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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吃得完吗”他问我。

    “里面装的是什么”

    “石榴”哈姆扎的父亲说。

    说罢他笑了,但我觉得自己很渺小。“不,我吃不了这么多。”我说,一股羞愧感重上心头,即使是老人的善意也难以将之驱走。

    “我敢肯定你能吃得完。我知道你会与其他人分享的。在你吃这些石榴的时候,就会想起我,还有希尔和帕朗。这才是我所希望的。”哈姆扎的父亲说。他低头吻我的前额时,我才感觉好受一些。

    他帮我把袋子装进后备箱,向我们挥手。

    镇里的那位毛拉在路边站着,示意我们停车。父亲在他前方停下车,摇下车窗,与毛拉寒暄后,将我们向他一一介绍。

    毛拉身着白色宽松衣裤,帽子顶端有一根长长的、蓝绿相间的带子。他包着黑色头巾。眼眶周围涂着黑眼影,一看就是宗教人士。他唇上的胡须剃光了,可下颌上的胡子很长,几乎垂到肚子上。尽管他是个说话温和的人,可一张嘴,下颌上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他递给我父亲一串祷告用的念珠说:“我没别的送给你。本来我应该邀请你们到我家,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吃饭了。但是我不知道战争就要打到这里来,将我们分开。”

    “你送我的念珠时刻让我记住你和真主。”父亲告诉他,“要是真主愿意的话,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到时候我们好好聊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

    “我等着那一天到来,要是在这个世界上见不到面了,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上能见到。”这位毛拉说。

    “你打算留下还是暂避一时”父亲问。

    “我留下。你知道我能逃离我的国家,但不能逃离死亡。我要在这里坚守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已经75岁了。要是死神明天就光顾我,我会很高兴地欢迎它到来。今天和明天又有什么分别呢”毛拉说。

    “你是个勇敢的人。”父亲说。

    “我不把这种行为称为勇敢。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早死的人就坐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篷车的前面。不论今天还是明天我们都得蹬上那辆车,为什么不早点呢”毛拉说。

    “我跟你讲件事情,”他补充道,“关于毛拉纳斯鲁丁的故事:“毛拉纳斯鲁丁半夜醒来,被他家房子前面两个男人吵架的声音给吵醒的。纳斯鲁丁等着,可是他们没完没了地争论。他没法入睡。于是,他将被子捆起来放在肩头,冲到外面将已经拳脚相向的两个人分开。当他想找个理由为两人劝和时,其中一人从毛拉纳斯鲁丁的肩上抢下被子,然后两人转身跑了。毛拉纳斯鲁丁非常沮丧和疑惑,然后回到了屋里。

    “外面吵什么呢他的妻子问。

    “准是为了我们的被子,毛拉答道,被子被抢走了,一场争吵也平息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我们的国家发生的事情和毛拉纳斯鲁丁的故事如出一辙。这场战争的起因就是我们在这个国家享有什么,不是指你和我。一旦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会在乎别的东西了。”

    “万能的主保佑你和你的家庭免于所有灾难。”毛拉说。

    他们相互拥抱后,父亲回到车里,抢在毛拉讲其他故事和别人出现之前开始驱车朝巴米扬飞奔。

    第9章

    大佛

    库车游牧民沿着山间小路赶着他们的山羊、绵羊和骆驼,寻找新牧场。他们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逗留太久的。虽然我祖母是库车人,祖父也来自按季节劳作的牧民,可我和家人并不把自己看成是游牧民。然而,我们很享受在山脚下、在陌生人的花园里徜徉的新生活。在这里待上几天,在那里逗留几日,绝不在一个地方生活太久。我知道在我们试图发现离开阿富汗的途径这段时间,正想办法寻找一个僻静的客身之处,以躲避火箭弹的袭击。可是,尽管岩石滑落、洪水来袭、还被狗咬,但随着我们思索下一步该去哪儿或者我们如今身在何处,我们已经发现一种将每天的战争威胁从我们心中驱赶走的办法。

    巴米扬位于阿富汗正中央,在群山的高处,到那里需要折回兴都库什。但这次我们选择了一条穿过一座山的没有铺柏油路面的土路,以避开沿主路蔓延的战火。我们慢慢地开了15个小时的车,在有一道道车辙的路上上下颠簸地驶到巴米扬山谷。感觉那天特别漫长,我们筋疲力尽,巴不得赶快休息。天黑后情形好些了,我们终于驶上一条路况较好的公路,驶近那座城镇。

    汽车猛地向后一震停了下来,车上的人都惊醒了。一条蓝色塑料绳系在两边的木桩上,横亘在道路中央。这里被称为巴米扬入口,然而在我看来,一点儿也不像大门。

    一个人从紧挨着木桩的一间土坯砌成的房子里冲出来。他的肩上扛着一把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他问我父亲我们要去什么地方。父亲解释说我们去巴米扬。他说,晚上这个时候不允许人从这里经过,我们必须把车停在河边某处,明早再回来通关。

    父亲没有与他分辩。那人手里有枪。他顺着来的方向向后倒了几百米,然后把车停在河边一处平地上。母亲分给我们每人一些食物,都是哈姆扎家为我们准备的。

    那天晚上夜色很美,但比塔什库尔干要凉爽一些。在干冷的空气中,天空就像一块缀有细小钻石浑然天成的丝绸一般。四周一片静谧,只有河水汩汩之声和几只夜晚出没的鸟儿叽叽的叫声,才为这种死寂增添了一丝生趣。我们在车座上互相挤靠着,以便取暖。尽管车里很拥挤,但历经数小时在路上颠簸,我觉得自己好像睡在柔软的床上。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河边用野餐式的早饭来打发时间。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游牧民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离开,拔腿就可以走。我们吃罢,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回到车里,我们再次驶向巴米扬。昨晚在“门”前挡住我们去路的那家伙,同他朋友们坐在那间土坯房子前面。他们都肩膀上扛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

    他们又拦住我们,父亲解释说我们是从喀布尔来的难民,想找个安全地方暂避一时。他们一声不吭,一件一件地翻着我们的行李,尽管我们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令我们宽慰的是,他们终于松开塑料绳,放行了。

    父亲慢慢驾车驶向巴米扬的主要集市。这个城镇很小,充斥着木炭和马粪,混杂着藏红花、胡椒、小豆蔻,还有灰尘的气味。

    他把车倒进一个封闭的停车区域。我们在巴米扬一条主要街道上来回溜达了一会儿,然后走进一间茶馆,准备在那里吃午饭。我们爬上缺了几个阶梯的竹梯,来到二楼。父亲先上去,接着是抱着“哭吧精”的母亲。小妹们往上爬颇费周折,我不得不帮她们,因为父母让我在后面照料她们。另一架竹梯通向三楼和四楼。这里没有合适的台阶。

    茶馆很大,弥漫着烤羊肉串冒出的烟。房间一角有一台小电视机。烟雾缭绕,我几乎看不清电视画面。半米多高的平台上坐着几个男子,他们脱下的鞋就放在地上。他们面前摆放的盘子不论是盛满食物,或者仅有寥寥几片,都有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这些人有的吃着东西,有的边喝茶边看电视上播放的印度电影。数以百计的苍蝇成群结队地落在他们手上和脚上,在他们嘴边嗡嗡直叫。有的人居然打起呼噜来。

    除了母亲,这里没有别的妇女;除了我的姐妹们,这里也没有其他女孩子了。那些嚼羊肉串的男人们停下来,半张着嘴盯着我们看。那些边喝茶边看电视的人,则将杯子放在地上,转过身坐着,以便更好地观察我们。母亲将头巾向上拉了拉,假装这里只有我父亲和她的孩子们。

    所有男人脸上都像被犁过的地一样。深深的皱纹嵌进眼角和前额。他们不时地打量我们,大多默不作声,说话时也小声耳语。

    他们都是哈扎拉人。记得祖父告诉过我,绝大多数哈扎拉人都生活在阿富汗中部。他说,他还是个懵懂少年时跟随他父亲和叔叔们四处漂泊,在积雪融化之际,赶着牲畜到巴米扬去寻找能让他们的牲畜整个夏天得以饱餐鲜美肥草的高山牧场。在那里,他们受到哈扎拉人热情的招待。毕竟,他们不是像我祖母家那样按季节周游整个国家的库车游牧民,他们每年夏天才赶着牲畜去寻找牧场。

    他们用绵羊、山羊或者奶牛,与哈扎拉人交换放牧权以及在某地搭两个月帐篷的许可权。我希望哈扎拉人也能善待我们,尽管我们没有能与他们交换的牲畜,何况我们也不是真正的游牧民,不过是坐着一辆破旧的老爷车的现代游牧民而已。

    贝拉尔曾经对我讲过关于巴米扬的好听的故事,他就是在那里出生的。他给我们家打工时,总是将所有的工钱都交给我祖父保管,过几个月他会要回去,然后全寄给他父母。祖父总拿这事逗他,告诉他应该趁年轻花点钱找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