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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我们住的帐篷外面也悬挂着鲜艳的长缎带。他邀请父亲和我到另一个大帐篷,我们发现所有的库车男子都在里面呢。父亲说了句“安好”,与所有人一一拥抱。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他们在父亲头上系了根包头巾,递给他手工做的拖鞋。阿米尔汗将一顶绣帽戴在我头上,管我叫卡伊斯汗。过了几个小时,我们与这些库车男子一起吃饭,而母亲和姐妹们则在另一个帐篷里与库车妇女在一起。

    我们吃库车式的小面包、五香米饭、烤羊肉串和库车风格的浓稠酸乳酪。看得出来我的这些新认的叔叔和表兄弟们非常喜欢吃这些食物。阿米尔汗嘴里塞满了烤羊肉串,说了句普什图谚语:“哪怕是烤焦了的肉也强过蔬菜。”听他这么说,大伙哈哈大笑。吃罢晚饭我们接着喝绿茶,吃晒干的甜瓜片,直到午夜时分才尽欢而散。每说一句话他们都会用一句格言。有的在开始说话时,还会引用某位著名诗人的名段。

    午夜时分,我们回到自己的帐篷,见所有库车妇女将母亲和姐妹们围在当中。母亲正在讲述自从我们逃离喀布尔以来一路上的种种经历和见闻。

    过了一会儿,她们纷纷离开,回去睡觉了。母亲熄灭他们点燃的灯笼。这种灯笼被称为“飓风”,尽管在阿富汗我们从未见过暴风骤雨。母亲和父亲在帐篷一角与小弟弟一起睡。姐妹们在另一个角落睡觉,而我则自己待在一个角落里。躺下不久,我全身上下开始发痒,就像药物过敏反应似的。父亲小声对母亲说有东西正叮咬他呢。这时,姐妹们和我也高喊被什么东西咬了。

    我打开灯,打量我的腿。我身上布满了小灰虫,它们好像玩“古尔赛”一样又蹦又跳。见状我赶忙将它们抖掉。母亲让我到帐篷外面脱下衣服好好抖一抖。我走到外面,脱下衣服。一分钟后,我光着身子,使劲抖落衣服上的小虫。

    这时我听到有人咯咯直笑。我环顾四周,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所有的帐篷都一片漆黑,鸦雀无声。夜色中,天上不见月亮,只有繁星点点。我继续抖衣服时,又听到咯咯的笑声。这次,不止一个人的声音。我举目望向右侧,没见人影。我又转向左侧,见一群孩子躲在一顶帐篷后面偷笑呢。我眯缝起眼睛想弄清楚他们是否真在那儿,于是向前迈了一步。我看清了,包括奥马尔汗在内有20多个孩子,正盯着我**的身体。见此情景我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上,就飞也似的跑进我们的帐篷。

    “你到底在搞什么”母亲冲我喊道。

    我注意到母亲和姐妹们都瞪着我,顿觉羞愧难当,马上又跑到帐篷外面,耳畔回荡着姐妹们的笑声。那些库车孩子又开始瞧着我咯咯笑。

    我光着身子,朝他们走过去,衣服搭在肩膀上站在他们面前。此时我很生气,我不在乎谁在瞅我,尽管在另一个人面前赤身**是件非常令人害臊的事情。

    “你们到底在笑什么”我质问道。

    他们很快安静下来,然后哈哈大笑地跑开了。我穿上衣服。身上暂时不再痒了。我回到帐篷里,心里思忖该如何面对父母和姐妹们。我想起那天瓦基勒和我见到哈吉努尔谢尔洗完澡后赤身**的样子,我们还取笑他呢。也许我这是因为那次嘲笑别人而受到的惩罚。

    “你怎么了”父亲说。

    “我在外面抖落衣服上的小虫时,很多孩子瞅我。我吓坏了,没有多想就跑了进来。”我说。

    “好吧,快回到你的床上睡觉去。下次注意点。”父亲说。

    姐妹们还在咯咯笑。我凶巴巴地瞪着她们。她们竟敢公然嘲笑我。父亲朝她们大喊一声,让她们闭嘴。结果,她们的笑声更响了。

    我在床上躺着,既生气又悔恨,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庆幸的是祖父没在这儿,不然他会见到我赤身**的样子。那样一来,他今后少不了拿这事开玩笑。

    我比平日醒得晚些。当时,帐篷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我发现奥马尔正在帐篷外面对其他孩子发号施令呢。那些孩子一见我就咧嘴直乐。我跟他们打招呼,问奥马尔汗我家人去哪儿了。一开始,他还为昨晚的事发笑,之后他告诉我说我家人在小溪那儿洗澡。

    我问他昨晚一直叮咬我的昆虫的事儿。

    “那是绵羊、山羊和骆驼身上的跳蚤,”他说,“你很快就会习惯它们的。”

    习惯它们我想。竟有人能习惯跳蚤

    我来到附近的小溪旁。父亲穿着短裤在水里。他拍打着溪水,仿佛自己在浴缸里。他让我下水。我脱掉衣服仅穿了条短裤,纵身跃入水中。溪水很凉,冻得我直大叫。我赶忙从水里跑出来,父亲大笑不已,而风吹得我愈发冷了。我开始打哆嗦。我脚上沾满了泥,而我没带毛巾,没法将身体擦干。

    我找父亲要毛巾,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我身后,猛地把我推入水中。我顿觉比刚才还冷。父亲站在我前面,我打哆嗦时他咯咯直笑。

    “你现在是个库车人了,”他说,“所以你必须学会如何像个库车人那样生活。”我张开手掌,猛地拍打水面,激起冰凉的河水飞溅到他脸上。他哈哈大笑,跳入水中朝我游过来。我拼命扭动身体摆脱他。我落下的拳头正好击中他的左肩,他的眼睛一亮。

    “很好,我们现在就要像拳击手那样”他边兴奋地高喊,边开始挡开我打向他的每一拳。有时我防守时他的某一记拳正好打中我,我身子向后一个趔趄。他开怀大笑,我也乐不可支。他又是以前那个父亲了,但这次他没让我打到他。我开始筋疲力尽,他抓住我将我从水中拉出来。接着又给了我一个几个月来不曾有过的大大的拥抱。

    一个钟头后,我们回到帐篷里吃早餐。早餐有茶、牛奶、黄油、酸乳酪和面包。奥马尔汗带我到一顶空帐篷里。令我惊讶的是,里面有一块黑板和一支粉笔。他走出帐篷,吹了3声口哨,不一会儿就带回来20多个男孩。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这时,奥马尔汗再次将我介绍给他的表兄弟们当然也是我的表兄弟们,告诉他们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他们的老师。奥马尔汗吩咐大家排成一排,坐在满是灰土的地上。然后,他让我在黑板上书写达里语字母。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来不及多想。我按他要求的做了。这些孩子非常安静,开始照着我在黑板上写下的字母照着抄写。

    “老师,这些符号都是什么意思啊”一个比我大点的孩子问道。

    他称呼我“老师”,我顿觉一阵难以名状的害臊。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叫过我老师。我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这些是达里语字母,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达里语的字母表。你们学会这些字母,就能读和写了。”

    我开始拼读每个字母。他们照着我一遍遍重复地读。随后,我检查他们每个人的笔记本,指出其中的书写错误。记得我的老师也是这样检查我和同学的笔记本的。可是,那是在一个真正的班级里,我们都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的是干净整洁的衣服。

    他们写的字母七扭八歪的,但都不大。他们大多写得很小,好为下一堂课记笔记节省空间,因为家长通常不会给他们钱去买书和笔的。

    几个小时后,我们下课了。我心想要是祖父在这儿,他会为我感到骄傲的。我跑到我们住的帐篷,把我当老师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给母亲听。母亲坐在帐篷外面,正给一头奶牛挤奶呢。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以前我从未见过母亲给奶牛挤奶。她出身于一个富裕殷实的家庭,这种事情都是由仆人们做的。我问她从什么时候学会挤奶的。她笑了笑,说:“大约20分钟前吧”

    她的脸贴在奶牛身体一侧上,斜着眼睛打量我,问道,“我这样挤,对不对”

    “不对,你把奶都挤到地上了,没挤到奶罐里。”我说。

    她瞅了一眼地上,哈哈大笑起来。那头奶牛踢倒了奶罐,奶洒了一地,而干渴的地面马上把奶“喝”了下去。奶牛悠闲地走开了,就好像根本没听到身后我们的笑声。也许它认为自己被冒犯了。

    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库车妇女挨着母亲坐下,晃了一下泥土的奶罐。奶罐嘴很小,我看不清里面的东西。罐里的东西晃动声很响。我问那位妇女她在干什么。

    “里面是乳清,午餐吃了后能让你美美睡上一觉。”她说,“剩下的我们晚上吃。”她补充了一句,对着奶罐点点头。

    我和母亲说话时,听到一群姑娘在诵读达里语字母:““alef,bey,pey,sey,jehey,khey,dal,zal,rey,zey”这些是达里语字母表的第一组字母。声音是从我们帐篷里传出来的。我进去一看,见我姐姐站在一块黑板前面,黑板上写着这10个字母。她读出字母发音,那些库车姑娘跟着她读。我姐姐也成了老师了。

    从那时起,所有库车孩子都称姐姐和我为“老师”,其实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要比我们年长。

    一星期后,我的班级和姐姐的班级举行了一场读写比赛。比的是大家用学会的字母拼写简单的词儿。结果我的班级赢了。两天后又举行一场比赛,这次我的班级输了。每天,库车孩子们都在进步。他们学习进步飞快。只要一有空闲,他们就在脏兮兮的地上用手指比划着写字母。他们互相之间也进行比赛,一场接一场,很快他们就能写出我们还没教给他们的词儿,尽管有很多拼写错误。

    父亲认为家里出了两位新老师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每晚他都问我们教了些什么,但从不试图告诉我们该如何做。与此同时,他蓄起胡须,经常都戴着头巾。母亲开始穿库车人的民族服装,戴首饰。有时在一群给山羊、绵羊和奶牛挤奶、以及剪羊毛的库车妇女中间,我竟然无法认出她来。父亲学会了如何在河里洗羊毛和屠宰动物,将牲畜的肉分割开或者留着食用,或者准备卖给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