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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丹心舒国难(2)

    程烟萝回头对王伯颜道:“这个大哥哥在这睡觉。”

    王伯颜一看卫扶风在那扶着臂膀,脸色惨白,知道他有伤,拱个手道:“这位小兄弟怎么了。”

    卫扶风摇摇手道:“没什么大事,小弟在这休息一会便好了。”

    王伯颜对汉人文化本就倾慕,喜欢结交汉人,更是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甚是向往,便道:“这位兄弟若是不嫌弃寒舍太过狭小,不如进来休息一会。”

    卫扶风刚想拒绝,只见程烟萝走上前来拉起他的手道:“走吧。”

    卫扶风只觉手被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抓着,再看程烟萝粉腮樱唇,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可爱非常,这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悠悠站起身来跟着王伯颜和程烟萝进得房去。王伯颜将他引到客厅坐下,对程烟萝道:“阿萝,你去酒楼沽些好酒,再买两斤熟牛肉和小菜回来。”说着从袖中拿出几两银子递给程烟萝。

    程烟萝孩子心性,喜欢出去玩耍,是以接过银子就出门而去。王伯颜倒了杯茶递给卫扶风道:“不知贤弟怎得躺在门外休息。”

    卫扶风起身结果茶杯便道:“昨夜小弟和几位义士夜闯瓦剌营,想去刺杀那太师也先。”其实昨夜他们三人是去找那两个恶汉报仇,但他和王伯颜萍水相逢,哪能实情相告,是以只说去瓦剌军营行刺。

    王伯颜一听心里暗惊,心想这些天来满京城里尽是些带兵刃的武士侠客,不知有多少想去刺杀自己的兄长也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便道:“贤弟竟有如此本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不知有没有成事。”

    卫扶风惨然一笑,道:“说来惭愧,这瓦剌营里有两个武功极高之人,小弟几人去到瓦剌营里,连也先都没见到,反而被那两人打伤了。”

    王伯颜听闻兄长没事,心下稍宽,嘴里嘀咕了一句“韩杨两位大师也来了。”

    卫扶风急道:“你说什么。”

    王伯颜道:“没什么没什么,贤弟何以如此激动。”

    卫扶风道:“大哥难道认识这二人?”

    王伯颜暗道失言,脸色甚是尴尬,道:“识得倒不识得,只是听说过。”

    卫扶风道:“还请大哥给小弟讲讲。”

    王伯颜道:“这两人一个姓韩,一个姓杨,叫什么倒是没人知道,只是两人武功甚高,平日里居于漠北不儿罕山,不常出山,当年瓦剌内部多有纷争,他两人曾经下山一次,遇到兵士欺负平民之事便出手相助,是以居于漠北和边塞的百姓,不管是瓦剌人还是汉人都叫尊称他们一声大师。”

    卫扶风一听,暗道这人真是胡说八道,那两个恶汉出手狠辣,杀了他父母,到了这人嘴里却成了行侠仗义的好汉了。当下道:“我看保护百姓之事,不过是大哥道听途说罢了,若是真的,这二人怎么会助纣为虐,跟着瓦剌人来侵扰我们大明江山,杀我大明百姓。”

    王伯颜虽是十分崇敬汉人文化,但毕竟他还是瓦剌人,一听卫扶风这样说,心里自然不快,脸色一沉,道:“贤弟这么说就不对了,这两位大师前来保护也先,我想也是怕若是也先一死,瓦剌族内又起战端,于百姓不利,乃是大义。”

    卫扶风一听怒上心头,心想我父母惨死这两个恶贼之手,倒还是大义所至了,登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但嘴里却说不出什么,毕竟这王伯颜说的不错,他父母和那两个恶贼各为其主,保自己家国,要说那两个恶贼杀大明百姓,那也是自己想当然,不能作数,当下只能喝道:“你到底是何人,怎得替瓦剌人说话。”

    王伯颜暗道不好,现下两军交战,自己又身在京城,若是让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必定性命不保,忙道:“贤弟别着急,愚兄说错话了,在这给你道个不是。”说着起身给卫扶风深作了一揖。

    卫扶风听他这么说话,却有些怀疑,这人居于京城,怎么知道漠北之事,当下问道:“不知大哥对这瓦剌之事缘何如此了解。”

    王伯颜看卫扶风脸色有变,知道卫扶风已经怀疑自己,并不慌忙,道:“愚兄我和小妹原来是住在宣府附近,听说瓦剌人要来攻城,便带了小妹来京城避难,后来闻听瓦剌人又想进攻京城,本想再向南走,但是北京封城,是以只得在这寻了一处宅子暂住。”原来这王伯颜的相貌在瓦剌人中虽然算得清秀,但他毕竟大耳阔口,浓眉大眼,身材又甚是魁梧,若说自己是京城人士,必定引得别人怀疑,是以这套说辞他早就烂熟于胸。

    其实王伯颜这番说辞倒是有不少漏洞,单说居于大明与瓦剌边境之人,尽是些贫苦之人,若有战争之时,只能躲进山里,不然就算到了京城也只能行乞或是干些体力活为生,哪能和王伯颜一样置办大宅子,上酒楼沽酒买肉。但是卫扶风自小从锦衣玉食,对平民百姓怎么营生,怎么花钱都不甚了解,他倒以为只要是出门在外就得和他一家似的骑着高头大马,住着天字一号房,吃山珍海味,是以也不怀疑,只道:“要怪都怪这些瓦剌人,好端端的侵我大明江山。”

    王伯颜也不敢反驳,但也说不出附和之言,只能支支吾吾的道:“是啊,是啊。”

    卫扶风本想再说两句,陈说瓦剌人的罪行,忽听门外有人冷笑一声,道:“倒是难为王大哥了。”

    两人向门外看去,只见程烟萝右手里提着两个酒壶,左手拿着几个包裹,迈着小步走进门来,后面却还跟着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一手握着绣春刀,正是梁正侠。原来梁正侠和吴轩琪一早起来见卫扶风不在房间里,两人一合计,别是昨夜没报得大仇,这少年公子出去寻了短见,两人赶紧出门寻找,吴轩琪找城北,梁正侠找城南。到了中午,梁正侠跑了大半个城南,都没找到卫扶风的踪迹,便想先去吃点东西再找,不想却正好看见程烟萝在酒楼沽酒,说巧也不是巧,这时候京城遭围,城南就那么两三家酒楼敞开门营业,他便上前去打了个招呼,一问之下竟然听得王伯颜也在京城,梁正侠心想这王伯颜是瓦剌要员,两军交战之时他来京城做什么,别是来刺探军情,到时候和也先里应外合攻下北京城。他心想此事事关重大,自己还得去亲自问问这人有何企图,便让程烟萝带他回去见王伯颜。一路上又听程烟萝说起卫扶风之事,他便问了几句,一听之下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卫扶风阴差阳错之间竟然还在王伯颜家里做客。梁正侠走到门口之时正好听到卫扶风说瓦剌人的不是,又听到王伯颜这个瓦剌奸细支支吾吾的说了两声“是啊”,是以出言调笑。

    王伯颜赶忙走上前来,携了梁正侠的手,道:“梁老弟怎么来了。”

    梁正侠道:“这句话我还得问问王大哥啊。”

    王伯颜听他话中有话,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能楞在那,倒是卫扶风站起身来,道:“梁大哥,你怎么来了。”

    梁正侠叹道:“昨夜没报得了仇,咱们再从长计议就是。你这小子,怎么能不辞而别。我虽然武功及不上你,但论资排辈毕竟你还得叫我声师兄,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师傅师公。”

    卫扶风心中有愧,也不该说什么,便低着头站在那。

    王伯颜见场面尴尬,便道:“原来两位贤弟是师兄弟,今日咱们能结识当真是十分有缘,来、来都别站着了,先坐吧。”说着又从程烟萝手里接过来酒肉,对程烟萝道:“阿萝,你去后面拿碗筷,我和你两位大哥喝两杯。”程烟萝答应一声,便蹦跳着向后院而去。

    王伯颜回过头来见梁卫二人还站在那,便道:“两位贤弟赶紧坐下。”

    卫扶风也想化解尴尬,便向梁正侠问道:“梁师兄,怎么识得…这位大哥的。”他想叫王伯颜的姓,但是一想他来这人家里还没问过他姓名。

    梁正侠冷笑一声,道:“这可是瓦剌太师也先的弟弟,我怎么能不认识。”

    卫扶风闻言大惊,随即怒上心头,喝道:“怪不得你替那两个恶贼说好话,原来你是瓦剌人。”

    王伯颜忙道:“两位贤弟,千万别误会,我来京城绝无恶意。”

    梁正侠哼了一声,拔出手中绣春刀,架在王伯颜项上,道:“你无恶意,你瓦剌大军压境,若不是于大人,说定你们已经攻下这北京城了。”

    王伯颜暗叫不好,现在两军交战,自己落在这梁正侠手里,定然被用来要挟兄长退兵,但是也先这人心若金石,就算是自己落入敌手,也绝不会退兵,那自己哪还有活路,当下长叹一声,道:“你这样说也对,毕竟我也是瓦剌人,你要杀要剐我没什么怨言,但是还请你们能照顾好阿萝。”

    梁正侠道:“我不杀你,我要用你把皇上换回来。”

    王伯颜惨笑一声,道:“我兄长定不会用朱大哥来换我。”

    梁正侠看了一眼卫扶风,道:“那就用你去换也先身边的两个侍卫。”

    王伯颜心想若是朱祁镇,我兄长还能说了算,但是韩杨两位大师乃是世外高人,来护卫我兄长也不过是怕他死了之后,瓦剌内部纷争害了平民百姓,怎么可能为了我一个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梁正侠知道王伯颜没什么功夫,便将刀收了起来,只用脚尖踢了曲池穴,让他不能逃走。这时却听门口一阵碗碟破碎之声,原来程烟萝从后院拿回碗筷,却正好看见梁正侠将刀从王伯颜项上拿下来,又踢了一下王伯颜腿一下,登时吓得将手中的碗碟掉在地上。而后跑到几人身边,一下抓住梁正侠的衣服不停的捶打,哭的更是梨花带雨,让人动容。

    但梁正侠本来就对这个女孩没什么好感,盖因当时若不是为了救她,自己和朱祁镇绕漠北而行,可以回到京城也未可知。是以也不理她,便对卫扶风道:“抱着这女孩,咱们去找于大人。”

    卫扶风本对这女孩甚是喜爱,本想好言两句,但转念一想,这孩子和王伯颜这么亲近,说不定也是个瓦剌人,而自己的父母是瓦剌人所杀,想到这心中一股厌恶之感升上心头,一手抓住程烟萝的腰带,将她横在自己肩头,程烟萝不停的拍打他的肩膀,他忍住剧痛,咬紧牙关跟着梁正侠向门外走去。

    梁正侠押着王伯颜,卫扶风扛着程烟萝出门寻了两匹马,向于谦镇守的德胜门奔去,德胜门是北京城的北门,一行人从城南而去,到了德胜门下时日头已经偏西。梁正侠让城门下的士兵通报一声,过了一盏茶功夫,于谦从城门上走了下来,这两日于谦先是用诱敌之计大败瓦剌军在德胜门前,而后又夜袭瓦剌军营,杀得瓦剌人鸡犬不宁,丝毫没了两三个月前和梁正侠在于府见面时的忧愁之色,反而有些春风得意之色,于谦一见梁正侠便快走几步走上前来,拱手笑道:“梁老弟,别来无恙。”

    梁正侠道:“看于大人的面色,似是胜券在握了。”

    于谦道:“还是多亏了咱们军民一心,同仇敌忾,才打了两场胜仗。”于谦说完一转头看到梁正侠身边还站着一人,便问道:“这位是?”

    梁正侠道:“于大人可还记得应承小人之事。”

    于谦道:“自然记得,打败瓦剌人之后于某必定尽力迎回太上皇,这也是于某的心愿。”

    梁正侠道:“小人今天就送于大人一件大礼,以助迎回太上皇。”梁正侠虽然心中依然奉朱祁镇为君,但在于谦面前不敢这么说,只称朱祁镇为太上皇。

    于谦奇道:“难道这大礼正是此人?”

    梁正侠道:“不错,这人便是也先胞弟,有他在手,到时打败了瓦剌人,不怕他们不放回太上皇。”

    于谦打量了一下王伯颜,道:“此人是伯颜帖木儿?”

    梁正侠道:“正是。”

    于谦问道:“不知梁老弟怎么将他擒住。”

    梁正侠便将自己怎么认识的王伯颜,昨夜如何去瓦剌营里寻仇,今日为了寻找卫扶风却找到王伯颜之事一一说出。

    于谦听了之后捋了捋胡须,仰天大笑道:“当真是天佑我大明。”然后转身向后面的兵士道:“把这人带下去严加看管,念他对太上皇甚有情义,别亏待了他。”

    后面的兵士答应一声,从梁正侠手中接过王伯颜,王伯颜回头看了一眼在卫扶风马上的程烟萝,这时程烟萝早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双汪汪泪眼巴巴的看着王伯颜,王伯颜也是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道:“还请梁兄弟照顾好阿萝,待咱们两国议和,朱大哥回京后,将她交给朱大哥。”

    梁正侠点头道:“这是自然。”说完王伯颜身后的兵士便将王伯颜押走。

    程烟萝见王伯颜被抓,心中甚是愧疚,念及都是因为自己吵着要见朱祁镇之故,忙喊了两声“我不见朱大哥了。”却也没人理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