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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

    他瞧着我说:“你是谁”

    “我是卡伊斯啊。”我说。

    他举着火把,凑到我近前。

    “卡伊斯,你在这儿做什么呢”他的声音透露出惊讶。

    “我可不是自己来这儿的,父亲和我都被带到这儿来了,像奴隶似的干活。贝拉尔,我渴极了,可是干活时不允许我们喝水,”我说,“请行行好,我能喝点水吗”

    “那是谁的命令”他问我,说着在我面前蹲下身子。

    “就是这个人。”我指着指挥官,小声说。

    “如果不给他们足够的水喝,你怎么会指望有人干活难道你没有水吗”他说。

    “不是,先生。”指挥官说,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什么叫不是,先生马上在我面前消失看在真主的份上,去弄些水来。”他喊道,指挥官闻言一溜烟地跑了。

    贝拉尔问我在这儿干多久了。我说差不多有两个星期了。然后他问我这些天吃些什么。我如实相告。我也把指挥官和他手下当着我们的面奸yín妇女和杀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对他讲了。

    贝拉尔用手捂住我的嘴,闭上眼睛说:“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他沉默半晌,然后大声喊道:“请别干了”他站起身,人们都停止铲土,对发生的事情感到纳闷。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为什么对你们这么残忍。我也不知道现在该对你们说些什么。都是因为战争。你们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些企图杀害我们哈扎拉人的人,全都手握着美国人给他们的枪炮。这一点也许你们也清楚。而我们所有的就是铲子。我们需要挖地道来保卫自己。

    “我告诉过他每天要用新来的人挖地道。我吩咐他到街上去找人,给他们好吃好喝,只让他们干一天,干完活后就打发他们回家。我怎么做才能为他的所作所为向你们表示歉意呢”

    他问道,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请你们回家吧,回去见翘首盼望你们回去的亲人们吧。”他轻声说道。我们放下铲子和桶,朝地道口走去。

    在身为哈扎拉人和普什图人就意味着我们应该视彼此为仇敌以前,这是第二次,我们因为过去的旧相识而获救。那时喀布尔还是座小城,像我祖父和父亲那样的人大家都认识。当我们在商业区漫步时,许多人都直呼其名向他们打招呼:普什图人,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犹太人,哈扎拉人,大家都一样。

    我们终于出了地道,沐浴在阳光下,尽情地呼吸新鲜空气。过了这么多天,男性“俘虏”很高兴能挺直腰板,女性们则对她们的样子感到害羞,极力想遮住自己的身体。

    “等一下,”贝拉尔喊了一声,“在你们离开之前,有件事情还得做完。”我们一听,都吓得僵住了。我们心里都想着赶快离开,可是现在还有别的事情我们得做。

    贝拉尔叫我们跟着他去谷仓。他还吩咐那位指挥官与我们同行,一路上还有其他两个我们没见过的哈扎拉人也跟着来了。

    那位极端残忍的指挥官手上拿着一瓶可口可乐,喝了一口后直打嗝。

    在黄色谷仓里面,我们爬上通向房顶的楼梯。谷仓有七八层楼那么高。我们全都精疲力竭了,几乎爬不动。每往上迈一个台阶,我们的恐惧感都会增加一分。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知道贝拉尔是我的朋友,但我不清楚他要做什么。甚至连我也不免担心起来。

    我们出了楼梯井,到了房顶。这里风很大,轻而易举就能把我们刮倒,因为我们已经弱不禁风。大家互相拽着。我拉着父亲的手。房顶边缘附近有个栏杆,但看上去不太结实。天空非常晴朗,我们极目远眺,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贝拉尔站在房顶中央。他招呼我们到近前来。我们全都围在他身边。他手下那名指挥官在一边站着,还在喝可口可乐,仍旧一个劲打嗝。突然,贝拉尔转身照着指挥官的肚子就是一脚。贝拉尔身手非常快,就像中国功夫电影里那样。指挥官应声倒下,像条蛇那样蜷缩着。

    他大叫道:“为什么啊”边叫边揉肚子。贝拉尔没有理睬他。他冲其他两个人点点头。一人抓住指挥官的肩膀,把他拽起来,另一人迅速把他拖到房顶边缘那里,把他掀了下去。

    我们太震惊了,不知道眼前这一幕是什么意思。我们听到一声长长的尖叫,然后是一声沉闷的重击声。大家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以为他也会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掀下楼去。不过,我不相信贝拉尔会这么做,尽管他比我上次见到他时不但高了许多,而且肩膀更宽、更强壮了。

    贝拉尔捡起喝了一半的可口可乐瓶,顺着房顶边缘扔了下去。“现在,我们大家都开心了”他说。

    但是没有一个人手舞足蹈。甚至连眼睛盯着下面地上的贝拉尔,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家伙本该在普里查基区监狱里被处死,可是在圣战者组织攻占那里后我们把他放了。”贝拉尔告诉我们,“在战争中,最缺的就是人手,于是他被派到这里。然而,像他这样的恶徒给我们哈扎拉人和圣战者组织带来的是羞耻。有些被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人,现在正以圣战者组织之名报私仇。其中有一些加入了来自巴基斯坦的各派。他们的武器是从那些将阿富汗当成游戏场地的国家那里得到的。到处都有这些人的影子,他们都有病,唯一的治疗办法就是让他们去死。”

    现在,他转过脸来面向我们:“请你们回家吧。我恳求你们能原谅这些天发生的种种恶事。”

    他走到我近前,在我面前跪下,拍拍我的头发。“请代我向你的祖父致以最良好的问候和祝愿。”他平静地说,然后亲吻我的面颊,转身离开了。他的手下也跟着走了。

    一位老人由他的儿子搀扶着先朝楼梯口走去。随后是两位妇女,接着是父亲和我。其他人在我们身后。在谷仓大门前面,我们彼此郑重、冷静地道别。我们心里清楚,要是彼此再见面的话,会觉得羞愧的。我们朝不同方向疾步而去。

    父亲和我的目的地当然是恰拉–诺伯利亚。此时,父亲的身体非常虚弱,寸步难行。我们一离开谷仓,他便说:“残忍的人都短命。”在回家的路上,他再也没开过口。

    父亲推开院门,我们听到有女人的哭声。父亲问我是怎么回事。他问话的方式好像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似的,仿佛在过去两个星期我一直在家,而不是跟他在一起。我直截了当地答道:“我不知道。”

    “你觉得是有人死了吗”他声音疲惫地问道。

    “我不清楚。”我又说了一遍。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哭呢准是出事了”我父亲说。

    “但愿不是。”我说道。因为我脑子里想的都是吃什么东西,还有洗掉身上的尘土,这些天我们都快成土人了。我的背心和牛仔裤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我真想睡上一整天,而不是进门就听到女人的哭声。

    我们进到院子里。我听到从最远端我们住的屋子里传来母亲的哭声。伴随她的哭声还有其他不熟悉的声音,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悲伤的氛围愈发强烈了。

    透过院子中央的丁香树丛和树木,我瞧见叔叔们和堂兄妹们在宽敞的庭院一角准备午饭呢。大锅下面火苗飞舞,他们身旁烟气缭绕。

    院子里站满了人。甚至放眼望去,我能认出其中绝大多数人。他们都是我家的亲戚。在底层房间里我还看到其他人。有一个人正用非常好听的声音诵读古兰经。所有人都背对着我们,在听那个人诵读。

    我们走到那些大锅前,父亲透过浓烟问他兄弟:“出什么事了谁死了”我就在父亲旁边站着,盯着那些大锅,想看清里面做的是什么东西。一口锅里面都是肉丸,我抓起一个,但因太烫没能拿住。结果肉丸掉在地上,乱滚一气。谁也没注意到我,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

    我叔叔摸摸父亲的面颊。“我不是在做梦吧是你吗”

    “我又累又饿。能给我点吃的东西吗”我说道。

    叔叔没搭理我。他步履非常缓慢地后退,边后退边打量我们,好像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叔叔的举动非常怪诞。他一副惊恐的样子,仍旧不敢确定我们到底是人还是鬼。父亲跟着他。

    我的那些堂兄弟们把我团团围住,可是谁也不吭声。我以为他们在逗我,我现在可没力气跟他们疯玩。在他们中间瓦基勒个子最高,脸色比平常显得更苍白。他用手碰了一下我的肩膀,又马上抽回去,好像我周身是一团烈火似的,说道:“是你,还是你的鬼魂”

    “什么”我眯起眼睛。

    “我们以为你和你爸爸都死了呢。你妈妈已经哭了两个星期了。”

    看他说话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我们以为你们两个都被害了。祖父把所有亲戚都请来了,给你们办丧事。这些人是为你们来的,因为你们死了。”

    “别说蠢话了。我快饿死了,只想吃东西。”

    “我们可不是开玩笑,卡伊斯。看到没有,这都是为你们准备的。”“笨蛋”在瓦基勒旁边站着,一个劲点头,“瞧,那儿是你们的棺材。我们吃完午饭后就开始举行葬礼仪式。”他说。棺材是木头做的,上面覆盖着黑布。一口约有6英尺长,另一口4英尺左右。

    “里面装着什么里面躺着的当然不是我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