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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一排排摞着直到棚顶。在过去16年里,自打祖父从银行退休以来,他和我父亲一起已经织了6000多张地毯。一个歹徒拉开窗帘,阳光破窗而入。

    仓库就是一个宝藏。地毯颜色和样式各异。其中有许多显得非常陈旧。每张地毯都是祖父和父亲精心挑选保存起来的,可是现在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阻止这些强盗从我们眼皮底下抢走这些宝贝。

    歹徒们手脚很麻利,其中3人往他们的老式俄国吉普车上搬了尽可能多的地毯。另外3人手按扳机,在外面守卫,随时准备朝打扰他们的人开火。我亲眼目睹一些自己曾经在院子里帮着我们每个月雇来一次的清洗工人清洗过的地毯,被这帮歹徒搬上了车,这些本来是父亲从各个村子收上来的旧地毯。我最喜欢老式地毯了,可是我却不能对他们说:别拿走,因为我喜欢。

    他们用了两天时间才把全部地毯“偷”走。直到那时,战争对于我们才算有了更多的意味。

    被洗劫的不仅仅是我们家。喀布尔城我们居住的区域几乎都空了。绝大多数邻居都远奔他乡了,一些人走得很匆忙,什么东西也没顾着带上。很快,他们的房子就变得空荡荡的了。

    妇女不再在自家窗前用胳膊肘撑在窗台上聊些闲话了。如今,饥肠辘辘的猫从窗台上跳下来,互相发出嘶嘶的声音。

    每当风吹过,空房子的门就开始砰砰作响,窗户啪的一声关上,窗帘来回摆动着,在没有火箭炮声或者枪声发出时,邻近的地方到处都是饥饿难耐的狗在嚎叫,这些生灵都是被遗弃的小可怜儿。

    也只有疯子才会在这时候想着去外面的街上溜达。狙击手已经在我们后面的小山上选好位置,也许还会开一枪来取乐。两座小山峰不再叫以前的名字达阿富汗和科赫–阿利亚巴德,而是以狙击手山为人所知。

    当春风把温暖的天气送还给喀布尔时,情况就很危险了,我们根本不能在自己家院子里走动。有的狙击手甚至拿我们以前在上面放风筝的祖父房间高高的房顶当作狙击地点,对山上的狙击手进行射击;而山上的狙击手则开枪还击。有时他们还发射火箭弹。有几枚就落在我们家院子里,其余的则落在我们周围的街道上、邻居家房子上、还有那座公园里。公园里的树木被摧毁殆尽。与我们相邻的那所小学校也未能幸免。在被炸成废墟之前,这里一直是我们的快乐之地。

    随着盛夏的到来,院子里的绿草开始枯死,因为谁也不敢去院子里给草浇水。到最后,因为太危险我们甚至都不能待在房间里了。我们只能搬到地下室一个大房间里去,我们希望在那儿能安全一些。

    地下室没有接电线。不论白天还是晚上我们都要点油灯和蜡烛。至于睡觉,只能在水泥地上了。

    我们在一起用餐,50几口人围坐在地上的一块大桌布周围。每顿饭都像一次小型宴会,但是很悲惨的那种。谁也不说话,也没人笑一声。事实上,我们在等待一枚火箭弹落在我们头上,把我们都炸死。

    所有叔叔都有带耳机的收音机。他们整天收听英国广播公司和其他电台播放的达里语新闻节目。我却想听印度歌曲。我心想,担忧不会改变我的命运,而只会带来更多的烦恼。

    一个星期天晚上,约摸9点左右,叔叔们让大家全都保持安静。英国广播公司声称翌日在与我们相邻的科特–圣希将爆发一场交火,从清晨8点开始要持续10个钟头之久。这意味着我们得离开家躲避一阵。秋日将近时节,有两个寒冷的夜晚我们是在外面挨过的。我们清楚地下室没法过冬。大家立即开始议论此事。我们该怎么办该去哪儿谁能帮我们

    那晚我刚要入睡,就听到火箭弹呼啸而过,然后大地便像摇篮一般来回摇摆。

    约摸有三四个清晨,我醒来后要去解手。地下室里根本没有卫生间。我跑到院子里一棵树下小便。自打被迫搬离自己的房间,这些天晚上我总是在这儿小解。这里非常安静,但我听到铁锹挖地的声响。我揉揉眼睛,四下张望。在花园的各个方向,我的叔叔们一起在地上挖狭窄但很深的洞。他们全都趁着夜色深挖地洞,谁也不敢点灯笼。对那些狙击手来说,亮光就是目标。

    我走到一位叔叔近前,问他干什么要在深夜挖地洞。他没有搭理我。我又走到另一位叔叔近前,问他同样的问题。他同样没回答我。

    我回到地下室想去问父亲。母亲和姐妹们全都睡着了,父亲不在。我悄无声息地踱到院子的一角,我们住的房子就在那儿。只见父亲在我喜欢爬的一株桑树下挖地洞呢。

    “爸爸,你干什么呢”我问道。

    他停下手中的活儿,瞥了我一眼。“快去睡觉。”他厉声说道。

    “为什么大家都在挖地洞”我决然地问。

    “我说了,快去睡觉。”他几乎是冲我大吼起来,可又因为不想让别人听到故意小声说。他的声音令我恐惧。我没有再问别的问题,但我很生气。

    我没有返回安全的地下室,相反,我走进先前我们自己的房间,睡在以前睡的床上。这么多周来都是睡在地下室冰冷的水泥地上,此刻躺在自己的床上,那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我不在乎是否有从箭弹落下来。几分钟后,我就进入了梦乡,对于明天早上我们家就要开始陌生的新生活全然不知。

    3 spaseva:“谢谢”的意思。编者注

    第3章

    逃离

    拂晓之前我就醒了。父亲和母亲正在我们房间里忙活着,他们把衣服装进箱子。

    我的3个妹妹从地下室我们居住的一角爬出来,那是她们睡觉的地方。她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头发都乱成一团。父亲让她们坐在我的床边紧挨着我。他在我们面前蹲下身子,面色异常严肃。

    “我们今天就得离开这儿。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仅用了半小时工夫,我们就做好了准备。我们的房间里又脏又乱,这种情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告诉母亲,要是她想收拾一下,我可以帮她。她点点头,开始收拾匆忙打包时散落一地的东西。父亲厉声对母亲说:“你干什么呢你为谁收拾窃贼,抢劫者,还是军阀看在真主的份上,我们就要离开了,大家快上车”

    难道我们把所有东西都留给窃贼和军阀吗我的那些风筝和弹子咋办于是,我开始往衣袋里装最好看的弹子,装了满满的一口袋。

    “卡伊斯快上车马上”父亲说。从他说话的口气,我知道不容争辩。有几枚弹子从我指缝滑落到地上。我没顾上捡,就跑出了门。

    我们疾步穿过院子来到车库前。我瞥了一眼父亲昨晚在树下挖地洞的地方,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了。那儿现在是绿油油的黄瓜秧,就像以前就长在那里似的。我想问父亲那个地洞是怎么回事,不过转念一想他也许会像昨晚那样冲我大吼一顿。

    父亲把面向街道的车库大门推开,我们上了车。他刚一发动引擎,我的一位叔叔就从院子里冲进车库。

    “你们要去哪儿”叔叔问道,他只比父亲小一岁。

    “我昨晚就告诉你了,”父亲答道,“去卡特–帕尔万我朋友家。”

    “那家里这些剩下的人去哪儿呢”叔叔伤心地问道。

    “你们还有几星期时间考虑一下。”父亲答道,声音有些哽咽。

    “你把我们的孩子和妻子也带走吧。他们也想活下来啊,就像你自己的妻子、孩子一样。”叔叔恳求道。

    “这是辆小车,不是公共汽车或者卡车什么的。”父亲说,“这辆车一次只能坐4个人,而我们已经坐了6个人了。”

    “给我留点儿地方。我知道如何处理。我是个出色的包装工人。”叔叔说。

    几乎一分钟都不到,我的6个叔叔还有他们所有的孩子和妻子都蜂拥进车库,挤着要上我们的车。两位婶婶坐在前排座位上,7个堂兄弟坐在后排的座位。我们没有地方坐了。父亲砰的一声关上驾驶室的门。“我哪儿也不去了。”他气呼呼地说。