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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帝 台 春


        “是。”皇后扶着太后,向着园中渐行渐远。

        皇后对太后的说辞并无怀疑,可事实上绮素并没有养病,此时她正在佛室读经。诵读完一段经文,她不经意地回头,却见皇帝扶着门,含笑而立。绮素连忙起身请罪:“不知至尊驾临,妾身失礼了。”

        “是朕擅自入内,打扰了王妃清修。”皇帝颇有兴致地问,“王妃今日读的是什么经?”

        “是《华严经》。”

        “哦?”皇帝拾起经文,“还是那本‘愿解如来真实义’?看来王妃是真的打算精研佛法呢。不才请教王妃,如来之真义究竟为何?”

        绮素一笑:“至尊折煞妾了。妾资质愚钝,岂敢妄论如来真义?”

        皇帝笑而不语。他徘徊片刻,忽然又问道:“王妃室中所焚何香?”

        “是檀香。”

        “胡说!”皇帝笑道,“朕能闻不出檀香是什么味?这哪能是檀香?”

        “至尊的鼻子倒灵。”

        “这么说果然不是檀香了?”皇帝笑着取了香箸,自行揭盖拨开炉灰,要看那内中所焚之香。

        绮素见皇帝把炉灰拨得到处都是,知他成心捣乱,便啪的一下阖上炉盖,故作严肃地说道:“的的确确是檀香,只是另外添加了几味香料调和而已。”

        “都加了些什么?”

        绮素忍着笑:“这是妾新学的香方,乃不传之秘,岂能轻易告知于人?”

        “哦?那朕倒一定要从王妃口中问出了。”

        两人隔着香炉对峙,皇帝的眼中渐渐有了笑意。恰在此时,王顺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妃?”

        室内两人匆忙各自退开,绮素走到门口应答:“何事?”

        “太后快回来了,王妃要不要过去?”

        “这就来。”绮素往门外走去,却被皇帝一把拽住。

        绮素有些吃惊,却听皇帝低声道:“今晚你随内官到我殿中,我要好好地审你。”

        她初时迷惑不解,随即了悟,瞪了皇帝一眼,面色绯红地出去了。皇帝含笑看着她远去。

        入夜,绮素在内侍的引导下穿过宫内漫长的阁道。

        蝉鸣萤飞的夏夜,天幕上一弯新月散发着微光,给四周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绮素在阁道边上稍稍驻足,凝望着空中的钩月。

        “王妃,这边请。”内侍满面笑容,抬手引路。

        绮素点头跟上,却见阁道另一边灯影浮动,显是有人前来。内侍向绮素告了罪,上前查看,忽而笑道:“原来是杜宫正。”

        绮素循声望去,果然在宫娥中间找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今宫人所谓的杜宫正,正是当年随侍武宗皇帝的女官杜氏。武宗过世后,尚为中宫的太后遣散其宫中侍婢,唯杜氏才德令太后信服,命其担任宫正一职。绮素虽然知道她的近况,但因诸事不断,与她的来往反倒稀少了许多。

        杜氏款款行来,看见绮素,止步一礼:“王妃。”

        绮素急忙还礼:“数月不见,宫师别来无恙?”

        杜氏侧身,未敢受全她的礼,含笑回道:“妾本想来拜见王妃,只是太后一直染恙,妾料想王妃恐未得便,只得作罢,不想今日竟有缘在此相遇。”

        “宫师为绮素良师,世间岂有老师拜见学生之礼?”绮素微笑道,“未曾拜望宫师,是绮素失礼。”

        杜氏一笑,只说:“天色已晚,不便久谈,改日再与王妃叙旧。”绮素知道杜氏消息灵通,必定会对宫中传言有所耳闻,但由始至终,杜氏都未询问自己何以深夜在此。

        两人互施一礼,各自随宫人前行。持灯的宫人交错行过,两团摇曳的光晕渐渐向着阁道两端散去。

        今上寝殿设于会宁殿。内侍止步殿外,绮素独自入内,刚进去便闻到一股异香。她循香前行,穿过殿内层层纱缦,来到了置于殿阁深处的博山炉前。

        “王妃说说,炉中所焚何香?”皇帝满含笑意的声音突然自她身后响起。

        绮素轻笑:“恕妾愚钝,竟不曾识得此香。”

        皇帝忽然转到绮素跟前,以手轻抚香炉:“虽然不识,也请王妃评点一二。”

        “宫中最精于香道的乃是太妃,至尊岂不是问错了人?”她转身欲走。

        皇帝拽住她手腕,将她拉转,向她颈上呵气:“若朕偏要问你呢?”

        绮素低声笑了起来,缓缓道:“沉水香二两,细锉之,以绢袋盛铫子当中,勿令着底,蜜水浸过,再以慢火煮一日;檀香二两,清茶浸之,一宿后炒至无香;另研龙脑二两、麝香二两、甲香一钱、马牙硝一钱,研为细末,炼蜜和匀,窨月余取出,入脑、麝丸之,即成此宫中香

        。敢问至尊,妾说得可对?”

        “你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吗,却还骗朕说不识得?”皇帝轻笑着抚过她垂落耳边的发丝,“你说,朕该不该治你的欺君之罪?”

        绮素眼波微转,懒懒回道:“谁让至尊总爱出题考校?妾既不是进京赴试的举子,也不是年年考课的官吏,哪里耐烦让至尊再三盘问?”

        皇帝的手从她耳边滑至肩上:“原来如此。如王妃这样的女才子,便得一个进士及第也不为过。”

        绮素的心怦怦直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白了皇帝一眼,低声嗔道:“妾又不想入阁拜相,要这进士出身何用?”

        皇帝被她逗笑:“那王妃想要什么?”

        绮素想了想,说:“妾什么也不想要。”

        皇帝的目光渐柔,在她耳边低语:“可是朕想要你。”

        绮素忽然颤抖了起来。皇帝感知到她的紧张,反倒更为怜爱,轻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

        绮素忽然伸手,缠上皇帝颈项。

        皇帝一笑低头,从她光洁的额头一直吻到她柔软的唇。

        纱幔轻扬,灯影摇动,映得一室温香。

        转眼已是光耀七年的初春。

        这一年花开得格外早,虽还是早春,却已可见粉蝶翩翩,轻盈地落于娇蕊之上。久病在床的德妃萧氏难得有精神,便坐了檐子到园中赏看春景。

        园内生机勃勃、姹紫嫣红的景象着实让人愉悦,萧德妃也越发有兴致,她推开搀扶的宫女,缓步走近花丛嗅闻那清淡的香气。恰在此时,一阵肆意张扬的笑声传来。萧德妃循声望去,恰见贵妃沈氏在宫人的簇拥下分花拂柳而来。

        沈氏极得圣眷,她虽然未曾诞下子嗣,却并不影响皇帝在去岁将她从昭仪升为贵妃。贵妃位列四妃之首,这样一来,倒压了育有两位皇子的德妃一头。萧氏虽有不满,然她产子后就一直病着,自觉难与沈贵妃争锋,因此与她碰面时便处处客气忍让。

        沈贵妃也看见了德妃,她撇开宫人上前笑问:“近来难得看到娘子,不知病体可还安泰?”

        萧德妃微笑答言:“这几日倒觉精神好些,因此出来走走。”她说着,又低头轻咳起来。她身旁的几位宫女见状又是添衣又是捧盂,忙乱了好一阵。

        沈贵妃冷眼看着,见德妃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才皱眉道:“这宫里迟早要出乱子,娘子悉心将养,早日复原才好,否则还不知怎样呢!”

        “贵妃何出此言?”

        沈贵妃冷笑道:“娘子纵然卧病,也应该已经听说宫中新近添了一位婕妤吧?那位的来头可不小。”

        萧德妃目光一转,轻声问:“哀孝王妃?”

        “她算什么王妃?不过是废太子的妻室罢了。”沈贵妃愤愤不平道,“使了些狐媚手段,竟让陛下给了她名分!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竟迷恋上这么个低贱的女人!听说如今连太后也厌了她,不愿再与她说话呢。”

        萧德妃微微一笑,婉言道:“婕妤之父曾官至中书侍郎,其母也算得上是名门之女,婕妤本人又从小就养在太后身边,怎会是低贱之人?”

        沈贵妃的寒微出身一直是她的隐痛,闻言顿觉刺心。然德妃出自兰陵名门,又诞下了两位皇子,地位不同于一般妃嫔,她不好轻易得罪,便又是一声冷笑:“出身高贵又有何用?她到底是哀孝王的王妃、陛下的弟妇!至尊纳这么个人,难道就光彩了?”

        萧德妃刚要答话,突然又咳嗽起来,随侍的宫女不住地替她拍背。德妃一边咳一边道:“贵妃见谅,我这毛病只怕是又犯了。”

        “罢了罢了,”沈贵妃本欲与德妃好好抱怨一番,见她如此情况甚是扫兴,“我不与娘子多说了,快回去吧。”

        宫女们小心翼翼地将德妃扶上了檐子,匆匆地抬走了。

        德妃刚回寝殿,便有宫人回报说韩婕妤来了。萧德妃命人请进,不多时便见一名清秀妇人入内,正是绮素。她现在的打扮比起为哀孝王遗孀时讲究了一些,头上盘着回心髻,着一袭碧色衫裙,脸上略施了粉黛。

        萧德妃打量着绮素。因曾生育过,绮素的身姿比为少女时略显丰润,神色间却比以前更有风情。风韵独具,又善解人意,怪不得皇帝喜欢。德妃想到此处,微笑着招呼道:“韩婕妤可是难得来我这儿呢。”

        她语气亲切自然,却并不过分热情,似乎绮素本就是她熟识之人。

        绮素先仔细地看了德妃一眼,才同样报以微笑:“德妃娘子这病总不见好,妾甚是挂念。这几日想起昔年太后卧病时,太妃教妾配制的几道香方,颇有宁神静气之效,宜用于卧床调养之人。妾这次正是将方子送来,娘子可令宫中司药合制,每日焚熏一丸,长此以往,必有效用。”

        德妃一笑,命人接过香方:“谢婕妤费心。”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绮素见德妃接受了自己的善意,笑容越发柔和。

        德妃听了却屏退左右,对她叹气道:“我也不瞒你,自打生下两个孩儿,我这身子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我别的牵挂没有,就对这两个孩子放心不下。他们还那么小,我若去了,也不知谁能看顾他们。”

        绮素温言劝道:“娘子还年轻,日后精心调养,总能好转。”

        “便是养好了身子又能如何?”德妃叹息道,“至尊是如何待我,又是如何待贵妃的?便是我当初身子还好的时候,也不曾见至尊有如此的情义呢。”

        绮素听了暗自思忖,从德妃的言辞看来,她平日里虽对贵妃多有容让,实际上却是积怨颇深。难怪自己不过才试探了两次,她便大有亲近之意。想来德妃也明白,以她现今的状况很难与沈氏抗衡,必要寻找助力。而自己身份敏感又孤立无援,正好可为她所用。若是这样,自己是不能不有所表示的。

        想到此处,绮素抬起头,缓缓对德妃说道:“贵妃风头虽盛,所恃不过是至尊宠爱,终究无甚根基。可若有一天她生下皇子,情况便不同了……”她顿了一顿,才低声说道:“以妾看来,贵妃不像是能够容人的,那时两位皇子便是她的眼中刺了。”

        这正是德妃所虑,她闻言不免叹息:“你说的何尝不是?”

        她只说得一句便没了下文,绮素知道自己的表态还未能让德妃满意,便继续道:“贵妃对妾多有敌意,妾自然也有所忧虑。只是妾势单力薄,恐怕难以成事。”

        “倒也未必。”德妃淡淡地说道。

        绮素低头道:“请德妃指点。”

        德妃慢慢说道:“你如今根基未稳,自然无法与贵妃正面交锋,不过中宫对贵妃的心病由来已久,你倒不妨仔细想想。”

        “这……中宫素来宽厚,未必愿与贵妃冲突。”绮素对此颇为顾虑。

        德妃轻笑:“中宫终究是中宫,性情再宽厚,也不会允许一个妃嫔越过她去,何况贵妃对她不甚恭敬,中宫怕是早积了一肚子怨气。只是她自重身份,不愿坏了自己的贤德名声才一直容忍罢了。若贵妃有什么不当的举止,当众损了皇室的颜面,你以为中宫会置之不理?”

        绮素细思,渐渐了悟:“过些时日便是上巳……”

        上巳之日,皇后会按惯例宴请内外命妇,倒是一个好机会。

        “婕妤果然聪明。”德妃称许道。

        绮素垂目,掩去了自己眼底的惊讶。想不到素来平和的德妃竟有如此城府,竟将皇后与沈贵妃的性子摸得十分透彻,难怪她能接连生下两位皇子。若不是她这几年缠绵病榻,凭她的城府,只怕后宫之中真无敌手了。

        绮素起身,向德妃施了一礼:“多谢德妃提点,绮素知道怎么做了。”

        与德妃见面后过了半个月,便到了三月初三。

        上巳节颇受时人重视,每年的这一日新进士们都会在曲江举行盛大的游宴,江边也多有踏青的游人。皇帝亦常在此日赐宴城郊,与群臣竞射赋诗为乐。

        这一日宫中亦依惯例举行拔褉仪式。水边祭祀后又有游兴,宫女们或在太液池中竞渡,或歌舞取乐。皇后则率内外命妇一道观看,又同赏园中盛放的牡丹。

        太后偶感风寒,这日未曾列席;德妃则照例称病不出。除太妃之外,后宫诸人皆盛妆而至,不过最引人注目的仍是贵妃沈氏。

        沈贵妃本就生得艳丽,这日她盘了个双刀半翻髻,饰以各色珠翠;眉若远山,脸上又精心化了一个晓霞妆,显得面色更为红润;妆粉之上再饰以花钿,更添丽色。她穿了一袭红色织锦广袖百褶裙,配以金锦半臂与鹅黄帔子,颈上露着一条堆满五色琉璃的金项圈,整个人若朝霞一般,占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次则是婕妤绮素了。与沈贵妃的艳压群芳不同,她这日虽也精心修饰,却并不张扬。她梳着抛家髻,发上贴以金钿数枚;面上薄施一层粉黛,额头正中则贴着一枚花形翠钿;身着窄袖深紫绫裙,外罩白色硬锦半臂,搭一条浅粉纱罗帔帛,足穿重台丝履。绮素这身打扮虽不足以让人惊艳,却为她并不如何美艳的容貌平添几分飘逸,在众多盛饰的佳丽中也足以引人注目。

        不过众人对绮素的注意并不是因为她这身装束,而是因她身份实在不同寻常。她以弟妇之身入侍皇帝,且受封婕妤,在后宫难免会引人侧目。

        绮素倒是神色平和,以惯常的仪态向皇后行礼。

        皇后对皇帝纳弟妇一事并非没有埋怨,但事已至此,绮素又一向恭顺,皇后也不愿失了国母的身份,仍然平和地与绮素叙了几句话。之后绮素又与众妃嫔见礼,各妃嫔皆有答礼,唯沈贵妃冷哼了一声,仿佛没看见她这个人。绮素神色不变,安然归位就座。

        绮素越是淡然处之,沈贵妃便越是不悦,又见皇后软弱,便有些克制不住,只想找个机会羞辱绮素。

        皇后见人已到齐,便命人开宴。只听一声鼓响,早已等在水边的宫女们开始划桨,争先恐后地掠过水面,激出一片片波纹。水浪声伴着宫女们的娇斥呼喝,太液池上喧闹非凡。

        在场诸人除却太宗、武宗所出的几位大长公主,便以太妃辈分最高,故皇后格外留意,不时与太妃说笑。太妃又是最知情识趣的人,皇后也觉得与她说话尤其愉快。

        “适才竞渡太妃可还喜欢?”皇后微笑着问太妃。

        “自然是喜欢的。上次瞧见这么热闹激烈的竞渡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呢,”太妃一叹,“转眼先帝都故去七年了。”

        “妾与至尊也常思忆先帝。至尊常说,这几年他日日苦心经营,如履薄冰,唯恐有负先帝所托。”

        “我知道皇帝这几年定北狄、平东夷,甚是辛苦,”太妃笑言,“不过托他的福,如今天下太平,咱们才能如此取乐。”

        皇后点头称是。

        太妃仰看满园春色,又微笑道:“好景、好花,若再能有一盏好茶,便更有兴味了。”

        皇后笑道:“我倒不知太妃如今喜欢吃茶了。”

        太妃含笑回答:“宫中茶风不盛,你们自是不知道它的好处。我年轻时也不爱吃呢,后来我与僧尼论道,听他们讲了吃茶的种种好处,便也常吃,这才觉出滋味来。瞧,这才一日不到,我这老婆子便开始念着想着了。”

        皇后让太妃逗得掩口而笑:“太妃何出此言?妾看太妃风华正茂,一点不老呢。我记得宫中正有今年新贡的团茶,何不一试?只是妾不通茶道,身边的宫人也没一个通晓烹茶之法,还要烦劳太妃荐个人,好让妾也有番口福。”

        太妃当即回头向绮素道:“老妇还念着当年婕妤煮出的茶呢,不知今日婕妤可愿代劳?”

        绮素起身趋前,低首道:“中宫、太妃不嫌妾手艺粗浅,妾自当效劳。”

        皇后点头,命人取来茶饼及各种烹茶器具。绮素依次打开茶笼验看茶饼,见有顾紫、团黄、碧涧、白露……无一不是上品。

        绮素略略沉吟,命宫女取宫中活水过滤,再以松木煮之。她自己则从笼中拿了茶饼敲碎,再细细研磨。不多时茶汤齐备,她取了镶有金银的竹勺,自釜中分取茶汤。她的动作从容舒缓,依次向面前一列银盏中注入茶汤,每盏一勺,分量不多不少。待她放勺,便有宫人将茶盏分置于众人面前。众人交头接耳,皆啧啧称奇,唯沈贵妃面有不屑之色。

        太妃取盏浅尝一口,笑而不语。宫中妃嫔多出身北地,并不习惯此物,却都不曾言语,只默默啜饮;唯沈贵妃是南人,略略通晓茶道。果然沈贵妃不过向盏中看了一眼,便斜睨着绮素道:“茶中未加葱姜

        ,让人如何下口?”

        她语气简慢,似乎很为自己抓住了绮素的错处而自得。

        绮素微笑道:“妾以为茶之清香,纯自天然,葱姜佐之,反失其味,故此茶中只加少许青盐提味。若贵妃实在不喜,妾可重新为贵妃烹制一盏。”

        这竟是说沈贵妃不懂品茶了。沈贵妃脸现怒色,奈何自己不通茶理,驳她不倒,过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不敢!婕妤多才多艺,又会烹茶,又会调香,还会讲释佛法,似我这般愚笨之人,何敢与婕妤论道?”

        “妾不过略通些旁门左道,并不敢以此为傲。”绮素低头婉言,“贵妃此言,实在令妾惶恐。”

        “旁门左道?”沈贵妃轻声笑了起来,“看来我须得向婕妤请教请教,将来也好拿这些旁门左道去哄至尊开心。”

        她这话实在露骨,皇后忍不住皱眉,随即出声喝止:“贵妃慎言!”

        皇后素来和蔼,她此时出言倒让沈贵妃吃了一惊,一时愣在当场。

        这几年贵妃圣眷日盛,皇后早有微词,如今见她张狂,心里更是不喜,随即用冷淡威严的口吻道:“你与婕妤同侍陛下巾栉,当以和睦为上,如此争风吃醋,成何体统?”

        绮素听闻皇后出声,早已低头以示受教。沈贵妃却是第一次被皇后如此严厉地训斥,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再看绮素伏低做小,更觉刺目。她也不向皇后、太妃行礼,当即起身,带着宫女、内官离场。

        如此无礼之举令素来宽厚的皇后也勃然变色,偏又碍于内外命妇在场,发作不得。众人见皇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都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出声。太妃微作环顾,便悠然端起面前的茶盏,浅饮一口后才言道:“世人皆以为茶味苦涩,须加葱姜佐味,却不知此等吃法尽毁茶中清雅之味。贵妃之见,未免流俗了。”

        皇后尚未说话,众人却都知太妃这是有意解围,便纷纷附和,以为加了葱姜等物会掩盖茶叶本身的香气。有了太妃打岔,皇后的脸色总算微微和缓,亦点头称是。

        太妃见皇后不再发怒,便放下茶盏笑道:“今日难得几位大长公主也在,咱们得好好地乐一乐才是。皇后可别笑我为老不尊,这会儿我倒想找几个宫女,看她们玩掷钱呢。”

        皇后岂不知太妃这是故意逗她开心,不由莞尔:“这游戏我在闺中也常玩的,何必看宫人们玩,咱们自己玩才有趣呢。”

        “那就更好了,”太妃兴致勃勃地说道,“咱们再添点彩头,岂不更加有趣?”

        皇后笑着应了。

        太妃便向在场的其他人道:“我和皇后要玩掷钱,你们可有人愿意同玩?”

        在场众命妇自然凑趣,纷纷取下身上簪钗做彩头,场面立刻热闹了起来。几位大长公主都表示愿意参与,其座榻被内官移到了近前。她们与皇后、太妃掷钱为戏,众人便围拢了观看。掷玩的空隙,太妃似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绮素,见她唇边仍带着恬淡的笑容,从容地坐在外围,安静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