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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泪洒寒壁情难至

    吴轩琪道:“师兄,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宋一清左手奋力一提拐,转了个身,道:“皇上呢。”

    吴轩琪道:“师兄,你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再说他沦落至此,实乃咎由自取。”

    宋一清缓缓摇了摇头道:“你先救皇上,我只是一个废人,难以脱逃。”

    吴轩琪见原先武功高强的师兄,现在却连转个身,摇个头都十分费力,心中如被重锤捶打一般,眼眶里噙着泪水,眼看便流将下来,他咬咬牙忍住,道:“师兄,你忘了咱们的师父了?”

    宋一清惨然一笑,眉宇间尽是忧愁之色,道:“为兄蛰伏紫禁城二十年,哪日不盼着回昆仑山杀了蒋君然那个狗贼,只是…。”

    吴轩琪知道宋一清说的是自己已经武功尽失就算是逃出去,也难以去报仇,便安慰他道:“师兄,就算你不能亲手报仇,你不还有梁师侄,你还没将一身功夫传于他。”

    宋一清刚想说话,忽听营外起了打斗之声,吴轩琪心道不能再和师兄纠缠,上去便想将宋一清背走,哪知还没伸手,只听两声惨叫,梁正侠和卫扶风便被人扔进帐来。吴轩琪附身看了看二人,倒是都没受重伤,只是胸口被人打了,一时气闷,起身不得。正在此时,帐外一人掀帘而入,正是韩大师。

    吴轩琪二话不说,宝剑出鞘,一招“金顶青烟”剑尖直刺韩大师面门,韩大师见吴轩琪手中宝剑直颤,不敢怠慢,沉腰下马,使一招“托塔势”,格住吴轩琪手腕,吴轩琪用的是“仙雾缭绕”的变招,如清云追月一般,看似是慢条斯理,其实剑招从四面八方而来,虚虚实实之间,便将人逼的退无可退。果然吴轩琪手腕一转,化刺为砍,又砍向韩大师脖颈,韩大师一招托空,知道自己颈上露了破绽,双足赶紧一点,转身后退两步,袍袖翻飞。他退的快,吴轩琪追的也快,手腕一抖,用昆仑剑法中的一招“白龙遁地”,剑尖从地上划过直追韩大师腰际,韩大师刚一站定便看剑势来的凶猛,心想前几日与这白发道人交手时,自己还能略占上风,这会却被他逼的节节后退。韩大师矮身躲过剑招,只是他身材高大,身子躲了过去,却被剑锋割下几根头发,吴轩琪白发飘飘,气势凌人。所学的昆仑剑法和武当剑法融汇贯通,使将出来当真威力无穷。原本昆仑剑法讲求奇险怪,招数繁复。武当剑法以柔克刚,如清风似流水,若是刻意一同使用,哪能成行。只是这时吴轩琪心无杂念,一心想克敌制胜,根本不思索自己用的是哪找哪式,武当剑法使出来气势磅礴,讲求用步伐,剑招做势,以势逼人,寻其破绽,克敌制胜。但那韩大师也非泛泛,也用掌法做守势。吴轩琪若只用武当剑法不过是用渔网包住韩大师,却无法伤他,是以吴轩琪又在武当剑法中间使用昆仑剑法出险招,怪招打他要害,虽破了自己的网,让韩大师能利用脚步脱逃,但在脱逃之时却易于露出破绽,吴轩琪再用“仙雾缭绕”的便招追将上去,当真是凌厉无比,一时间营帐内是剑气纵横,绕得是韩大师脚步轻快,身上长袍也被划开几道口子。

    两人打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宋一清心中暗自赞叹吴轩琪的剑法如神,甚至在他印象中,连自己的师父用的剑法也不如此剑精妙。卫扶风见吴轩琪剑招精绝,逼得韩大师不住躲避,心中不禁狂喜,心想今日父母之仇终于得报,虽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但也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韩大师被吴轩琪直逼到帐边,当真是避无可避,眼看吴轩琪剑招又至,韩大师不敢再战,转身两掌对着大帐奋力一击,大帐内顿时布片纷飞,帐子也破了个大洞,韩大师便从这大洞中窜出,哪知吴轩琪手中宝剑却快他一步,剑锋刺入韩大师后心,却并未刺中要害,但韩大师依然吃痛,大叫一声。宋一清听得这一声大叫,只觉心中“咯噔”一声,却不知为何。

    卫扶风眼见韩大师死里逃生,不由大叫一声,胸口闷气呼出,站起身来便向外追去,却被吴轩琪一把拉住,吴轩琪道:“别去,你不是他对手。”

    卫扶风刚想甩开吴轩琪,哪知吴轩琪一口鲜血喷出,宝剑杵地,蹲在地上,原来吴轩琪方才两种剑法一起使用,虽是威力不凡,但是两种剑法心法剑招迥异,真气运行之法也有不同,吴轩琪虽打败了韩大师,却也是真气逆冲之时受了内伤。

    卫扶风虽是心中忿恨,但还是将吴轩琪扶起来,道:“吴大侠,你怎么了?”

    吴轩琪摇了摇手,缓步走到宋一清跟前,道:“师兄,一起走吧。”

    宋一清道:“你们若是带着为兄,咱们都得死在此地。”

    吴轩琪道:“就是死,我也要带你走。”说罢便想伸手拉宋一清,哪知吴轩琪受伤之下力气不足,手没抓住,却打在宋一清的拐上,宋一清吃不住力,倒在地上,吴轩琪想拉他却也是气力不足,一个踉跄,跌倒在宋一清身边。

    师兄弟目光相交,宋一清道:“今日良机不可失,救了皇上便走。为兄残废之人,瓦剌人也不会严加看管,待你养好伤再来救我不迟,算为兄求你。”

    吴轩琪知宋一清脾气,也不敢再说,站起身来,将宋一清扶起到轮椅上。宋一清一抖袖口,从袖子中掉出一张小纸条,吴轩琪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地图,宋一清道:“皇上就关在此处。”

    吴轩琪一拱手,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闭目摄定心神,点了胸口几个穴道,先摄住受伤的经脉,又在梁正侠穴道上点了几下,梁正侠咳了几声一口闷气咳出,站起身来扶着宋一清哭道:“师父。”

    宋一清微微一笑道:“正侠,你还记得为师托付之事吗?”

    梁正侠跪下道:“记得,皇上和《剑经》之事。”

    宋一清道:“其实那《剑经》上的武功你可以学习,说你不能习练只是为师想试探你的人品,你可怪为师?”

    梁正侠摇头道:“弟子不敢。”

    宋一清道:“今日以后你便学习《剑经》上的剑法,也不枉咱们师徒一场。”

    梁正侠含泪点头称是,宋一清怕迟则生变,不敢让他们久留,催促着吴轩琪和梁正侠赶紧离开。三人这才出了营帐,按着宋一清给的地图摸到朱祁镇的营帐之前,这时也先正率军与于谦交战,营内兵力空虚,朱祁镇营前也只有四名瓦剌军士看守。

    三人上前将四名看守杀了,梁正侠上前刚想掀开帐帘子,哪知手还没碰到,便从帐内“嗖”的一声射出一支利箭,梁正侠快步退了两三丈闪身躲过。梁正侠蹲在地上刚想喘口气,帐内连着飞出三支连珠箭,眼看射他上中下三路,梁正侠不及躲避,却让卫扶风挥枪挡下。帐内窜出一位军装少女,手握弓箭,腰夸箭袋,正是昨日救宋一清的少女,这会踏出帐来,伸手拿了三支白羽剑,张弓搭箭,目若神电鹰眼,双眉紧锁,娇喝一声,三支箭冲着卫扶风和梁正侠破空而来。梁正侠和卫扶风挥兵刃挡下,哪知箭似疾风骤雨,连连不断,饶是两人功夫了得,还是左支右拙,只盼这少女赶紧将箭袋中的白羽箭射光。吴轩琪刚想一个箭步上去制服这少女,哪知自己内伤发作,动作一慢,也被少女射住,不敢上前,只能挥剑抵挡。那少女却也是心焦,心想自己袋中箭已经射了一半有余,却还没杀得三人中的一人,这次当真是遇到硬茬。手上更是不敢怠慢,抽箭,搭箭,射箭动作优雅,一气呵成。

    过了莫约一盏茶功夫,吴轩琪突然大叫一声,内伤发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臂中了一箭,那少女见了大喜,连搭三箭,刚想去吴轩琪性命,却听一人在他身后喝道:“住手。”

    众人一看,正是原来的皇上,现在的太上皇朱祁镇,朱祁镇本在营中听到外面有打斗之声,怕是有刺客来行刺,这少女出来迎敌,哪知这少女久去不归,他不放心便出来看看,却看到梁正侠,知他定是来救自己,又见那少女要一见射死梁正侠的同伴,赶紧大喝一声“住手”。

    朱祁镇,梁正侠,卫扶风看那少女停手,都抢到吴轩琪身边,见他只是上臂中箭,都稍感宽慰,梁正侠将白羽箭拔下,撕下衣襟给吴轩琪包扎好。而后翻身跪下给朱祁镇行礼,卫扶风从未见过圣驾,竟有点不知所措,也想下跪。朱祁镇赶紧将两人扶起来,道:“梁兄弟,别来无恙。”

    梁正侠道:“京城的事,皇上…都是微臣的错。”

    朱祁镇道:“于大人做的很好,是朕辜负了天下。”

    梁正侠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瓦剌少女,道:“皇上,这女子要不要。”说着手掌一横。

    朱祁镇一摆手,道:“这女子是也先的妹妹,名唤诺敏。也先差她来看守我,对我十分不错。”

    梁正侠道:“只是她箭法实在厉害,若是阻拦咱们,倒是十分棘手。”

    朱祁镇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诺敏身前,只见诺敏一张俏脸之上早没了方才张弓搭箭时的锐利,目中皆是盈盈笑意,抬着头看着朱祁镇,朱祁镇附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她便“嗤嗤”,笑了两声。朱祁镇将身上的白袍解下,披在诺敏身上,在她白玉一般的脖颈前打了个结,道:“暖吗?”

    诺敏脸上红晕一片,点头笑道:“好热。”

    朱祁镇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吴轩琪三人,道:“朕的家人来接朕回家,你会阻拦吗?”

    诺敏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

    朱祁镇又道:“朕…想走。”

    诺敏双手伸出抚着朱祁镇的脸颊,道:“有一天,你回来。”

    朱祁镇知道她汉语不好,说得是希望自己走了,但有一天能在回来见她,朱祁镇点了点头道:“一定。”

    诺敏笑了两声,一下扑在朱祁镇的怀中,片刻又推开朱祁镇,转身进了营帐。

    朱祁镇转过身见吴轩琪三人看着自己,却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咱们…如何逃脱。”

    梁正侠道:“咱们先去抢两匹马,这会于大人正率兵与也先纠缠,咱们趁机逃跑。”

    四人定计之后,在营中寻了两匹马,梁正侠与朱祁镇共骑一马,卫扶风和吴轩琪共骑一马。四人两骑飞奔出营,梁正侠和卫扶风分持双剑双枪驱赶来追的瓦剌兵士,朱祁镇和吴轩琪则控马前行。此时瓦剌营里空虚,四人倒是没受什么阻拦便奔出营来。出了营没跑出一里,却听见远处一阵战马嘶鸣之声,四人向周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只见瓦剌兵马便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原来瓦剌兵主动进攻京城,于谦依靠城防及计策连胜了几阵,此次却是主动出击,虽然占了些许上风,但怕也先是诱敌之计,不敢久战,哪知正巧两军撤退之时,四人从营中奔出,也先的副将一眼便看出马上一人是朱祁镇,是以也先便命大军转向来追朱祁镇一行。

    这瓦剌大营距京城不过十几里,半个时辰便到,但这会四人只觉已经跑了十天半个月一般,却只远远看见京城的城墙,而四周的瓦剌先锋已经分兵包围上来。又跑了一顿饭功夫,四人已经距城门不过一里,城门之上大明的弓箭手张弓搭箭想将瓦剌追兵射住,但是这回朱祁镇四人和瓦剌追兵相隔也不过几十丈,于谦下令将城门打开一条缝隙,四人一见城门打开,更是快马加鞭,只是两人一马哪有瓦剌追兵迅捷,四人终于在离城门百余丈时,被瓦剌先锋拦住去路,四人调转马头想往绕城而跑时,却见后进的瓦剌追兵也赶来,便在城门之下将四人团团围住,城门之上的于谦见此,长叹一声,下令将城门关闭,并让人将王伯颜押到城门之上。

    四周的瓦剌兵如同饿狼一般注视着朱祁镇四人,胯下的战马不住的嘶吼,只待也先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将四人撕碎。卫扶风见了这种场景,身体不由的有些发抖,吴轩琪在他身后轻轻拍拍他的背脊,轻道:“待会若是他们杀将上来,我掩护你逃跑,我身上有伤怕是跑不了了,这东西你收好。”言罢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塞到卫扶风怀中。

    卫扶风刚想说话,却听到身后的瓦剌兵一阵喧哗,回头一看,却是也先从万军中信马而来,当真威风无比。也先身后跃出一骑,跨卷毛白马,着银甲,提大刀,乃是也先身前先锋,精通汉语,这会跃马而出,勒定马头,朗声用汉语喊道:“于谦小儿,我太师将你们大明的皇帝送回来了,你为何还不出城迎接。”

    于谦在城上喊道:“我大明天子现在就在城上督战,你们蛮族这等小计休得在这献丑。”言罢朗声笑了两声。

    于谦这一番话说出,城下的朱祁镇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向城门上看去,只见一人身着龙袍玉带,弱冠年纪,眉清目秀,浑似书香门第的少年公子,哪有帝王的威严之气。正是他异母弟朱祁钰,于谦早就想到若是今日与也先交战落败,退回京城之中,吴轩琪三人又救不得朱祁镇,那也先必定挟朱祁镇来乘胜攻城,是以早就叫人请了朱祁钰来城门之上,以稳定军心。

    朱祁镇又一看朱祁钰身边一位女子,顿时热泪盈眶,紧咬牙根。只见那女子身着华服,亭亭玉立,不着粉黛却是容颜清丽,只是一双明眸肿的像核桃似的,显是整日哭泣所至,这会眼里还噙着泪水,其中尽是忧愁之色,在她眼中这城下数万兵马就似不存在似的,只痴痴的望着朱祁镇。这女子正是朱祁镇的结发妻子钱皇后,这会已经成了皇太后,自知道朱祁镇被俘之后,钱皇后便整日以泪洗面,今日闻得也先有可能带朱祁镇来攻城,便不顾众人阻止来到这城门之上,祈望能见朱祁镇一面。

    这时忽听那银甲先锋又朗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太师便帮你将这冒充皇帝之人诛杀。”言罢只听瓦剌军中“唰”的一声,不知多少兵士满弓搭箭直指朱祁镇四人。钱皇后一见顿时吓得如失了魂魄一般,瘫倒下去,一旁伺候的宫女赶紧将她扶住。

    于谦朗声道:“尔等蛮夷,施诡计将我朝太上皇掳走,现在还在此大大言不惭,你倒看看这是何人。”言罢身后的士兵便将王伯颜押到城门之前,旁边双刀架在他颈上,只待于谦令下,这人登时便身首异处。

    也先一见于谦将自己的弟弟押了出来,顿时失了主意,现在自己要杀要抓朱祁镇等人倒是易如反掌,若是将朱祁镇抓走,于谦也不会杀害王伯颜,只是之后再行攻城,大军不免投鼠忌器。此刻若是杀了朱祁镇,于谦必定让自己的弟弟偿命,自己得不偿失。

    正当也先踌躇之时,喜宁却纵马到其身前,耳语几句。也先听后笑了两声,将那银甲先锋唤道身边,吩咐几句。

    而后那银甲先锋便又跃马阵前,朗声道:“于大人,我太师先给你道个不是,说咱们蕞尔小邦识不得什么皇上,太上皇。只是贵国太上皇今日被这三人请走,我太师疑惑是贵国派人,却也不十分放心,便率兵跟来看个究竟。现在一看,于大人不开城门放这三人入城,这三人定是不知哪里来的匪徒,劫走贵国太上皇,居心叵测,我们便将功赎罪,将这三人杀了将贵国太上皇解救。”

    朱祁镇闻听此言,心想这也先当真歹毒无比,言明只杀吴轩琪三人,却放过自己,叫于谦不敢杀王伯颜。到时候杀了吴轩琪三人,再将自己掳走,也不堕自己威风。若是能用这三人性命换了王伯颜,那便更好没有。朱祁镇眼见身边这三人,吴轩琪有伤在身,卫扶风不过少年,梁正侠曾和自己出生入死,心想若是让这三人为自己而死,倒不如自己死在当场,想着不由又向城门之上看了一眼,只见朱祁钰满面担忧之色,他身边的钱皇后早就哭成了泪人,由宫女扶着,注视着朱祁镇。朱祁镇心下一狠,一咬牙关抽出梁正侠腰际的宝剑。横在自己项上,大声呼喊道:“也先,今日我若自刎在此,你弟也将殒命。两败俱伤,不若咱们两人做个交易。”

    朱祁镇此举着实吓了梁正侠一跳,梁正侠坐在朱祁镇身前难以阻止,只得翻身下马,想在跃起来夺朱祁镇手中宝剑,哪知朱祁镇双腿一夹马腹,片刻便奔出数丈,宝剑一横示意梁正侠别再阻拦自己。

    这时只听那银甲先锋对朱祁镇喊道:“什么交易。”

    朱祁镇朗声道:“用你的弟弟换朕身边三人性命。”

    众人闻听朱祁镇发此言,都是心下佩服,心想他虽然身份高贵,却是极为讲义气,不愿这三人为他而死,宁愿自己再归敌营,也要救下这三人。吴轩琪三人更是感动不已,梁正侠喊道:“太上皇,让我们几个带你冲杀一次吧。”

    朱祁镇摇头道:“若是如此,咱们四人都不得活。”

    这时忽听瓦剌军中又传来声音道:“好,我们太师答应和你做这个交易。”言罢手一挥,城门前的瓦剌兵让开一条大道。那银甲先锋又喊道:“非是我太师不信阁下,只是贵邦常言兵不厌诈,请也让伯颜大人出城,我们再派军士送三位进城。”

    朱祁镇看了一眼城门之上的于谦,喊道:“于大人,请打开城门放人。”

    于谦对朱祁镇施了一礼,喊道:“非是微臣不尊太上皇旨意,只是也先狡猾,定会趁开城门放人之际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朱祁镇心中顿时苦楚无比,当真又悔又恨,悔自己当时冲动,御驾亲征,落得此等田地。恨于谦这些大臣,自己不过走了几个月,却人走茶凉,这些人眼里自己犯了大错,不如登时死了才随了他们心愿。朱祁镇也不理于谦,便向着瓦剌营中大喊道:“也先,你先让这三人到城门之下,到时朕命人将你弟弟用绳子放下,让三人再顺着绳子爬上城去。”

    喜宁将朱祁镇的话翻译给也先之后,也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下令派百余人将吴轩琪三人送到城边,三人初时还站在原地。但朱祁镇以死相逼,吴轩琪也只能带着卫扶风打马走到城门之下,梁正侠在一旁低着头缓步而行,后面数十名瓦剌士兵跟在后面。眼看便要到城门下之时,梁正侠忽然转身,双足一踏,用起“灵燕步”,转眼见便到了朱祁镇身边,跪在地上,朱祁镇方才见吴轩琪三人已经离开,四周近处也无瓦剌兵士,便将宝剑放下,这会梁正侠忽然去而复返,他刚想将剑再横上脖颈,逼梁正侠离开。却听梁正侠哽咽道:“朱大哥,小弟愿随你同去。”

    朱祁镇只觉胸口突然一暖,心想天下之大,也只有自己的妻子和这梁正侠还对自己有情有义,当下便道:“梁兄弟。”朱祁镇许多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俯身将梁正侠拉起来。

    两人再向城门方向看去,只见王伯颜已经出城,胯下白马,手中捧着一物,身后跟着数十名瓦剌士兵,向朱祁镇缓缓而来。一众人马到了朱祁镇跟前,王伯颜身旁的兵士上前便想将朱祁镇捆缚,王伯颜将他们喝止,对朱祁镇道:“朱大哥,谢谢你救了小弟。”

    朱祁镇惨然一笑道:“王兄弟手持何物。”

    王伯颜将手中捧着的事物递到朱祁镇眼前,朱祁镇接过一看,是一件大红色的披风,上绣龙凤呈祥,他认得这是妻子钱皇后之物,心中犹如刀割,眼中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他赶紧将披风叠好,搁在马头之上,勒马回身,不等他人催促,便向北而去。走了百丈有余,朱祁镇终于忍不住回头向城门看去,只见朱祁钰站在城门之上,金色的龙袍被艳阳照的泛着金光,只是离远了,朱祁钰的相貌早已看不清,朱祁镇顿觉恍若隔世,感概万千,回过头来,信马前行。

    吴轩琪与卫扶风站在城门之上,目送朱祁镇一行离开,都觉得梁正侠忠义之行,自愧不如,只是两人都是身负血海深仇,片刻后便思考自己今后如何报仇,这种想法都是过眼即逝。待瓦剌军退去之后,皇帝起驾回宫,于谦一干大臣都回到自己的防区处理公事,钱皇后却还站在城墙后面遥望,不住抽泣,身后的宫女不住的劝慰她。吴轩琪和卫扶风不敢多逗留,也是随着文臣武将离开城门。

    卫扶风将方才吴轩琪给他的包裹递还给他,道:“吴前辈,此物还给你。”

    吴轩琪没接,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卫扶风道:“实不相瞒,晚辈想去少林寺学艺,待学艺有成,去报杀父母之仇。”

    吴轩琪道:“今日在下与那恶徒交手,只觉他虽是内功高强,只是招式十分一般,你手里这本《剑经》,乃是我师兄将武当剑法和昆仑剑法结合所书,若是你能炼之有成,我相信可以和那两个恶贼一战。”

    卫扶风倒是被吴轩琪说的心动,只是他非是武当派门人亦非昆仑派门人,也不好一口应承,便道:“贵派武学,小侄哪敢觊觎。”

    吴轩琪微微一笑,道:“现下我师兄武功尽失,替我师父报仇之事便落在我一人肩上,而你若想报的父母之仇也是孤掌难鸣,倒不如你拿了此书去少林学艺,到时若是有成,便是集三家武学,到时你我联手,更有胜算。”

    卫扶风心中也有此想法,只是他是小辈,不能吩咐吴轩琪与他一起联手报仇,他又是心性高傲之人,让他央求别人替自己报仇也是万万不能。这会吴轩琪将联手报仇之事说出,他顺水推舟便可,心中自是十分开心,当下笑道:“那小侄便却之不恭,只是你我到时如何联络。”

    吴轩琪道:“待你走后,我就在我师侄梁正侠家住下,也好寻机去救我师兄,待你学艺有成之时,来找我便是。”言罢便从怀中拿出两锭银子递给卫扶风。

    卫扶风接过银子,连施几个礼,告别吴轩琪。在城里买了匹马,几个馒头做干粮便纵马出了南门,今早卫扶风三人去救朱祁镇之后,京城中守将兵卒无不识得三人,虽然京城仍在戒严,但守将一见是这位少年英雄要出城,便将城门开了个小口,让卫扶风出城。

    卫扶风离了京城,策马而行,此时正是晚秋时节,他坐在快马之上,想起和父母一起来时,还是繁花似锦时候,这会却是落叶漫天,娇花零落,当真是桃花人面皆不在,卫扶风不禁有些惆怅,凉风伴着心中凄凉,卫扶风不禁在马上大吼几声,重鞭在马臀之上抽了两下,那马吃痛,嘶吼一声绝尘而去,连奔了数里,才气力不支,脚步缓慢下来,时辰也到黄昏时分。他在路边寻了个客店,吃过了东西,坐在客房之内,将吴轩琪给他的《剑经》放在桌子上摊开。

    只见经书第一章是总章,上写“剑者,君子也。非是勇而无谋莽夫也,亦非有谋无勇奸猾者也。”卫扶风看了一眼立在一边双枪,心想这宋一清对剑太过推崇,莫非其他用其他兵器的人都是莽夫或是奸猾者,不禁嗤之以鼻,暗道这人自大过了。

    卫扶风再往下看,上写“恃强凌弱者不用,助纣为虐者不用。”卫扶风心想这总章写得尽是些无用之言,便将写总章的几页掀过去。再看第二章,乃是昆仑剑法入门招数,卫扶风一看不禁暗笑,这些招数也太过简陋,若是别人在自己面前使用,不出三招便会被自己一枪刺死,但卫扶风也懂武学之道当徐徐渐进,若不练这些简陋招式,根基不稳,之后高深的招数也无法习练,想到此,便将《剑经》合起来收到怀中。卫扶风心道,自己若是从这等招数开始习练,练到能与吴轩琪比肩,得练到什么时候。自己自小练的是卫家功夫,功底已经是不俗,若是改练他门武功,岂不是舍本逐末。他又回想起当日其父败在韩杨大师手中时,所用的招式,其实并不输于他们,只是内功相差太多,是以无法取胜。又想到今日吴轩琪和韩大师交手之时,虽然一时取胜,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身受内伤。究其原因,还是内功不若那韩大师一样深厚。卫扶风心想至此,长叹一声,暗道卫家功夫,多以招数取胜,内功比之武林泰斗少林,武当可说是云泥之别。转念一想,自己去少林求艺时,可只学内功,平素再多练卫家枪法,定可打败那韩杨两人,到时我用卫家枪杀了二人。再与吴轩琪去挑了昆仑派,名扬天下,不负我卫家在江南江北的威名,岂不妙哉。卫扶风想到此,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哈哈笑了两声,吹熄蜡烛,上床休息,只是他恨不能现下就上得少室山,学的高深内功,报仇雪恨,扬名立万,不禁心潮澎湃,哪能睡着,直到三更锣敲过,才缓缓睡去。

    次日一早卫扶风到柜上结了帐,到马厩牵了马,一路过沧州向南而行。四五日功夫便入了济南府,这日晌午时候到了黄河渡口,见天色尚早,便在渡口边上的茶摊,要了两笼包子,一壶热茶歇脚。

    卫扶风一边饮茶,一边观黄河风景,黄河之上各个商号的船只来往甚密,有的便在渡口停靠,船把式便下船卸货上货,口中喊的号子当真也是天南地北不一而同,卫扶风来时过黄河渡口和父母匆匆忙忙之间却无暇顾及这些,此时一听只觉十分有趣,心中苦闷倒也散去不少。

    卫扶风茶足饭饱,取出银两放在桌上,起身便想去牵马。哪知自己刚一离开凳子,只觉天旋地转,想用力站起身来,却觉身上没有半点力气,用手去扶桌案,哪知却是一个踉跄趴在桌子,茶壶,笼屉落在地上隐约见发出声响,卫扶风却听不真切,只觉身体疲惫不堪,竟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卫扶风再醒时,只觉浑身酸痛无比,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觉头疼欲裂,想伸手去揉,哪知这却将自己惊醒了七八分,原来他一双手竟被反绑在一根柱子之上,双脚也被缚住,当真是动弹不得。卫扶风转头看看四周,只有两三丈外的桌子上搁了一根小蜡烛,烛火摇摇曳曳,眼看便要熄灭,除此之外,四下皆是昏昏暗暗,卫扶风连吼两声,却似石沉大海,无声无息。卫扶风运起内功,想用力量挣脱,谁知这绳子乃是粗麻和牛筋编成,用时又浸过麻油,又滑又结实,哪能挣脱,挣扎了几下,自觉无功,便不再费力。

    过了莫约一盏茶功夫,桌上的蜡烛烧尽,卫扶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却听身后“吱”一声,似是开门的声音,卫扶风只觉背脊一凉,喝问道:“谁?”

    却是没人回答,只听见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哒哒”而过,却带着一阵清香,卫扶风道:“姑娘。”

    卫扶风只听前面有人嗤嗤笑了一声,确实年轻女子的声音,这声音便如微风吹动风铃一般,自然而然,十分好听。卫扶风急忙道:“姑娘救我。”

    哪知那姑娘笑了一声,轻声道:“你是我手下人抓来的,怎能放你。”

    卫扶风只听这声音温柔非常,就如春雨滴在荷叶之上,让人感觉心中畅快无比,这姑娘说的话卫扶风来不及细细思量,却是还想听她说话,慌忙回话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

    忽得卫扶风只觉眼前一亮,原来是那姑娘又将桌上的蜡烛点着。卫扶风只见那姑娘背对自己,身着白色宽袍,头戴方山冠,黑发如瀑一般流到腰际。卫扶风只觉这姑娘身姿优柔,身上一袭宽袍并不十分合身,就如搭在这姑娘身上一般。那姑娘点了蜡烛,却不回身,轻声道:“得罪我,倒是没有。只是得罪了我两位朋友。”

    卫扶风心道自出杭州以来,何时得罪过别人,只是这姑娘声若琴音仙乐,卫扶风不愿反驳,便道:“不知在下得罪了哪两位,若是在下的过错,必定当面道个不是,还请姑娘见谅。”

    那姑娘道:“我这两位朋友江湖上有个诨名,叫黄河二猛。”

    卫扶风心下一惊,自己几个月前在济南府羞辱了那两人,只是近来那么多变故,早就将此事抛诸脑后,这会一听这姑娘说起,当真是如当头棒喝一般,心说那两人当日被自己羞辱一番,必定是怀恨在心,自己孤身一人在渡口又吃又喝,定是让那两人看到,在茶里下药将自己迷倒。当下便道:“姑娘,那冯陈两位何在。”

    那姑娘笑道:“他们两人不敢杀你,请我代劳。”

    卫扶风道:“姑娘何处此言。”

    那姑娘道:“你卫家名声在外,他们杀了你怕惹了祸端,是以请我代劳。”

    卫扶风以为那姑娘在调笑自己,只是现下被麻绳紧缚,模样狼狈,哪有心情和这姑娘调笑,便笑道:“姑娘能否先给在下解了绳索,在下再向姑娘请罪。”

    那姑娘款动金莲,转过身来,卫扶风不由看呆了,只见那姑娘生的眉清目秀,肤若凝脂,一身书生打扮,眉宇间却带着几分英气,唇若红玉雕成,十分精致,生来带笑,卫扶风方才只听她笑的声音便觉得心情舒畅,这会看到这姑娘笑颜如花,只觉心田如暖风拂过一般,这暗室之中仿佛添了光华万千。

    那姑娘举起手中折扇,在卫扶风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笑道:“我还道这卫家小公子是个少年英雄,原来是个色胚。”

    卫扶风被这姑娘一说,脸一下就红了,连连道:“姑娘您别误会,在下…在下……。”他本就是因为这姑娘容貌好看才看的呆了,只是这话哪能说出口,可是慌忙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搪塞,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那姑娘并不理他,却将手中的折扇拿到他面前,道:“你可认得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