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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千 秋 岁

        宋遥向皇帝拱了拱手,慢吞吞地说道:“昔年先帝以陛下贤德之故,舍哀孝王而取陛下。臣以为,为天下计,陛下效法先帝亦无不可。臣所虑者,立储关系天下兴亡,废太子后由谁接任储位,还须陛下思量。”

        皇帝垂眸,淡淡地问道:“远迩以为谁堪为君?”

        宋遥沉思片刻,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康王贤孝,臣以为是最佳人选。”

        “太子虽然失德,然我等外臣犹有不忍之意,康王却从头到尾毫无友爱兄弟之情。于公,太子为君,康王是臣;于私,太子为兄,康王是弟,如此无动于衷,不知这贤孝二字从何说起?”程谨冷冷地接话。

        宋遥转视程谨:“国赖长君。太子之下康王最长,以康王为储名正言顺。程阁老对康王如此不满,或许是有更好的人选?”

        程谨不说话了,其他几位皇子年纪都不大,的确无法与康王抗衡。可康王性格阴鸷,实非他所能欣赏的。被宋遥这么一诘问,他只能哑口无言。

        皇帝见场面稍冷,便打了个圆场:“二位所虑皆有道理,不过朕还是赞成远迩方才之言,先帝当年择贤而立,朕为其子,岂有不效法之理?朕以为,一国之君,重在才具,而非嫡长。”

        宋遥心里一沉,皇帝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对康王不利,三言两语就抹去了康王的优势。偏偏皇帝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他刚才的话来堵他,让他实难再开口辩驳。程谨显然也体味出了皇帝之意,含笑接道:“陛下所言极是。”

        “朕想,朕大概还能再活好几年,立储之事也不必急在一时,”皇帝继续说道,“不妨花个两三年时间,观察各位储王的人品、才学,而后再做决定。”

        皇帝已有所决断,且又说得在理,众宰臣自然不能再反驳,这件事就这样暂时定了下来。

        议政结束,众臣鱼贯而出,唯宋遥落在了最后。皇帝与宋遥多年默契,抬首笑问:“莫非远迩有话要说?”

        宋遥拜在皇帝身前,向皇帝道:“臣有罪。”

        皇帝吃了一惊:“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太子出事,康王第一时间便想入宫求情,是臣担心陛下盛怒,而康王又素来忠直,恐会与陛下冲撞,才将他拦了下来。康王贤孝,并非虚言,是臣一时糊涂,才致使陛下误解。诚请陛下降罪于臣,勿怪康王。”

        皇帝掸了掸衣袖,笑道:“远迩,你想多了,朕没有针对他的意思。”

        “那陛下……”

        “远迩,”皇帝正色道,“天下不能交给无能之辈,朕说要考较储子,并非戏言。国事为先,你是朕的肱股之臣,朕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宋遥应了声:“臣从不怀疑陛下之公心。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靠在凭几上问道。

        “若是考较下来,贤妃之子拔得头筹,陛下又当如何?”

        皇帝眼光一闪,却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朕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贤妃之子又有何不妥?”

        宋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踌躇半晌后才道:“臣有句肺腑之言,不得不说。然此言一出,或有杀身之祸,恳请陛下屏退左右。”

        皇帝听他说得严重,知他的话必非同小可,便敛去笑意,郑重点头,挥手斥退了侍立一旁的宫女、内官。很快殿中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只余皇帝与宋遥在内。皇帝这才淡淡地说道:“说吧。”

        宋遥直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贤妃二子皆在幼年,将来或有母强子弱之患。以史为鉴,陛下不可不防。”

        皇帝扶在凭几上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声音却还沉稳得不露任何情绪:“那你以为,朕该如何?”

        “臣……”宋遥额上冷汗淋漓,却仍清楚地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若陛下真有心择立贤妃之子,臣请陛下效法汉武故事。”

        紫宸殿外,一名年轻的内官把耳朵贴在墙上,试图倾听殿内的动静,忽然有人在他脑后一拍,那内官吃了一惊,吓得猛一回头,不想扭到了脖子,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拍他的人乃是皇帝身边的一名内侍,名唤余朝胜。

        余朝胜见他又惊又痛的样子,有些好笑,随即又皱眉问道:“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内官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是来送酪浆的。”

        “酪浆呢?”余朝胜沉下了脸,盯着他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冷冰冰地问。

        “我……”内官小声说道,“我给忘了……”

        余朝胜哭笑不得,骂道:“你就是这么做事的?还不快滚!等着挨打吗?”

        年轻内官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退下了。

        余朝胜眯着眼看那内官远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幽光。他张望四下,确定再无旁人,才站在刚才内官站的位置上,细听殿中的谈话。

        殿内却一片静谧,良久才听到皇帝淡漠的语声在殿内响起:“汉武故事?宋遥,你要朕杀了贤妃?杀了朕两个儿子的母亲?”

        宋遥所谓的汉武故事,指的乃是汉武帝晚年欲立幼子弗陵为嗣,又担心其母钩弋夫人揽权,故杀其母而立其子之事。

        空荡荡的宫殿里,宋遥承受着皇帝锐利的目光,只觉得若芒刺在背。他额上汗珠滑落,滴在了地上,形成一个个颜色略深的圆点。

        在此之前,宋遥一直都很自信。他与皇帝识于微时,皇帝从先帝庶子到如今的天下至尊,每一步都有他的陪伴与扶持。皇帝也投桃报李,即位以后给予了他最多的信任与无匹的贵盛。宋遥曾经以为,皇帝与他的羁绊不会被任何人所影响,所以他才敢无所顾忌地在皇帝面前说话。然而现在,皇帝眸中那有若实质的威压,似有千钧之重,让他不敢抬头面对。宋遥第一次意识到,也许他高估了自己对皇帝的影响力。

        “臣……”宋遥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既然话已出口,索性便讲个痛快明白吧。他重新伏地道:“臣自知今日之言,将来或招杀身之祸。然为江山社稷,臣不得不言。敢问陛下,宁王撞破太子私通之事,果真是巧合吗?还是受人指使?那样的时机、地点,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若不是巧合,以宁王的年纪,竟能想出如此计策,又不得不让人生疑。且臣闻宁王素来单纯,如此孩童竟能设计太子,若说背后无人代为谋划,陛下信吗?而后宫中既能促成此事,又能指使宁王的人,还会有谁?”

        皇帝垂目不语,宋遥说的正是让他生疑之处。可若说是绮素背后指使,手段又未免过于低劣,不像她的章法。

        宋遥见皇帝沉吟不语,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便趁热打铁道:“臣之所以认为国赖长君,即在于此。退一步说,即便陛下有意择立幼子,也须绝了后患,以免将来的幼主受人辖制。”

        “这件事……”良久之后皇帝才道,“朕得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

        宋遥见皇帝没有表示,不免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寻常,不敢逼得太紧,深深一礼之后退出了殿外。

        正在外面偷听的余朝胜见宋遥出来,急忙隐于廊柱之后。好在宋遥满腹心事,并未留意到四周,而是匆匆地前往官署而去。

        宋遥走后,紫宸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余朝胜估摸着皇帝暂时不会出殿,匆忙绕至大殿之后。殿后两个十来岁的小内官正在玩耍,他们正是跟随着余朝胜做事的人。

        “你过来。”余朝胜看了一会儿,向看上去机灵一点的一人指了指。

        那两个小内官本是趁着余朝胜不在,才在这里偷懒玩耍,如今被他撞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被指到的那个更是战战兢兢,只道要受罚,不想余朝胜并未追究,而是问道:“你可知杜宫正居于何处?”

        小内官见他不是要责罚自己,心內一喜,雀跃地回道:“知道。”

        “那好,你替我传个话给杜宫正,就说……”余朝胜沉吟片刻后道,“就说陛下或效汉武故事。”

        小内官莫名其妙:“什么故事?”

        “汉武故事。”

        “那是什么故事?”小内官不解,大着胆子问道,“这话不明不白的,杜宫正听得懂吗?”

        余朝胜不耐烦道:“你哪那么多话?你只要将原话告诉杜宫正就行了,她又不是你,自然明白。”

        小内官哦了一声,刚要走,却听见余朝胜阴恻恻地说道:“这件事若是办不好,小心你的狗命。”

        小内官吓得缩了缩头,赶紧走了。

        安排妥当此事以后,余朝胜才返回了前殿,正巧看见皇帝走出来。余朝胜心里咯噔了一下,忙上前恭候。

        皇帝果然不悦地问:“你到哪儿去了?”

        “内官们偷懒,奴婢在责罚他们。”余朝胜恭谨地回道。

        “你不偷懒已是难得,竟还有脸罚别人?”皇帝冷笑。

        见皇帝心情不佳,余朝胜不敢顶撞,便恭声应了跟在皇帝身后。

        幸而皇帝并不追问,只有些烦躁地说道:“朕想走走,你跟着就行,让其他人都散了。”

        “是。”余朝胜应了,挥手让其他人都避了开去。

        皇帝不再管他,自行走在了前面。余朝胜入侍多年,为人极是乖觉。他既知皇帝心事重重,自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跟在皇帝身后,尽量不让皇帝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以免被他怒气波及。

        皇帝漫无目的地走着,越想越是心烦。太子情事荒唐也就罢了,竟引出了这样复杂的情势,须臾之间就将他苦心维持的平衡打破。康王固然有他自己的心思,宋遥和程谨也都各有各的打算,甚至连一向善解人意的绮素也让他有些看不透。皇帝第一次对自己生出了怀疑:治国齐家,他真的都做到了吗?

        “阿兄,潞州在哪里?”皇帝正叹息间,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童音在不远处响起。

        那是瑶光的声音。

        “在这里。”一个清亮温和的声音回答道,是莲生奴。

        余朝胜偷眼打量,见皇帝听到兄妹俩的声音后面色稍霁,连忙上前说道:“听声音好像在太液池边上。”

        皇帝白了他一眼:“多事。”话虽这样说,皇帝人却往太液池畔走去。

        绕过假山,果然见莲生奴和瑶光在池畔的亭子里。瑶光这日没有束发,齐肩的短发披于粉色的衣裙之上,极是可爱。莲生奴则着一袭淡青的衫袍,略显老成。兄妹俩都未穿鞋,趴在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指指点点。

        侍立在两人身侧的内官和乳母见皇帝过来,皆欲行礼,却被皇帝一个手势止住了。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悄然立于两个孩子身后。

        “那西京又在哪里?”瑶光浑然不知父亲的到来,依旧兴致勃勃地发问。

        “这里。”莲生奴又在图上指出了西京的方位。

        瑶光伸出小手,在西京和潞州之间比了比,撇了一下嘴:“也不是很远嘛。”

        莲生奴笑了,伸手摸了摸瑶光的头:“图上看着是不远,可至少隔着几百里呢。你看,咱们从淑香殿走到会宁殿就要走很久了,对吧?”

        瑶光点头:“对。”

        “淑香殿到会宁殿的距离,在这图上就这么一点点。”莲生奴伸出小指,用拇指掐出了一点点指甲的长度,“所以从西京到潞州,是很远很远的一段路。”

        瑶光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世上还有那么远的地方。她咬了一会儿手指,有些担心地问:“那……我们白天去了,晚上回得来吗?”

        “回不来。”莲生奴摇头。

        瑶光小嘴一瘪:“那我晚上就听不到阿娘讲故事了!”她随着莲生奴和长寿,也叫绮素阿娘。

        “就只几天听不到而已。”

        “不嘛,我就要每天晚上听故事。”瑶光开始撒娇。

        莲生奴想了想,说:“那阿兄给你讲?”

        瑶光嘟着嘴,嫌弃道:“你讲的故事一点都不好听。”

        莲生奴刚想说话,却听到背后一个含笑的语音响起:“瑶光想听什么故事?”

        两个孩子回头,瑶光见是父亲,欢呼一声扑了上去:“阿爷!”

        余朝胜跟着皇帝走到亭中,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在场的众人。除了王顺恩这个熟面孔,他还看见适才在紫宸殿外偷听的年轻内官也歪着脖子侍立在一旁。那内官注意到余朝胜的目光,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只是他歪着脖子的样子着实有些好笑,余朝胜心里一动,随即微笑着立于皇帝身侧。

        这边皇帝已笑着抱起了瑶光:“你们俩在这儿看什么?”

        “瑶光想知道潞州在哪儿,我正指给她看。”莲生奴回答。

        “潞州?”皇帝放下瑶光,“朕倒忘了,你现在遥领潞州刺史。”

        “阿兄说等我长大了要带我到潞州去玩。”瑶光细声细气地回答。

        皇帝微笑着问她:“你想去潞州?”

        瑶光点头。莲生奴却道:“其实是儿子想去。”

        “哦?”皇帝看向他。

        “虽然只是遥领,不过儿子还是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地方。”

        皇帝目光温和地说道:“等你再大一点,去那里历练两年倒也不是坏事。朕当年也是十几岁去的北府。”

        莲生奴垂手而立,安静地应了声“是”。他说罢看了瑶光一眼,瑶光立刻说道:“阿爷,我也要跟阿兄一起去。”

        皇帝在她的鼻子上轻轻一点:“女孩儿不能到处乱跑。”

        瑶光噘嘴:“可是阿兄答应了要带我去的。我不依,我不依!阿兄走了,就只剩下长寿了,他老欺负我,一点都不好玩。”

        因长寿老捉弄瑶光,所以她很少称长寿为兄。

        皇帝被她的小女孩情态逗笑了,拍着她的背哄道:“好好好,让你跟你阿兄一起去。”

        瑶光这才高兴起来,搂着皇帝的脖子撒娇。可没过多久,她忽然想起了一事,又可怜巴巴地问皇帝:“那阿娘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吗?我还要听她讲故事呢。”

        提到绮素,不免勾起了皇帝的心事,他的笑容微微一滞。

        莲生奴不失时机地接话,对瑶光道:“阿娘不能去。”

        “为什么?”瑶光眨着眼,满脸天真地问。

        “阿娘要陪着阿爷。”

        瑶光想也不想地就说:“那阿爷也一起去。”

        皇帝笑了,刮着瑶光的鼻子:“阿爷不能去。”

        瑶光不解。

        莲生奴拉起瑶光的手,温和地说道:“阿爷有很重要的事,所以不能去;阿娘要陪阿爷,也不能去。”他转向皇帝,用一双清亮的眼眸注视着皇帝:“阿娘不在,阿爷会寂寞的,对吧?”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话。

        莲生奴却踏前一步,缓缓地说道:“我和瑶光都不希望阿爷寂寞。”

        听到他第二次强调此事,皇帝不免失笑:“莲生奴,谁告诉你说阿爷会很寂寞?”

        莲生奴再踏前一步,仰头看向父亲道:“就算阿爷不会寂寞,我也不想有人陷害我阿娘。”

        他说得如此直白,皇帝立刻明白了他意有所指。皇帝眼神严厉地扫过在场的诸人,沉着脸问:“你们中是不是有人和楚王说了不该说的话?”

        在场的内官、宫女急忙伏身请罪,连称不敢,其中也包括那歪着脖子的内官。余朝胜在皇帝身后,冷眼看那内官浑身发抖的样子,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勾。

        “阿爷不用责罚他们。”莲生奴口气老成得不像个孩子,“这是我安排的,不关他们的事。”

        皇帝的眼光一闪,语含警告:“莲生奴,不要做多余的事。”

        莲生奴却迎着皇帝目光,毫不回避:“事关我母亲的性命,怎么会是多余?”

        “莲生奴,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后果?”皇帝语气严厉地问道。这孩子一向懂事,想不到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买通人去偷听他和宰相的谈话。

        莲生奴垂首,小声答道:“儿子知道。”但他又立刻抬头,厉声说道:“然身为子女,既知父母至亲有性命之忧,又岂能无动于衷?”四周一片安静。瑶光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见兄长神情严肃,便也不敢再像平日那样做娇痴之态,只站在皇帝身边乖乖地噤声。

        “这话可有人教你?”良久,皇帝疏淡的语气响起。

        莲生奴的唇边浮起一丝略带讽刺的笑容:“人伦纲常,何用他人教之?若连父母兄弟皆可抛弃,岂不是禽兽不如?”

        皇帝被莲生奴的言语刺得一惊。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幼子:不过才九岁的孩子,却已沉着得像个大人。莲生奴缓缓地以一膝着地,半跪在皇帝身前,沉静地说道:“父亲若要取母亲性命,儿不敢求父亲收回成命,但求与母亲同死,母子共赴黄泉!”

        皇帝良久不语,只是紧紧地盯着莲生奴。他做了二十年的天子,即使不发怒,只是这样冷冷地盯着一个人,已足以让那人胆战心惊。莲生奴也不例外。在皇帝不怒自威的仪态下,他紧张得额上沁出了点点冷汗。从出生到现在,他还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压迫。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回避父亲的目光,而是倔强地与他对视、僵持着。

        这一刻,时间忽然变得如此漫长。在场的诸人也备受煎熬,都小心地低着头,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这场父子之争波及。仿佛过了百年之久,才听得皇帝淡淡的声音在众人的头顶响起:“很好。”

        在场之人皆熟知皇帝的脾性,知道他的“很好”可以有很多含义,不禁都在心里暗自揣度。最后还是余朝胜大着胆子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皇帝,却有些吃惊地发现皇帝面带微笑,似乎颇有赞赏之意。

        皇帝向莲生奴伸出了手。莲生奴迟疑了一下,最终握住了皇帝的手。皇帝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点头赞道:“不错,到底是朕的儿子!”

        皇帝的态度转变过于突然,让莲生奴有些惊疑不定。他呆呆地看着父亲,半晌没有说话。

        “你这个年纪,能如此坚持自己的立场,也很不易了。”皇帝的口气温和,仿佛刚才的不快完全没有发生过。

        “那我阿娘……”莲生奴最关心的还是母亲的命运。

        皇帝哈哈大笑:“朕什么时候说过要伤你阿娘的性命?”

        莲生奴似乎还未尽信,轻声说道:“君无戏言?”

        “当然!”皇帝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莲生奴这才松了口气。他让内官去打听皇帝和宰辅谈话的内容,本是想知道皇帝是否属意康王,不想竟听到宋遥建议皇帝杀母立子的建议,不禁大为震惊。他深知父亲的性子,若是让这个念头在父亲的心里生了根,将来的局面必会极难预料,因此他当机立断,一边让人留意着皇帝的动向,一边策划了这样一个局,务必要将皇帝的这个想法扼杀。

        因这一计划来得仓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带上了瑶光。若是自己无法说服父亲,就得靠年幼的瑶光来软化父亲的心肠,让他明白,幼小的儿女绝不能失去母亲。

        这一次,他赌对了。

        皇帝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儿子的表情。在几个儿子里,莲生奴最是安静内向,倒很难得能看到他如此丰富的神态。不过莲生奴这一闹,倒是让他对将来的嗣君有了新的想法。

        “莲生奴,”皇帝说道,“明日午后,你到会宁殿来一趟。”

        莲生奴眨了眨眼睛,有些摸不准父亲的心思,但他最终还是应了。

        皇帝也不再多说,向王顺恩等人道:“送楚王和兰陵公主回淑香殿。”

        王顺恩应了,命人收拾了东西,领着莲生奴和瑶光退去。

        走出皇帝的视线后,莲生奴忽然叫停,一行人停在原地等他吩咐。莲生奴默默地扫示众人,缓缓说道:“今日之事,不可以告诉贤妃,明白吗?”他低下头,看着身侧尚懵懵懂懂的瑶光,又加了一句:“包括你,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