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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却24小时不合眼。她从不用和我们一样的毛线,也从不织同我们一样的图案。”她说。

    “那她用什么样的毛线呢”

    “她只用羊后背上的毛纺成的毛线,要比其他部位的毛线更好、更柔软。她自己纺的毛线要更好些,用她自己配的染料来着色。她用的染料全部是从植物中提取的。我们用这种染料染毛线时,通常都得用一些化学染料来调色,而她只用植物染料。”她说。

    “她从哪儿学的这些呢”我问道。老妇人摇摇头,耸耸肩膀。

    “这是她的特殊才能。她天生就会。”她答道。

    “看她从植物中提取染料,想必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我父亲说过,最上乘的地毯都用植物漂染。”我告诉她。

    “她染色时,从不让别人观看,甚至连我也不让。她非常私密。我们为了让她快乐,也不干涉她。”老妇人说。

    “她的图样比你的更漂亮、更好看。”我说。

    “我们在纸上绘出,再由两个男孩子做成图样,然后按照图样来织。可有时候,她两夜不睡觉,这期间她正在心里设计图样呢,就像在纸上绘出来的那样。”老妇人说。

    “你问我母亲什么呢”一位相貌英俊、看上去25岁左右的男子走到院子中,在他母亲面前跪下。他手上拿的是湿漉漉的毛线。他是我在那幢房子里遇到的第一位达里语说得驾轻就熟的人。

    “我们聊你的小妹呢。”她答道。

    “哦,她真是一个神秘难测的人,”他说,“她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一个难解之谜。”说着,他将湿漉漉的毛线递给他母亲,用土库曼语问了一些什么事情。他们说了几分钟,然后走到附近的几口大锅近前,这几口大锅下面柴火熊熊。他将毛线扔进锅里。

    他拨了拨锅下面的柴火,直到火苗更旺了起来,锅里的染料翻着水花。然后,他拿起一卷淡色毛线,投进看上去很像黑水的染料里。待毛线取出时,它变成了深蓝色。之后,他用红染料漂染灰色毛线,结果毛线成了像桑葚一样的深红色。

    老妇人从身后橱柜的格架上取下水烟筒。她装上烟丝,点着了,然后用力吸着水烟,烟筒泛起水泡。

    “她能读书写字吗,您女儿”我问道。

    “她听不见也不能说话,怎么会读书写字呢你说说。”老妇人说。

    “嗯,因为他很特殊,与常人不同。”我说。

    “在某些方面她的确很特别,可她确实不能读书写字。她只会写数字。老实跟你说吧,我们谁也不会读书写字,我们都不识字,但我们是最出色的地毯织匠。”

    当成年人说他们不识字时,我总是非常惊讶。祖父通过自学,学会了阅读和拼写达里语和普什图语,甚至还包括阿拉伯语。我纳闷的是其他人怎么就不能做到像他那样。

    “她一织完地毯,就用一根木棍在沙子上写下价格。开始,我们觉得她标的价格过高,但后来发现她的标价很准确。”老妇人说,“她织完平生第一块小地毯后,我们把它卖给了一位熟客。他在自己店里保存了一年,很高兴能拥有这件稀有之物。很快,这块地毯为人所知,在店里见过的人开始称它为苏莱曼魔毯。结果,这位地毯商成了我女儿的特殊主顾。不过,他没有将这些地毯卖给别人。他认为这些地毯都是圣物。”她说。

    “哪能啊,”我说,“我不相信。”

    “听上去的确令人难以置信,不是吗起初,我也不信,但地毯商的妻子告诉我们,每天早晨他在存放那些地毯的房间里至少要待上一个钟头。他不允许别人进入那个房间。”说着,她从烟筒喷出几缕烟。

    “我能买一块你女儿织的地毯吗”我问。

    “这事不要问我。直接去问她好了。我们从不干涉她的生意。你也得与她的主顾聊聊。他说,那些地毯是无价的。那就是他从不卖那些地毯的原因。”她说。

    “也就是说,他从未用过那些地毯”我吃惊地问道。

    “当然了。他说那些地毯不能擅用,是要供起来的。”说着,她又喷出一口烟。

    “您觉得他说得对吗”我说。

    “不对,一点儿也不对。都是谬见。”她说,“他说她是地球上另一个太阳,每次见她,他都眼睛不眨地盯着她看。我女儿只是我女儿而已,不是太阳。不过,当他盯着她看时,我注意到他的双眼似有被灼伤之感。仅仅两分钟后,他便开始流泪。”

    “我想知道是否可以与她一起织地毯,向她学几手”我兴奋地说。

    “先行净身礼,之后就可以与她一起织地毯了。要打小结,不要犯错。还有,别浪费毛线。这些是她的规矩,只要她愿意,她就会允许你与她一起工作。但要小心,她也能读懂你的心思。”她说完,又开始吸水烟。

    “我从未见过谁在织地毯前还要行净身礼。”我大笑不止,“我不是要祷告,或者去清真寺,我只不过想与她一起打几个结罢了。”

    “这是她的规矩。如果你想与她一起工作,就要尊重她的规矩。”老妇人说道。

    我进了他们的浴室。我洗了洗头和手,朝手腕上撩些水,几乎撩到肘部。因为水太凉了,我没有冲脚。我来到她的织机旁,挨着她坐下。当我拿起织钩时,她一把从我手上抢过来,用手语告诉我,我的净身礼没有完成。

    我跑到老妇人面前,气哼哼地问她,在我冲洗时,她女儿是否偷窥我。

    “我跟你说过,她能读懂你的心思,”她抿嘴一笑,“她知道的要比你想到的还多。对她要诚实和坦诚。”

    这次,我从上到下洗了个干干净净。我回来后像刚才一样坐下,这次她同意让我与她一起工作了。

    从我挨着她坐下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有些异样,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尽管我对这个行业的了解并不多,可是在她的织机上地毯就是显得与众不同。她开始织的是土库曼人几个世纪以来一直织的基本几何图案。每个图案里都有一个伊朗织匠最擅长织的小花卉图案。卷起的藤蔓和花朵似乎漫到几何图案之外,把它们缠绕得像格子架一般。由于她用的毛线超过50种花色,因此,花朵看上去几乎呈三维立体,如同木雕一般。

    我打了几个结后,抬眼望着她那张美得令人惊为天人的脸。她的双眸恰如一潭小溪,清澈见底。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看。她有点儿不自在,双睛微阖,头扭向一旁。这是她示意我不要盯着她看的一种方式。

    每当我极力想像她那样快速打结时,她都用食指按我的前额,脸上挂着微笑,并不住地摇头。她这是告诉我不要尝试与她一争高下。我尝试尽可能地快些打结,但这是不可能的。她打手势,示意我要填满空白处。

    除了星期五以外,我不再去哈兹拉特阿里神祠,也把我的“古尔赛”朋友们抛到脑后了。我发现有人迅速成了在我心目中同祖父和瓦基勒一样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