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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提利昂

    “而今的睡眠不比从前啰”派席尔大学士为凌晨的会议精神欠佳向他致歉“我宁可天亮前便早早起身也不愿辗转反侧为未完成的工作揪心忧愁。”他话虽这么说但瞧那低垂的眼皮他似乎又快睡着了。

    他们坐在鸦巢下通风的房间里他的女侍送上白煮蛋、熟李子和燕麦粥。“非常时期许多百姓连吃的都没有我想自己也该一切从简。”

    “令人钦佩。”提利昂承认并敲开一颗棕色的大蛋心里觉得这颗蛋还真像大学士布满斑点的秃头。“但我看法不同。我是能吃的时候尽量吃以免明天吃不到。”他露出微笑“说说您的乌鸦也这么早起吗?”

    派席尔捻捻流泄至胸的雪白胡须“那当然。等您吃完我就叫人拿纸笔来?”

    “不必了。”提利昂取出两封信放在燕麦粥旁。两张卷得很紧的羊皮纸侧面用蜡封好。“叫你的女仆下去我们好说话。”

    “孩子你先退下。”派席尔命令女孩急忙离开房间。“请问这些是……”

    “寄给多恩亲王道朗·马泰尔的信函”提利昂剥开蛋壳咬了一口似乎没加盐“一式两份事关重大派你最快的鸟儿送去。”

    “吃完早餐我即刻处理。”

    “现在就办李子可以待会再吃国家大事可等不得。眼下蓝礼大人正率军沿玫瑰大道北进而谁也说不准史坦尼斯大人何时会自龙石岛启航。”

    派席尔眨眨眼“如果大人您坚持”

    “我很坚持。”

    “我随时任您差遣。”学士蹒跚起身颈链轻声作响。他的颈链粗大沉重重量乃是普通学士项链的十数倍互相串接镶以宝石。在提利昂看来其中黄金、白银和铂金的链条数目远远过其他不值钱的金属。

    派席尔动作很慢提利昂吃完煮蛋又尝过李子李子煮得烂熟多汁正合他胃口这才听见扑翅之音。他站起来看见清晨天际乌鸦墨黑的身影便骤然转身朝房间远端迷宫般的置物架走去。

    学士的药品为数惊人:几十个蜡封的罐子百余瓶塞住的小瓶同样数量的白玻璃瓶不计其数的干药草罐每个容器上都有派席尔用工整的字迹写成的精确标签。此人真是井井有条提利昂心想。的确一旦你理解了分类依据便会现每种药品都摆放得恰到好处。真是些有趣的东西:甜睡花和龙葵、罂粟花奶、里斯之泪、灰蕈粉、附子草和鬼舞草、石蜥毒、瞎眼毒寡妇之血……

    女人终究内心脆弱

    他垫起脚尖使尽全身力气向上伸展好不容易够到一个放在高处积满灰尘的小罐子。他看看上面的标签笑着将之藏进衣袖。

    当派席尔大学士慢吞吞地走下楼梯时他已经坐回桌边吃起另一颗蛋。“大人已经办妥了。”老人坐下来“这种事……是啊是啊办得越快越好……您说事关重大?”

    “噢没错。”提利昂嫌燕麦粥太稠且缺了奶油和蜂蜜。这阵子君临城中已经很难吃到奶油和蜂蜜但拜盖尔斯伯爵之赐城堡里的供应倒不缺。最近城堡中的粮食有一半是从他和坦妲伯爵夫人的领地运来。罗斯比城和史铎克渥斯堡位于王城以北尚未遭战火波及。

    “寄给多恩亲王本人我……我可否问问……”

    “最好别问。”

    “如您所愿”提利昂能感受到派席尔强烈的好奇“或许……该让御前会议……”

    提利昂拿起木匙轻敲碗缘“好师傅御前会议的职能是‘辅佐’陛下。”

    “是啊”派席尔说“而陛下他”

    “年方十三由我代为行事。”

    “的确您是当今御前相可是……您亲爱的姐姐我们的摄政太后她……”

    “……她漂亮白晰的肩膀上背负了太多重责大任我可不能无端加重她的负担您说对吧?”提利昂歪歪头审视着大学士。

    派席尔急忙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早餐。有的人看了他那对大小不一一绿一黑的眼睛便会不舒服;他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善加利用。“啊”老人对着自己的李子喃喃道“大人您说得一点没错。为她省去这些……负担……您真是太体贴了。”

    “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体贴”提利昂继续吃起不甚可口的燕麦粥“瑟曦毕竟是我亲姐姐嘛。”

    “是啊她还是个女人”派席尔大学士道“虽然并非平凡女子但……女人终究内心脆弱想一肩挑起国家大事也真是不容易……”

    得了她是脆弱的白鸽?去问问艾德·史塔克吧!“知道您和我一样关心她我实在倍感欣慰。感谢您的盛情款待不过我今天还有事要忙。”他扭扭腿爬下椅子“等我们收到多恩方面的回信劳烦您立刻通知我啰?”

    “照您吩咐大人。”

    “只通知我一个人喔?”

    “啊……一定一定。”派席尔用布满老人斑的手抓着胡子就像溺水之人伸手够绳子一样。提利昂看了满心欢喜这是第一个他想。

    他跛着脚走进下层庭院畸形的双腿因为楼梯而酸痛。此刻太阳已高挂天际城堡里也活络了起来。守卫们在城墙上巡逻骑士和他们的随从则以钝器练习战技。波隆就在广场附近坐在一口井边两个漂亮女侍合力提着一个装满毯子的柳条篮轻步走过佣兵却目不斜视。“波隆你真是没救了”提利昂指指两个女孩“大好春光就在眼前你却光顾着看一群呆头鹅打架。”

    “城里有一百间便宜妓院花上几个铜板我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波隆回答“可哪天从这群呆头鹅身上学到的东西却可能救我一命。”他站起来“那个穿蓝格子外衣盾牌上有三只眼睛的小鬼是谁?”

    “某位雇佣骑士自称塔拉德。你问这干嘛?”

    波隆拨开遮住眼睛的一搓头“这里面他最行。可你仔细瞧瞧他的行动有一定的节奏每次攻击都依相同的顺序使用相同的招式”他嘿嘿一笑“哪天他跟我对上就会因此没命。”

    “他已经宣誓效忠乔佛里应该不会跟你对上。”他们一同穿过庭院波隆放慢脚步以配合提利昂的短腿。最近这位佣兵看来已经有些人样:黑梳洗整齐胡子剃得干净身上穿着都城守备队军官的黑色胸甲一件兰尼斯特家的深红底金手披风自肩头垂下提利昂任命他为自己侍卫队长的那天送他这件披风作礼物。“今天有多少人请愿?”他问。

    “三十多个”波隆回答“跟以前一样不是来抱怨就是有事相求。对了你的宠物回来了。”

    他呻吟一声“坦妲伯爵夫人来过了?”

    “她的随从来过了。她再度邀请你去共进晚餐。她备下一大块鹿腿肉两只淋了桑椹酱的填鹅还有”

    “她女儿。”提利昂嫌恶地说完。自他抵达红堡的那一刻起坦妲伯爵夫人便穷追不舍轮番祭出鳗鱼派、野猪肉和美味的奶油浓汤当武器。她的女儿洛丽丝不但生得肥胖、柔弱而蠢笨而且谣传三十三岁了还是个处*女可她不知怎地却认定侏儒少爷和自己女儿是天生绝配。“回复她我很抱歉无法赴宴。”

    “对填鹅没兴趣?”波隆一脸邪恶地笑道。

    “干脆你去吃鹅顺便把少女娶回家得了。或者换个人叫夏嘎去。”

    “如果是夏嘎八成会吃了少女把鹅娶回家。”波隆评估“哈不过洛丽丝比他还重。”

    “这倒没错”提利昂承认。他们走进两座塔楼间密闭通道的阴影下“还有谁?”

    佣兵略微正色道:“有个布拉佛斯来的钱庄老板手上拿了些有模有样的借据说要跟国王见面谈谈归还欠款的事。”

    “可怜虫小乔能不能数过二十都有问题。叫他去找小指头他会想办法打掉。再来呢?”

    “有个三河一带来的领主老爷控诉你老爸的手下烧了他家城堡奸了他老婆还把他的农民全杀光了。”

    “我们不是在‘打仗’嘛?”提利昂心想这八成是格雷果·克里冈干的好事不然就是亚摩利·洛奇爵士或者父亲那群科霍尔恶狗。“他要乔佛里怎样?”

    据说他的兵力已多达十万

    “赐给他新的农民。”波隆道“他大老远走到这里宣扬自己效忠王室并要求补偿。”

    “我明天找时间接见他。”无论对方的忠诚是出于真心还是走投无路一个听话的河间贵族终归有用。“给他弄个舒服点的房间热好饭菜再叫人送双新靴子去要上好的就说是乔佛里国王的心意。”慷慨的表示总不会错。

    波隆简略地点个头“还有一大群面包师、屠夫和菜贩子吵着要见国王。”

    “我上回不是说了我没东西给他们。”运进君临城里的食物少得可怜其中还多半供应城堡和军营。青菜、根菜、面粉和水果的售价同时飙升提利昂根本不敢想象跳蚤窝的食堂锅里煮的都是什么肉。或许有鱼吧他心里希望因为河海都还在他们掌握中……至少在史坦尼斯公爵渡海之前是这样。

    “他们要的是保护。昨晚有个面包师被人放在自己炉子上烤熟了暴民说他面包卖得太贵。”

    “真的?”

    “现在他也没法否认。”

    “他们……没把他吃了吧?”

    “这倒没听说。”

    “想来下次一定会”提利昂沉重地说“能提供的保护我都给了。金袍军”

    “他们声称有金袍军混在暴民里”波隆道“因此要求晋见陛下本人。”

    “一群蠢蛋。”提利昂上次连声致歉好说歹说把他们送走;换做他外甥动用的可就是鞭子和长枪了。他真有点想撒手不管……但不行他不敢这么做。敌人兵临城下是早晚的事此刻他最不能容许的就是被城里的叛徒出卖。“告诉他们乔佛里国王陛下业已体察他们的恐慌将尽一切努力为他们改善环境。”

    “他们要的是面包不是承诺。”

    “我若是今天给他们面包明天来请求的人就会多上一倍。还有谁?”

    “有个长城来的黑衣弟兄总管说他带了个罐子里面有只烂掉的手。”

    提利昂有气无力地微笑“真令人惊讶怎么没人把它给吃了。我想我该见见他不会刚巧是尤伦吧?”

    “不是个骑士叫索恩。”

    “艾里沙·索恩爵士?”在长城期间他见过的黑衣弟兄里就数艾里沙·索恩爵士最不讨提利昂·兰尼斯特喜欢。他不仅刻薄恶毒而且极端自大。“仔细想想我眼下可不怎么想见艾里沙爵士。帮他找个一年没换毯子的小房间让他那只手多烂一点。”

    波隆噗嗤一笑转头走开提利昂则挣扎着爬上螺旋梯。当他瘸着脚穿过广场时听见铁闸升起的声音姐姐正带着大队人马准备出门。

    瑟曦骑着白马高高在上宛如绿衣女神。“弟弟”她喊道口气没有丝毫热情。太后对于他整治杰诺斯·史林特的事很不高兴。

    “太后陛下”提利昂恭敬地鞠个躬“您今早看起来真是明艳动人。”她头戴黄金宝冠身披鼬皮斗篷身后跟着大批骑马随从:御林铁卫柏洛斯·布劳恩爵士身穿白鳞甲一如往常地皱着眉头;巴隆·史文爵士把弓斜挂在镶银马鞍上;盖尔斯·罗斯比伯爵的哮喘越来越严重;人群中还有练金术士公会的火术士哈林以及太后的新宠他们的堂弟蓝赛尔·兰尼斯特爵士他原本是她前夫的侍从后来由于遗孀的坚持擢升为骑士。维拉尔和二十名卫士随侍护送。“姐姐你这是上哪儿啊?”提利昂问。

    “我到各城门视察新造的弩炮和喷火弩。我可不要别人以为我和你一般对城防设施不闻不问。”瑟曦用那双澄澈的绿眸瞪着他纵使眼神充满轻蔑依旧不减其美丽。“我接到报告蓝礼·拜拉席恩已率部从高庭出眼下正带着重兵沿玫瑰大道北进。”

    “瓦里斯也这么跟我说。”

    “等下次月圆他可能就到了!”

    “以他现在这种悠闲的度不可能。”提利昂向她保证“他每晚在不同的城堡欢宴每到一个岔路口就开庭主持朝政。”

    “而每一天都有更多士卒聚集到他旗下据说他的兵力已多达十万!”

    “的确是蛮多。”

    “他身后有风息堡和高庭的势力撑腰你这小笨蛋!”瑟曦朝下怒骂“提利尔帐下所有诸侯都站在他那边惟有雷德温除外就这点你还得感谢我只要我握有派克斯特大人那两个丑八怪双胞胎他就只敢窝在青亭岛还得暗自庆幸走运。”

    “只可惜你让百花骑士从你的纤纤玉指间溜走了。总而言之除我们以外蓝礼还有别的事要操心比如我们在赫伦堡的父亲奔流城的罗柏·史塔克……如果我是他我也会选择这样的策略缓步前进一边向全国展示自己的实力一边观望等待。让对手去互相残杀自己则静待时机成熟。倘若史塔克军打败我们整个南方将如诸神洒下的恩惠一样立刻落入蓝礼手中不费他一兵一卒。假如我们得胜他也可以趁虚而入。”

    瑟曦余怒未息“我要你命令父亲即刻率军来君临。”

    除了让你安心这一点用也没有。“我何时能‘命令’父亲做这做那啦?”

    她不理这个问题“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救詹姆出来?他一个人抵你一百个!”

    提利昂傻笑道:“我求你了这秘密可千万别说给史塔克夫人知道我们没有一百个我可供交换哪。”

    “父亲一定疯了才派你来你连一无是处的白痴都不如。”太后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快步跑出城门鼬皮斗篷在身后飘动。她的随从急忙跟上。

    事实上蓝礼·拜拉席恩对提利昂的威胁还不及他老哥史坦尼斯的一半。蓝礼固然深受民众爱戴但他从未率兵打仗史坦尼斯就不同了此人作风严厉冷酷无情若有办法知道龙石岛上的情形就好了……不论他花钱招募多少渔夫前往该岛刺探都没有半个人回来就连太监宣称布置在史坦尼斯身边的密探也杳无音讯。是啊有人在岸边看到里斯战舰的斑纹船身瓦里斯还从密尔得到报告有当地的佣兵船长前去龙石岛效命。倘若史坦尼斯从海上进攻的同时他弟弟蓝礼率陆军攻城那须臾之后乔佛里的头就得挂在枪尖上了。更糟的是我的头会插在他旁边。令人沮丧的景象。假如事态果真演变到那种地步他得先想办法让雪伊安全出城。

    你那把刀子也漂亮极了

    波德瑞克·派恩站在书房门口凝神研究地板。“他在里面”他对着提利昂的腰带宣布“在您的书房里面大人对不起。”

    提利昂叹道:“看着我波德我受不了你看着我的裤褶讲话看得我浑身不舒服何况我那儿又没开口。谁在我书房里面?”

    “小指头大人”波德瑞克小心而飞地瞄了他一眼随即又匆忙垂下视线“我是说培提尔大人贝里席大人财政大臣。”

    “你把他说得好像一群人。”男孩彷佛挨打般弯下身子令提利昂觉得莫名的罪过。

    培提尔伯爵坐在窗边穿着李子色长绒毛外衣和黄缎披风戴着手套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模样优雅而慵懒。“国王正拿十字弓和兔子作战”他说“过来瞧瞧吧目前兔子占上风。”

    提利昂得垫起脚尖才能看清楚。外面广场上躺了只死兔子另有一只身上插了根弩箭长耳朵不断抽搐差不多就要断气。无数的箭枝七零八落地斜插在硬泥地上活像被暴风吹乱的稻草。“放!”乔佛里大喊猎师便放开原本握住的兔子兔子拔腿就跑。乔佛里用力扣下十字弓扳机结果足足瞄差了两尺。兔子后脚站立朝国王掀掀鼻子小乔一边咒骂一边扭紧弓弦但他还不及重新上箭兔子已跑得不见踪影。“再来一只!”猎师把手伸进兔笼抓出一只棕色的这次乔佛里急于放箭差点射中普列斯顿爵士胯下。

    小指头转过来“小子喜不喜欢罐腌兔肉?”他问波德瑞克·派恩。

    波德盯着访客的靴子那是一双染色的漂亮红皮靴上面有黑色涡形装饰“大人是吃的吗?”

    “嗯劝你把钱投资在陶罐上”小指头建议“城堡很快会被兔子淹没到时候我们一日三餐都得吃兔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