之言,瞒下皇帝陷于敌手之事,血书之上的圣旨便也成了空话,一旦郕王登基,自己岂不成了不忠不义之人。当下道:“皇上向来宅心仁厚,只是听信了王振狗贼之言才酿今日之祸,务请于大人三思。”

    于谦凛然道:“常言民贵君轻,怎可为了皇帝害了天下百姓。于某心意已决,若阁下杀我可将皇上被俘之事隐瞒,于某领死。”

    梁正侠暗道,于谦大义凛然、所言非虚,自己怎能为了私德而坏了天下事,当下道:“方才小人多有得罪,还请于大人见谅。只是小人还有要事在身,此刻不能自裁。但皇上之事小人必定守口如瓶,只是有一事望于大人务必答应小人。”

    于谦道:“请讲。”

    梁正侠道:“待战事一了,还望于大人能将皇上救回。”

    于谦道:“阁下手中之剑可否借于某一用。”

    梁正侠将软剑双手递上,于谦右收接过软剑,伸出左手小指,剑锋一划,精讲小指割下,梁正侠一见赶紧抢过软剑,撕下衣襟给于谦包扎,道:“于大人。”

    于谦毫不变色道:“此刻瓦剌军在侧,于某身居要职不能以死谢罪。只以此指所代,待战事一了,于某若不能将皇上救回,必以死谢罪。”

    梁正侠道:“有于大人此言,小人便放心了,那小人就此告辞,于大人保重。”

    于谦默然不语,拱手一拜。自土木堡明军溃败,皇帝下落不明之后,朝内大臣南迁论、议和论不绝于耳,他以南宋之事力劝大臣们,此时只得与瓦剌军一战,否则大明江山则危矣,又向皇太后进言,劝其立郕王为帝,以稳民心。然而郕王生性孱弱,又不愿为帝,于谦声泪俱下,以死相谏,才劝得郕王愿意。这几日他当真是为了此事殚精竭虑,却不想梁正侠今日又带了皇帝血书归来,亏得是太后以国事为重,并未将此事宣扬,只传他进宫商议,他对太后言道,朝臣若知血书之事,必投鼠忌器,再言南迁议和之事,是以断不可把血书布于天下。太后心疼亲生儿子,知道皇帝被俘后,泪如雨下,对于谦道,若不尊皇帝旨意,立郕王为君,皇帝成了废帝,岂不是如南宋徽钦二帝一般在异国受辱而亡。于谦又言道若不立新君,皇上在敌营中传出的圣旨臣等还得遵从,瓦剌军必然千方百计的让皇上发些不利我朝的圣旨,如皇上不肯,定受大辱酷刑。不如另立新君,遥尊皇上为太上皇,这样皇上在敌营虽无法下圣旨,但地位尊崇,瓦剌人为留后路,必定善待皇上,到时战事一了,再用金帛将皇上请回便可。太后闻言恐怕皇帝再敌营受苦,是以命人将血书焚烧,对皇帝被俘之事秘而不宣。于谦有怕梁正侠将此事泄露,是以又派锦衣卫暗杀梁正侠。他知道梁正侠千里送信,乃是忠臣,而且他本性不喜杀戮,下令后便觉愧疚难当,但为了大明江山却不得不为之,是以在心中发誓,待战事一了,自己若还侥幸不死,定自戕于梁正侠墓前,以谢冤杀忠臣之罪。此刻得知梁正侠不但未死,而且大义凛然,答应自己不泄露此事,当真是喜不自胜,想出言感谢。但转念一想,这人以大事为重,甘当不忠之人,为得是天下百姓,并非为我于谦,我又何德何能代天下百姓谢他。是以只微一拱手,心中却已是感激涕零。

    梁正侠深鞠一躬还礼,转身推开房门,却见门外立一男孩,十岁有余,身着白色棉袍,赤脚散发,面容清瘦,似是身染重病一般,脸上惨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狠狠的瞪着梁正侠,只是两撇淡眉,一片薄唇,让他虽是怒目而视,却毫无威势,只让觉得甚是可怜罢了。

    于谦见梁正侠停在门外,走了两步出来,见到那孩子,道:“诤儿,你怎么还没睡。”又见他赤脚立于地上,赶紧将他抱起,一手在那孩子脚上不断揉着。

    那孩子轻声道:“我听见爹的书房里闹哄哄的,便睡不着了。”

    于谦一声长叹,将那孩子抱进书房,放在椅子上,对那孩子道:“等爹把客人送走,再抱你回房睡觉。”那孩子却一手抓住于谦的衣襟,紧咬下唇,显是听见于谦方才与梁正侠争吵之声,害怕梁正侠对自己的父亲不利。于谦也不多言安慰,只是轻抚那孩子的额头,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梁正侠见那孩子对自己怒目而视,显然是怪自己对于谦无礼,心下有疚,对于谦道:“于大人,这孩子好像身体不好。”

    于谦道:“这孩子是于某次子,单名一个诤字,生育此子时,我和内人都以年过四旬,是以这孩子生下来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梁正侠道:“难道无医治之法?”

    于谦摇了摇头。

    梁正侠道:“小人正要去湖北武当山一行,听说武当山张真人有通天彻地之能,若于大人信得过小人,便将公子交于小人,同往武当山一行,说不定可有法治愈公子之疾。”

    于谦叹道:“皇上想见张真人一面尚且不能,小儿如何有此机缘。”

    梁正侠道:“小人看公子面无血色,性命恍若风中细烛,倒不如往武当山一行,见不见得到张真人自是看这孩子的造化了。难道是于大人信不过小人。”

    于谦正色道:“于某绝无此意,既然阁下有此盛情,于某就将小儿托付于阁下。今夜阁下便在弊府休息,明日一早于某送阁下出城。”

    梁正侠道:“谢过于大人。”

    次日一早,于谦和其夫人将梁正侠和于诤送至正阳门。一路上于夫人一直牵着于诤的手哭泣,反倒是那于诤不停的安慰自己的母亲,到得正阳门外。梁正侠对于谦夫妇道:“于大人,就此别过,保重。”

    于谦道:“保重。”接着转头对于诤道:“诤儿,出门在外,一切都听这位梁大哥的话。记住没有。”

    于诤点了点头道:“记住了。”

    于谦在他头上摸了两下,道:“乖孩子。”今日于诤梳洗干净,全不似昨夜那般邋遢,眉清目秀,衣衫齐整,一副小公子模样。

    接着于诤和母亲作别,于夫人早就泣不成声。梁正侠一把抱过于诤,将他放在马上,自己翻身上马,向于谦夫妇一拱手,便纵马出了正阳门。

    梁正侠知于诤身体不好,不敢快马加鞭,半月光景方才到了济南府。梁正侠见已是黄昏时候,却不敢多赶路,怕到了城外没有店家,找了个客栈进去,要了三两个小菜几个馒头一壶烧酒,便找了个角落坐下。不一会小二将酒菜上齐,梁正侠将烧酒满杯,然后对着于诤晃了晃酒壶,笑道:“于老弟,来一杯。”

    于诤摆手笑道:“不要。”这半月来两人同马而行,梁正侠又念于诤身体不好,连睡觉时都是在房内再加一个床铺,梁正侠不时给于诤讲些江湖侠客之事,于诤自小只读些经史子集,又因身体不好,很少出门,举止虽然儒雅,但内心却与其他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无异,甚爱刀光剑影,将军侠客之事。是以于诤很快对这位梁大哥十分信任,加之梁正侠对于诤确实十分照顾,是以两人的关系日渐融洽。

    梁正侠见他不喝,也不多说,便自斟自饮起来。

    梁正侠和于诤吃到一半,从门口进来两人,一人是个中年男子,身着白色锦袍,面如冠玉,身形甚是潇洒。后面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面容与中间男子甚是相似,只是更添几分秀气,穿一身紫色锦袍,两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细细长长包袱,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招呼小二要了酒菜。

    梁正侠对于诤道:“看见那俩个人了吗,他们手中的包袱定是兵刃,你猜猜是什么。”

    于诤看了一会道:“细细长长的,一定是剑。”

    梁正侠道:“若是剑便不必藏起来了,定是其他兵刃,我看是短枪。”

    于诤哼了一声道:“为何剑就不用藏了。”

    梁正侠笑道:“官府又不禁止持剑。”

    于诤笑笑并不说话,两人继续低头吃饭,这是却听门外一阵嘈杂之声,从门外进来两个彪形大汉,头里一个拿着板斧,后一个手持双锤,其中拿板斧之人一进门便大声呼喝道:“小二赶紧给老子上二十斤牛肉,十坛好酒,莫让老子等急了,把你这鸟店砸了。”小二见了这四个大汉手持凶器已经十分害怕,听了那人大吼,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到后厨。

    于诤见这两人人手持兵器,对梁正侠道:“这二人为何带着这等兵刃。”

    梁正侠轻声道:“少说话,吃饭。”

    于诤少不更事,哪知梁正侠是看这二人来者不善,怕议论几人惹了祸端,还道是梁正侠骗他,笑道:“你骗我,这两位位大哥的兵器这么惹眼,官府怎么不抓他们。”

    这两句话那几人听的清楚,其中持斧头一人喝道:“哪个想抓老子?”

    梁正侠道:“小孩子说话,大哥切莫当真。”

    那人站起来走到梁正侠跟前,一拳打在桌子上,那木桌顿时四分五裂,酒菜洒了一地,道:“老子就是要当真怎么样。”

    于诤不知那大汉为何如此恼怒,只道:“这位大哥,酒桌惹到你了吗?”

    那人怒道:“还敢消遣老子。”一拳向于诤打去,梁正侠赶紧抬脚将这大汉的拳头踢向天去。那大汉退了一步,道:“哪来的臭小子,倒是有两下子。”说着有一拳打向梁正侠胸口,梁正侠不敢硬接,闪身避过,不想那大汉虽猛却不失灵活,招为使完,化拳为掌,横劈而来,梁正侠想起宋一清教他的招数,变剑法为掌法,一招“投鞭断流”向那人手肘劈去,那人手肘一弯,掌势断了,另一只手却又挥拳直攻,他这一拳一掌之间,力道甚猛,引的呼啸之声不断。梁正侠矮身躲过此拳,却觉头顶劲风过时便如猛虎扑剪之力,怕那大汉还有后招,不敢怠慢,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抽出腰中软剑。那人见梁正侠拿了武器,喝道:“小子,拿把绣花针也敢和老子逞能,看老子空手治你。”

    梁正侠见这人如此霸道,也是怒火中烧,道:“你这狗贼便来送死。”

    那大汉一听果然又挥拳而来,这次却是双拳并至,呼啸声更胜。梁正侠手中有了兵刃,不似刚才那般只能躲避,忙用一招“险峰回溯”,侧身躲过两拳,剑尖却直指那人右手神门穴,那大汉左臂下沉,手肘向后一挥,梁正侠一惊,暗道就算此剑刺到他的神门穴,自己胸口也得受他一肘,赶紧后退,那大汉一肘挥空,接着转身,拳头便如雨点般砸来,梁正侠便使一招归墟剑法中的“水滴穿石”,用剑尖点他拳头,那大汉拳法虽快虽猛,终不及剑尖一般灵巧,拳挥到处早有梁正侠的剑尖等在那里,不一会双拳都已是鲜血淋漓,若是梁正侠有些内力,早就将那大汉的拳头割下。那大汉甚是勇猛,双拳流血浑然不知,越战越猛,梁正侠沉心静气,边战边退,不一会便退到墙边。

    那大汉见快拳治不了梁正侠,又改重拳,此次双拳却从上下分至,一拳击他小腹,一拳打他面门,梁正侠退无可退,只得向一侧转身避过,那大汉双拳打在墙上,那墙登时破了两个大洞,梁正侠暗惊,若此拳打在自己身上,哪还能活命。

    这时那使锤之人见这大汉手无兵刃,吃了大亏,赶紧将斧子向这大汉扔来,那大汉接过斧子大喝一声,猛向梁正侠面门劈来,梁正侠闪身躲过,不想那斧子甚大,斧刃竟还是将梁正侠衣服划破,梁正侠一惊之下,连退三步,哪想脚跟还未站稳,又是一斧猛劈而至,他躲避不及只能就势向后倒下,向旁边一滚躲过此斧,那斧批在地板上,顿时无数木屑飞起。

    那大汉见梁正侠倒地,心中大喜,又是一斧向梁正侠头上扫至,这一斧他使力甚大,劲风带着刚才飘落的木屑,合着他拳头上的鲜血全都洒在梁正侠的脸上。只是斧头却没落在梁正侠头上。

    梁正侠惊魂未定,赶紧站起来,只见那紫袍少年用手中细长包袱架在那大汉斧柄之上,没让那大汉这一斧落下。那少年这一招将大汉一招挡住,另一只手却扔拿着酒杯,面无异色。只道:“这黄河二猛倒也不过如此。”

    原来这两大汉原来江湖人称黄河二猛,专在黄河两岸打劫过往商客,用巨斧的乃是断江虎冯达,用锤的乃是猛锤陈庆。

    那冯达见自己一斧竟被这黄口小儿挡住,心中暗惊,却不肯就此服软,大喝一声,一脚猛得踢向那紫袍少年,那少年抬脚一挡,冯达这一脚之力竟然烟消云散,冯达暗道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内力却已经和我相若,一瞥之下看见那少年对面还做着一个中年男子,心想这人功夫更加厉害,当下收斧对那中年男子道:“还请教阁下的万。”

    那中年男子混作不知,只见那少年将那包袱打开一个口,露出两根赤金色的棍子,冯达和陈庆一看竟都惊得合不拢嘴,赶紧拿了兵刃便跑,两人刚跑到门口,却见从那中年男子手中飞出一个酒杯,直打陈庆曲池穴,陈庆双腿一弯,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中年男子道:“打烂了人家的店,就想走吗?”

    冯达一听赶紧从怀中掏出两锭金子,放在桌上,慌忙来着陈庆便走。

    于诤方才见梁正侠和冯达以性命相搏,知是因为自己失言,虽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十分愧疚,想上前阻止两人,却又不敢,这会见到两个大汉夺路而逃,赶紧跑到梁正侠身边,哽咽道:“梁大哥,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