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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隆冬时节,他读鲁米、沙姆斯塔布里齐shatabrizi、哈菲兹hafiz、萨阿迪saadi和奥马尔卡宴orekhayya人的诗歌。有时,他邀请朋友们一起讨论阿富汗发生的政治事件以及世界局势。但不久,话题就转向了诗歌。他总是希望我和堂兄弟们能倾听他们的讨论,并提出问题。

    我的堂姐妹们从不参与那些讨论,但祖父允许她们读他的藏书。她们读了许多诗歌,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托马斯曼的小说,以及阿富汗和伊朗小说家的作品。阿富汗和伊朗那些作家的名字除了在本国,不为其他国家所知晓。这些书都是用达里语2写成的。

    年龄大些的堂姐们,包括瓦基勒的姐姐,早就读过祖父那些弗洛伊德的书。我们听她们小声说起“俄狄浦斯情结”theoedipusplex,说完咯咯直笑。年龄小的堂弟们一凑到跟前,她们就变得鸦雀无声,以一种示意来客不受欢迎的眼神瞧着我们。

    一天,祖父和他的朋友们在七嘴八舌地讨论问题,这时瓦基勒举起手问政治到底是怎么回事。

    祖父的一位朋友答道:“事实上,政治就是一堆谎言而已,政治家就是一帮具有撒谎天赋的家伙,通过耍手腕来操控权力和金钱以及国土。”

    “那他们准是一群邪恶的人。”瓦基勒说。

    “说得对。”

    “哪个国家邪恶的政治家最多呢”瓦基勒问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孩子。”祖父的朋友清清嗓子,说道:“有人问魔鬼撒旦,世界上有那么多国家,你如何才能操纵这么多国家,譬如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巴勒斯坦,使其一直陷于混乱之中你一定忙得不亦乐乎吧。”

    “闻听此言,撒旦笑道,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说着,他向后仰身倚着靠垫,将他水烟斗的嘴举到干裂的唇边。他吸一口泛出酸臭味的烟,烟管里的水都变成了黑色,泛起油乎乎的气泡。然后,他让这口烟顺着嘴角涌出。“这个世界上有个国家,比我到处制造麻烦事端还要能干呢。”

    “真的吗”瓦基勒问道,“哪个国家比撒旦还要邪恶”

    “就是英国。撒旦说。”

    听到这儿,祖父和他的朋友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很快,他们又开始讨论诗歌了。

    多年前,我就知道许多阿富汗人都憎恶英国。英国三次入侵阿富汗,三次被赶出去。在近三个世纪里,英国人把阿富汗当成一个与俄国人进行一场丑陋游戏的场地。没有一方获胜,也没有一方把那么多阿富汗人死于战火或者遭受苦难的事放在心上。

    那都是遥远的过去了,就像为了争相统治国家的古代帝王间的战争一样。现在的生活平静、安逸而充满欢乐。也许“笨蛋”没有这种感受,因为我们总是捉弄他。随着四季更替,时间老人优雅地踱着步,把我们轻轻推上人生舞台。可是之后一天晚上,空气中弥漫着出其不意的喊声“伟大的真主”allahhuakbar,从那以后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2达里语dari,现代波斯语的一种,主要为中亚地区的塔吉克人使用。译者注

    第2章

    末日

    从喀布尔周围群山之巅吹来的阵阵凉风,开始在这座城市肆虐。秋天来了。过去的两个晚上天气格外寒冷。如今,父亲和叔叔婶婶们正利用这个星期五主麻日下午,在每个房间都搭好烧木柴的叫“博卡里”bokhari的锡铁炉子。几位叔叔一边从烟筒里倒出去年冬天存下的烟灰,一边说着一些脏话。堂兄弟们哈哈笑着,跑到另一个兄弟跟前把听到的话告诉他。

    夜幕刚降临,电就唰一下停了。我望着窗外。不单单是我们家,整个城市都漆黑一片。以前,我从未见到这种场景。喀布尔那时很少停电。

    母亲说:“哎呀,像坟墓一样漆黑。”

    我寻思片刻。母亲怎么知道坟墓里有多黑啊。

    “你以前进到过坟墓里吗”我问她。

    “别说这种傻话。”她边去找蜡烛边责骂我。

    姐姐正忙着写家庭作业。“傻瓜,坟墓里哪有电啊,”她说,“当然漆黑一片了。”说着她也起身去帮母亲找蜡烛。

    我的目光又移向黑魆魆的窗外。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坟墓会和整座城市一样大吗

    我听到远处传来声音。就像从喀布尔的远端传来数以千计的人小声嘀咕汇成的声音。起初,我以为一准是清真寺宣礼人喊大家做祷告。可是,宣礼已经过了20分钟了,并且这声音也并不是熟悉的宣礼声音,也不是通过扬声器发出来的,也不是从附近清真寺方向传来的。这些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现在,我能听到那些人在喊:“伟大的真主伟大的真主”

    我跑到母亲跟前,问她那些人在干什么。她正翻遍家里的抽屉找蜡烛,姐姐正到处找火柴。

    “我也不知道啊。”她说。

    “你的年龄要比我大四倍,”我不依不饶地缠着她,“可是你知道的还没我多呢。”她终于找到一支蜡烛点着了。她右手举着蜡烛,左手手掌窝成杯状小心护着蜡烛的火苗。袅袅的火苗映得她更加端庄。

    她吻了一下我的面颊,我禁不住微微一笑。她说:“去问你爸爸吧。那样的话你知道的就比我多了。”蜡油滴到她纤细的指尖上,她连忙抽手,把蜡烛放到桌上。这时,从窗外吹进一阵风,窗帘婆娑起舞,烛火摇曳娉婷。外面的喊声更大了。

    我看到父亲在院子里,爬到将我们家和街道分开的由泥土砖砌成的厚厚的墙垛上。他的身子向墙外倾斜,希望有人路过时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声音愈发大了,就像由远而近的阵风似的。此刻,我们能听到许多地方的人都在呐喊。他们不是有组织地一起喊。每个人似乎都是自顾自地喊“伟大的真主”有的喊声大些,有的小些。

    突然,在街角经营一家店铺的店主也穿过街道,跑进他家院子里开始喊“伟大的真主”不一会儿,他的两个兄弟也跟着一起喊起来。街道两旁又有两个院子里开始传来喊声。

    父亲从墙垛上跳下来。他双脚落在低矮的木头做的台子上,我们有时在这个木头台子上面铺上地毯,吃晚饭。父亲也开始高喊:“伟大的真主”

    我非常惊讶。我也想喊的。可是,我没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全是成年人在喊。见此情景我心中略微涌过一丝恐惧,不由得抱住父亲的大腿。

    我的脑袋贴在父亲腿上,从里面听到的声音和刚才不一样。之后,我移开脑袋,父亲的声音就正常了。我试了好几次,又叫姐姐来按照我的样子做。她抱住父亲另一条腿,把耳朵贴在上面。我们为自己的新发现深深陶醉了。父亲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我们身上,此时他的喊声更大了,我们也愈发兴奋起来。我们把耳朵贴在他腿上,然后又移开,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兴奋得咯咯直笑。

    我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也加入进来了,甚至还有女人的声音。我把脑袋从父亲腿上移开,只见所有的叔叔婶婶们都站在父亲身后,一起高喊:“伟大的真主”

    “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喊”我没头没脑地问道。

    “世界末日要来了,”姐姐说,“在晚上,太阳从西边升起,月亮和星星就会消失。高山会变得平坦,整个地球都会变成平地。”我刚刚8岁,可是个头却差不多和她一样高,不过她把我吓着了。每次她给我们讲故事,都能把我们吓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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