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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皇城旧客南望,玉箫铁扇相逢(2)

    待卫扶风回过神来之时,只见那墓穴已被翻开,里面秦成三人的尸首也被那女子用剑刺的不成样子。卫扶风方才掘墓时心中早就将这墓穴寄托为父母的墓穴,想的是今日自己好心替别人收尸,自己的父母也有人好好装殓埋葬,也在墓前立一个小牌子,上书“卫氏夫妇”之墓,自己有生之年还可以去父母墓前好好祭拜。此刻这墓毁于一旦,卫扶风便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颓然坐到地上。

    那女子横起剑来架在卫扶风颈上,方才她剑锋上粘的秦成三人之血此刻也滴在卫扶风衣襟之上,黑色的衣襟片刻便被染红,卫扶风却浑然不知,那女子却道:“这里只有三人,那一人在哪?”

    卫扶风木然道:“你为甚么要如此。”

    那女子知道若想知道曹钦下落,须让卫扶风开口,语气稍缓道:“这四个狗贼,杀了许多附近的猎户。”

    卫扶风望了那女子一眼,将信将疑道:“真的?”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我为何骗你?快说那恶贼去哪了。”

    卫扶风道:“我不知道。”

    那女子道:“那你为什么给他们收尸。”

    卫扶风将今日如何遇见曹钦四人,怎么将他们救了,他们四人给他说了姓名及来历之后,自己如何去而复返找到木屋,然后给那三人收尸之事一一说给那女子听。

    那女子听完后道:“定是那曹钦杀了这三人。”

    卫扶风惊道:“何意见得。”

    那女子道:“若是瓦剌兵杀了这三人,屋内怎么会没有打斗痕迹,而且若是瓦剌兵去而复返肯定是率大队人马而来,定然放不住曹钦。是以这三人定是曹钦趁其不备,先从背后杀了何正,在一刀结果另外两人。”

    卫扶风道:“那何正为什么手里握着那《地藏伏魔经》的封皮。”

    那女子道:“定是曹钦引得那三人看《地藏伏魔经》时一刀杀死何正,何正惊恐之中撕下了封皮团在手中。”

    卫扶风沉吟一会道:“这曹钦真不是东西,连自己的兄弟都杀。”

    那女子也不搭他话,瞥了卫扶风一眼,便提起剑来向林子外走去。

    卫扶风道:“程姑娘,还没请教芳名。”

    那女子顿足片刻,道:“程漪云。”

    卫扶风道:“漪云姑娘,你要去哪?”

    程漪云一听卫扶风如此叫她,横了他一眼道:“你叫我什么?”

    卫扶风连忙站起身来,欠身施了一礼,道:“在下平时与令妹一起时,都叫她阿萝姑娘,无意冒犯。”

    程漪云道:“杀曹钦。”

    卫扶风道:“在下同去。”

    程漪云伸手抽出剑来,架在卫扶风颈上,道:“别跟着我。”

    卫扶风面不改色,凛然道:“那本经书是尊师给在下的,现在丢了,在下须得寻回来。”

    程漪云听他说的有理,也不说话,收起剑来,转身便向林子外走去,卫扶风快步跟在她身后,卫扶风问她往哪去,她也不搭理,几次之后,卫扶风不愿再自讨没趣,便也不再说话,只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卫扶风随着程漪云走了七八里路,只见不远处有个小村落,说是小村落,其实不过是十来间草屋聚在一起,程漪云快走了几步,白色的衣裙随风飘荡,更显其身段玲珑。

    卫扶风见程漪云如此,自己也快走几步跟上,两人到了村头第一间草屋,向里一看,都是目瞪口呆,里面横横竖竖躺了三四具尸体,竟然是有大有小一家四口,丈夫临死前还用身躯护着妻子孩子,却被凶手一刀从背心刺入,伤口血还未干。

    程漪云在屋内看了片刻,转身出门而去,卫扶风跟上拉了程漪云一把,道:“咱们就看着这一家四口曝尸在此?”

    程漪云踢起脚踢向卫扶风小腿,卫扶风赶紧放开程漪云,后退几步躲开,道:“你这是做什么。”

    程漪云秀眉倒竖,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若不是你救了曹钦那个恶贼,这一家四口怎会被害。”程漪云言罢一个箭步窜出三丈有余,运起轻功,向前奔去。

    卫扶风矗立在草屋之外,回头想屋内望去,只见这一家四口身上的刀伤确实与先前被害的秦成等人一模一样,家中也是被翻箱倒柜,乱作一团,心想定是那曹钦杀人之后跑到此处,图财害命。卫扶风心想那程漪云说的没错,若不是自己发好心救了曹钦几人,让他们死在树林之中,这一家四口怎么会惨死在此,心中愧疚万分。转念又想到还是那曹钦可恶,杀了自己的兄弟,又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想到此顿时怒火中烧。又看了看倒在血泊当中的一家四口,咬了咬牙,道声不是,踏着“灵燕步”,随程漪云离开的方向而去。卫扶风一路疾奔,只见路上还有几人趴在地上,卫扶风停下一看,这些人也是被曹钦金刀所杀,卫扶风心道这曹钦心也忒狠了,这些村民定是看他杀人,向村外逃跑,被他追上所杀。卫扶风又见路中间有血迹,心想定是曹钦杀人之后,来不及将刀擦拭,留下的血迹。卫扶风便随着血迹向前,不一会便听到不远处有刀剑相交之声,他循声而去,只见程漪云和曹钦已经交上了手。

    程漪云白衣白剑、袖带翻飞,便如瑶池仙子起舞一般,卫扶风心道这程漪云平日里那么厉害,舞起剑来却是十分优雅好看。程漪云剑法不只是绣花架子,招式也是凌厉非常,招招看似如仙女舞袖,却是暗藏杀机,剑锋随衣袖起落,转眼间已经逼的曹钦只能金刀护身,连连后退。卫扶风心想程漪云既然已占上风,自己便在此看她生擒这曹钦,莫再上前画蛇添足,惹得她不悦。

    程漪云步若莲灿、剑似白虹,招招直进曹钦咽喉、肋下,曹钦初时挥刀还能自保,此时已是左支右拙,身上多处中剑,血流不止,步履蹒跚,此时只见程漪云跨步上前,一招“商容击钟”,剑锋似带怒火,直烧曹钦面门,曹钦仓皇向后一跃,倒在地上,程漪云趁热打铁,再进一剑至曹钦咽喉,哪知这程漪云虽是武功高强、冷静聪慧,但毕竟年少,江湖经验甚少,这曹钦乃是东厂爪牙,三教九流无所不交,这时感自己性命危在旦夕,便从怀中掏出一只毒镖,向着程漪云掷去,这时两人不过一丈之距,程漪云来不及躲闪,有肩中了一镖,她本想忍痛刺出一剑,了结曹钦性命,哪知肩膀甫一中镖,右臂便酸麻难当,如坠冰窟一般,立时便倒在地上。

    曹钦见程漪云倒在地上,起身举刀便砍,程漪云银牙紧咬,两道柳眉微皱,闭目待死,哪知等了片刻,刀未落下。程漪云睁眼看时,只见曹钦右手空无一物,金刀不知去了何处,虎口血流不止,面色却是十分惊诧道:“恩公,何以如此。”

    卫扶风拿起程漪云掉在地上的宝剑,横在曹钦项上,道:“你这恶人,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我悔不该救你。”

    曹钦初时道程漪云卫扶风两人并不相识,还想以适才卫扶风救他之事套套近乎,哄骗卫扶风,此刻一听卫扶风怒发冲冠、严词厉色,方知卫扶风已了解自己杀同伴、村民之事,说不定和程漪云也相识,当下便道:“小公子,这姑娘现在可是危在旦夕,要没有小人的解药,恐怕活不了片刻。”

    卫扶风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程漪云,只见她眉间隐约泛着一股黑气,面色难看之极,卫扶风一看她,她紧咬银牙,喘着粗气道:“杀了他,在他身上找解药。”

    曹钦闻听冷笑一声,道:“小人虽然武功不济,但于用毒制毒一道还有点道行,解药毒药可都是无色无臭,若是用错了,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

    卫扶风又回头看了眼程漪云,只见程漪云体似筛糠、双唇青紫、目光涣散,一看便知性命俄顷之间便烟消云散、香消玉损,卫扶风把剑拿下来道:“你拿了解药,我便放了你。”

    曹钦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扔给卫扶风,卫扶风接过来打开塞子倒出一颗,只见是白色药丸,赶紧递给躺在地上程漪云,程漪云轻轻晃了晃玉手,葱白似的手指指了指曹钦,道:“让他…他先吃。”

    卫扶风闻言将又倒出一颗,跨步欺身到曹钦面前,右手双指扣住其两腮,左手将药丸放在他口中,用力拍了曹钦胸口一下,然后放开他退回到程漪云身边。只见那曹钦连咳了几声,面色却是无异,卫扶风赶紧将手中那颗药丸给程漪云服下。片刻后,程漪云只觉身上气力恢复了些许,坐起来盘膝而坐,用内力将右肩上的毒镖逼出,再将毒血从伤口逼出,而后用手封住肩膀周围穴道止血,而后又运气调息。

    曹钦道:“小公子,这姑娘也好了,小人能走了吗?”

    卫扶风横他一眼,道:“将经书留下。”

    曹钦道:“小公子说的什么经书。”

    卫扶风也不搭话,一个箭步上去,伸手点曹钦穴道,曹钦本想伸手格住,卫扶风一掌打开,另一只手点了他穴道,从他身上搜了半天,却根本找不到那《地藏伏魔经》的踪影,卫扶风回头看了一眼程漪云,程漪云虽是解了毒,体力却没完全恢复,有气无力的道:“杀了他。”

    卫扶风心想这曹钦杀了如此多人,就算那经书不在他手里,也是应该将他杀了,偿这些人的性命,虽然自己方才答应放他一马,但是这人十恶不赦,怎能饶他,当即举起手来,顺势劈下,哪知劈到曹钦面门之前,这手却怎么也劈不下去,他想起其父卫祁曾对他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刻卫扶风心头便如被一颗巨石坠着,暗道自己这一掌劈下,倒是杀了这恶人,但是自己早不是原来的小少爷,而是负着血海深仇的男人,哪能再任性而为。杀了此人倒不要紧,只是自己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此后心中哪能安定。想着便化掌为指,将曹钦穴道点开,对他道:“你走吧。”

    曹钦微微一笑,欠身施一礼,道:“谢过恩公。”随后便转身走了。

    卫扶风虽是全了自己的诺言,心中还是觉得难过,这么一个恶人自己便轻易放走,若是以后他再杀无辜之人自己更是罪大恶极。正当卫扶风踌躇之时,只听身后程漪云“哇”的一声两口血吐在地上,卫扶风不由的将手中宝剑放下,快步过去,急切的问道:“程姑娘,怎么会这样。”

    程漪云一双明眸死死的盯着卫扶风,怒道:“你为何放他走了。”

    卫扶风哪敢和程漪云目光相交,道:“待下次我再遇到他,必定杀他,请程姑娘放心。”

    程漪云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也不搭话,双手挣着地奋力站起来,程漪云身子本就纤细,这会身上有伤,更是面色如霜、腰似杨柳枝颤动,哪知没走两步便又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卫扶风到了程漪云身前,唤了两声“程姑娘”,程漪云秀目紧闭哪有反应,卫扶风探了探程漪云鼻息,知她只是昏了过去,便将她横抱起来,卫扶风只觉这程漪云身子比她妹妹更加轻盈,不由的又想起来昨夜背着程烟萝时两人耳鬓厮磨,顿时面色如潮红、嘴角带笑。却听怀中程漪云轻声喝道:“你笑什么。”

    卫扶风本在心猿意马,这会听到程漪云说话吓了一跳,手一松把程漪云摔在了地上。程漪云娇叱一声,怒目圆睁,瞪着卫扶风,卫扶风不敢直视,赶紧欠身施礼道:“程姑娘,没摔坏吧。”

    程漪云一听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又不是个泥娃娃。”

    卫扶风只见程漪云虽是满面怒容,却是面若红霞,比平素显得亲切了许多,心中顿生些许好感,道:“程姑娘,既然你醒了,在下也该告辞去学艺几载,再回处找尊师寻仇,到时你我总得刀剑相向。”说着卫扶风长叹一声,一个箭步出去,捡起程漪云的宝剑,回来递给她,一拱手道:“程姑娘,再会。”

    程漪云接过宝剑,道:“我劝你还是别来寻仇,莫说几载,你就是学个三四十年,也是徒劳。”

    卫扶风道:“谢姑娘提点。”言罢便转身而去。

    卫扶风离开程漪云时已是日落时分,再到瓦剌营边时,天已大黑,卫扶风趁着黑沿着营边而行,不时有巡逻的瓦剌兵,他便隐在树后。就这么一走一停了约莫一顿饭功夫,眼看要离开瓦剌营区之时,只听不远处的一个营帐之中有人用汉语交谈,只是说话声音甚小,卫扶风好奇心起,见四下无人,走近那营帐几步,只是怕营帐中看出身影,是以不敢靠的太近,只蹲在离营帐一丈之处,只听帐内传来一男子的声音,甚是尖细,道:“宋大侠,你何苦冥顽不灵。”

    这时又听帐内有十分低沉虚弱的声音道:“你这阉贼,卖主求荣,还在此大言不惭。”

    卫扶风听到此处,心想这嗓音尖厉者难不成是大明的叛徒。他不及多想,却又听那嗓音尖厉者道:“宋大侠说的不错,当时小人一时糊涂。自从那夜之后,小人每日都是悔恨不已啊,若是宋大侠能教我一招半式,小人定保着宋大侠回到京城。”

    这人说过话后,那声音低沉者却并未回话,帐内毫无声响,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之后便听那嗓音尖厉者,怒声道:“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之后便是鞭打之声。

    卫扶风绕到帐门前,轻轻掀起门子,向帐内看去。只见一着红色锦袍之人背对帐门,举着皮鞭不停的抽打。卫扶风微微侧身,再向里面看,只见正被抽打之人端坐在轮椅之上,一身青色长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三四十岁的年纪,似是个中年书生,卫扶风暗忖这中年书生能有什么功夫,这红袍恶人一直逼他教授武功,再说若是这书生真有什么功夫,又没有人捆绑于他,哪会任由别人欺凌。

    卫扶风看了有一炷香功夫,那红袍人虽说每一鞭都打在那书生身上,那书生却混作无事一般,眼带轻蔑之色,不时冷笑一声,反而是那红袍人鞭挞的时间长了,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却听那书生笑道:“终是五体不全之人,才这一会便没力气了。”

    那红袍人听了这句话,当真是气的发抖,放下鞭子,双手叉腰大喘着粗气。卫扶风心想这人原来是个太监,卫扶风本就对太监没什么好感,昨日又偶遇曹钦作恶,更是对太监是恨之入骨,这会听到这中年书生调笑于太监,也是暗自好笑。

    正当卫扶风暗觉好笑之时,那红袍太监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冷笑一声,这一声笑当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卫扶风在几丈之外都觉背脊如寒风吹过。这时又听那太监道:“宋大侠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们残缺之人,那我也让你尝尝这滋味。”说着竟挥刀向那中年书生裆下刺去。

    那中年书生也没料到这太监有此一着,也是面露惊慌之色,手脚却是毫无反应。卫扶风暗道这太监当真是丧心病狂,他本想施救,只是那太监动作太快,摸出匕首便刺。正当卫扶风和中年书生惊慌之计,只听那太监尖叫一声,只见他手臂上被一根长箭贯穿,匕首掉在地上。

    那太监扶着手腕,忍痛喝道:“啊,是谁这么大胆。”哪知他话音未落,从帐外又射来两箭,卫扶风看的清楚,箭是从营帐的一侧穿过帐子射进来的,这两箭“嗖嗖”两声从那太监耳边划过,不伤他性命,却让他双耳血流不止,显是射箭之人不想取他性命,只想将他吓走。这两箭过后,那太监直吓得魂不附体,哪还敢在从营帐中多待,连滚带爬的便向帐外跑,卫扶风赶紧躲在一边,让那太监从帐门跑出。

    这时却听帐内那书生朗声道:“哪位义士相救,在下宋一清在此谢过。”

    卫扶风闻言心想,这宋一清难道就是梁师兄的师父,待会若是没人,自己应当去问一问。卫扶风思忖之间忽听得方才利箭来向处有脚步声,卫扶风运起轻功向外走了几步,找了个旗杆躲在后面,向那看去,只见一身披白色袍子的男子缓步走向帐边,甚有威仪。后面跟着一位瓦剌服饰打扮的少女,天色甚黑,看不清她的相貌,只看这少女身姿婀娜,手持一把长弓,背后背着箭袋,卫扶风暗道方才射箭之人只看帐内人影便射中那太监手腕,又连发两箭不伤其性命只射他耳朵,可说是有百步穿杨之能,不想是这样一个少女,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卫扶风感叹之时,只听那白袍男子苦笑一声,道:“宋先生,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