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21节

    们就地停下宿营。一天在山边,一天在戈壁沙漠,另一天在一座村庄附近的绿色环绕的峡谷。在不到一小时时间里,几名库车男子就能支起好几顶帐篷,而女人则开始准备晚饭。有的妇女边做饭边给婴儿喂奶。几小时后,我们周围夜幕降临,星星点点的夜空上一轮半月向我们倾洒下银色的月光。

    我们每晚都要点起3大堆篝火。男人、女人和孩子各用一堆。篝火不时地发出爆裂声,火花四溅。小孩子们忙着烧水沏茶,而男人们背靠着大枕头饮茶。他们同我的叔叔姑姑们一样喜欢喝茶,一杯接一杯,没几分钟就喝了好几杯。

    他们很好交际,都非常喜欢野餐和宴会。库车妇女通常会做“shorba”肖尔巴,一种将肉和胡萝卜、土豆、萝卜连同调味品及许多干或鲜辣椒放在一起炖的汤。每当城里人到营地来买牲畜、皮革或者羊毛时,厨师就会往锅里多添几杯水,然后烧开,足够招待客人。我们把馕撕成小碎块,放在一个大碗里。那天不论哪位妇女负责烧饭,都会将“肖尔巴”浇在厚厚的大块面包上。5到10个人吃一个大碗里的食物。我要是不急着吃的话,在碗空空如也之前也许只能吃上一两口。然后为了填饱肚子,我就只能吃面包和酸乳酪、乳清或者又硬又酸的干酸乳酪了。库车人的日常食物离不开这些。

    晚上,库车妇女有时会做烤羊肉串,或者羊肉抓饭。在做米饭之前她们不淘米。每次我吃到一嘴沙子,感觉就像在咀嚼石头似的。有几次父亲开玩笑:“沙子和鹅卵石在一起煮非常好吃,但为什么要掺进来大米呢”大家哈哈大笑并吹嘘道:“库车人的胃甚至连铁也能给消化掉。”

    我对库车人给我们吃的食物心存感激,但我不喜欢吃太多的肉。我经常切一个洋葱放到“肖尔巴”里,吃面包时再拌一些酸乳酪,而其他人则伸手从一个大碗里拿泡透了的馕。

    吃完晚饭,两个男子敲鼓助兴,声音低沉。另外一些人围成一个圈,跳起阿坦舞。一开始节奏很慢,他们抬起一只脚,在原地转圈,随着鼓乐越来越急促,他们发疯似地转着。一圈又一圈,有的人转着转着就离开了队列,咚咚响的鼓声太急促了,而他们也累得不行。随着最后一声鼓响,大家冲着还在跳的两个人鼓掌欢呼。

    大家又唱又跳,整晚都有人奏乐欢歌。有时他们将一排用线穿起来的灯泡与发电机连接起来,使得夜晚的沙漠灯火通明。妇女一直到很晚都在忙着做吃的。

    最后,我们回到帐篷里睡觉。外面的畜群也睡着了。目光犀利的守卫犬依旧警觉地为人们值夜。

    3个星期后,在一个星期一下午我们到了马扎尔。我们把空旷的野外抛到了身后,骆驼队沿着城里的干道蜿蜒前行。我们抵达哈兹拉特阿里神祠后,大篷车队暂时停下来,以便男人们能去祷告。做完祷告后,父亲告诉阿米尔汗我们不能再随他们继续走了,不得不就此作别。

    听到这个消息,阿米尔汗非常难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和其他人都知道我们要在马扎尔离开他们,但谁也不往那里想,或者说出来。

    “与你和你善良的家人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这段记忆我们刻骨铭心。”父亲说着,便与阿米尔汗拥抱话别,“我们永远感激你的好客和真诚。”

    “我们也会记住你和你的家人的,这段美好的记忆将常驻心间。”阿米尔汗说,“冬天时不要忘了去贾拉拉巴德看望我们。请把我的问候捎给你父亲。”

    贾拉拉巴德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那里是库车人永远的家。

    随后,父亲与其他库车男子一一拥抱道别。我也模仿他的样子与他们拥抱,就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毕竟这次,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们知道谁是最棒的舞者,谁最会讲故事,谁烤的羊肉串最好吃,还有谁是诗人。

    母亲和姐妹们挨个吻了库车妇女。父亲和我站在一个适当的距离,挥手与她们道别。

    之后,我去见表兄弟们。我先与奥马尔汗拥抱,然后是其他人。奥马尔汗塞给我一个手工做的信封,叮嘱我到第二天才能打开。我向他保证不提前拆开信封。接着,其他男孩子也把他们的信封递给我,说了令他们感到难为情的道别的话。他们极力想从我的视线里很快消失。毕竟,他们不擅长和别人说再见。我手里是他们沉甸甸的信封。

    我注意到姐姐被一群库车姑娘围着,纷纷往她手上塞库车风格的珠宝,与她吻别。她们紧紧拥抱着她,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畜群扬起的尘土之中。

    我们站在神祠和蓝色琉璃瓦尖塔前方的路边上,目送着他们渐渐远去,直到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他们走得越远,我却觉得离他们越近。

    父亲惆怅地说:“他们就这么沿着我们祖先多少个世纪以前开拓的同一路线继续走下去,真希望父亲能在这儿。”

    我们没说什么。我把那些手工做的信封装进衣袋。我们叫了辆出租车。但是,坐出租车感觉不太对劲,不知为何我真想去追那些表兄弟们。我真想冲他们大喊一声,叫他们带上我。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姨妈家。姨妈见我们去而复返,非常高兴,但也非常惊讶。我们没法让她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为什么又回到她家。尽管她很开心,但并没让我们马上进房间,因为我们浑身都是尘土和跳蚤。她把茶端到院子里。我们喝了杯茶后,她让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去浴室冲个澡。这期间,她给我们找来干净的衣服,让仆人把我们身上穿的衣服拿去洗。之后,才把我们让进里屋。

    我冲完淋浴后,跑到隔壁想给我的地毯老师一个惊喜。我几次敲门,可是无人应答。随后,我推开门来到院子中。只见所有的房间都已经空空如也,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吓坏了,连忙跑回去问姨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几个星期前他们就离开这里去塔吉克斯坦了。塔吉克斯坦我失望得一下子僵住了。我怎样才能去塔吉克斯坦找我的老师呢

    姨妈回到她的房间,拿着一个小包回来了。“这是她留给你的。”她说。

    在我打开外面的白棉布之前,我就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我仔细端详着。这是我老师的地毯钩。我能从那只地毯钩里看到她美丽的容颜,令我想起她与我说再见时,她的微笑和噙着泪水的双眸。

    我吻着那只洋溢着她的芳香的钩子哭了,连我都没觉察到这眼泪为什么就流下来了。姨妈吻着我的前额,搂住我的头说:“她也喜欢你,但去塔吉克斯坦是她的决定。她说服家人离开阿富汗,她的家人始终都听她的话。他们相信她做出的决定永远是正确的。”

    “她不是个平常人。”我低语道,然后问了姨妈许多诸如我的老师为什么想举家搬走这样的问题。但是,不论她还是她家的人都不知道答案。

    我用真丝手帕把这只钩子包起来,手帕还是我们几个月前在这里时从马扎尔的集市上买的。我把包好的钩子与其他具有特殊意义的物品一起放在我的手提箱里。这些物品是我在去过的不同地方搜集的。

    那晚我早早就睡了,在梦里我见到了老师,也见到了奥马尔汗和在巴米扬结识的僧人朋友,以及哈姆扎和塔什库尔干的其他朋友。瓦基勒也在那里。我们都在一起。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了,其他人还在睡觉。我开始读我的库车表兄弟们给我的信。我从奥马尔汗的信读起。他是与我关系最亲密的人,也是我最了解的人。我从他对生活的爱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最亲爱的朋友和善良的表兄弟:

    在我的心间我会永远记住你,因为你给了能让我看清人生之路的光明。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活在黑暗之中。从遇到你那一刻起,我找到了指引。

    你为我点亮蜡烛,照亮前方,那光辉永远令我想起你。

    真诚的祝福,奥马尔汗

    这封信我读了好几遍。看得出来,奥马尔汗既是个牧童,也是个诗人。他所称的“光辉”,其内涵既明了又深邃。

    我拆开第二封信,是亚伦汗写的。他黑黑的,瘦瘦的,像蟹子似的眼珠鼓起。他说话很急促,有点含混不清,经常一副偷偷地看人的眼神,仿佛正打算跑开或者躲避起来。他一兴奋,连他那显得非常特别的眼珠似乎都在颤抖。

    知识是照亮生活的蜡烛,你给了我一支我余生受用不尽的蜡烛,对此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我会给你同样珍贵的礼物。如果不是在这个世界上,那就在下一个世界吧。我们都相信这个世界是通向下一个世界的桥梁。

    致以最良好的祝愿,亚伦汗

    第三封信是所罗门汗写的。他个性沉静,继承了他父亲那悲伤的眼神和迷人的微笑,尽管他的牙齿非常糟糕,从嘴里凸出来,上颌还长了两排牙。这使得他不断把手指伸进嘴里去碰触自己的牙齿。他还顺从地允许别人的手指探进他嘴里去触碰他的牙。我们聊天时很少有共鸣之处。他总是坐在帐篷黑暗的角落里,要么就整晚在山坡上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